130、烽烟起，鸳梦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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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因为李文谦要趁夜查探明北粮道，一切的准备工作从午后起便紧锣密鼓地进行起来。为了谨慎起见，知道今夜行动的人为数不多，除了胡元浩和几个谋士，便是我和沈彦他们。李文谦秘密地挑选了三百名最精锐的骑兵，亲自带领他们反复操练，并一一强调各刺探敌情的要领。
时间定在今夜子时，由胡浩元留守军营。为防万一，李文谦还特意部署了严密的防守撤退计划，以防招回敌军袭击大本营。
如此关键的时刻，我自然也不能闲着。医帐里，四个人各自工作，忙得热火朝天。我和曹管家不懂得医术药理，便只能做些抓药磨药的活儿。沈彦埋头飞快地写字，不一会儿便开出一张又一张的方子交给我，我依方抓好药，小心翼翼地称过重量，再交给曹管家研磨，最后由沈彦和半夏调配成药末或者药膏。
不知怎么回事，今日我总是心乱如麻，好像胸口被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着，透不过气来。我真的不愿意去想，哪怕一次，李文谦和慕容清执剑厮杀、血流成河的场景。虽然我嘴上说我恨慕容清，要取他性命为秦照宇报仇。可只有我自己清楚，在内心深处，我并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去。我不禁暗骂自己竟然这般没有出息，到了此时此刻居然还对他念念不忘。
即便如此，我仍不敢放松丝毫，只盼望能用忙碌暂时麻痹自己不知所措的心。一边时时留心着医帐外头的动静，一边继续手中的活计。
就这样，一直从上午忙到黄昏。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地平线上时，军营里便燃起了熊熊篝火。远远近近的火把明明灭灭，火焰肆无忌惮地舔舐着漆黑的夜幕。士兵们毫无表情的脸旁被闪烁的火光所映照，竟如地狱修罗一般可怖。
伙头兵送来的晚饭我一口都没有吃，反是闻到肉味胃里就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似是一股火直从腹部烧到咽喉。我趴在一旁干呕起来，恨不得把碗丢的越远越好。
曹管家颇有些担忧地道：“小风，要不要让沈先生给你诊个脉？”
我虚弱地擦了擦嘴角，微微摇头道：“不用了，可能是最近太劳累了吧，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曹管家将信将疑地点头。沈彦伸手摸了摸胡子，神色莫测地望我一眼，复低下头吃起饭来。
子时来临，夜色恰是最浓重之时。我挑帘而出，远远地望见李文谦静立在战马旁。他竟没有披盔甲，只是着一袭黑衣，愈发显得清俊雍和、落落疏朗。背上背着的湛泸剑隐在夜色中，发出温和慈祥的光芒。凉风吹动他的衣袂，如同翻飞的蝴蝶。他负手而立，那修长挺拔的身形仿佛与夜色溶为一体，身后的三千骑兵严正以待。
雨，好不容易停了。深夜的风犹自带着渗人的寒意，如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浸润沉睡的大地。深邃寂寥的夜空中没有一颗星。
李文谦忽然转过身看向医帐这边，目光如霜。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强迫自己的扯出一个笑容，轻轻地朝他挥了挥手。他恍然而笑，并未着急移开视线，却是静静、久久地凝望我，黑亮的眸子似是蕴藏着千言万语。
相隔数丈的距离，我与他就这样相对而望，含着互相宽慰的笑容。身周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就连时间都仿佛在此刻静止。
半晌，他双唇翕动，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本是极细的声音，却随风传来，在我的耳中久久回响。
夜深了。他说：“夜深了，回去吧。”
我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安心离去。他一跃上马，马儿扬蹄长嘶，李文谦勒紧马缰，马儿不安分地原地打转几圈，方才渐渐安静下来。他复深深地看我一眼，眸光如融化的冰河般潺潺流动。我复微笑着挥手，他用力一夹马腹，挥手甩动马鞭，三百轻骑便随他驰出大营。
我仍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曹管家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附在我耳畔轻声道：“王妃，起风了，早些安置吧。”
我默默地收回视线，缓缓吐了一口气，转身挑帘入帐。
我躺在毛毡上，翻来覆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安生。曹管家不知去了哪儿，沈彦在灯下伏案书写。许是因为我弄出的动静太大，他时不时地抬头看我。就连沉默寡言的半夏都忍不住不满地瞪着我，嘴里小声嘟囔起来。
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们俩笑了笑，复侧过身闭目假寐。可是，心中思绪万千，身子又时冷时热的，我怎么可能睡得着觉呢？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恍惚间，似有马蹄笃笃声、惊慌叫喊声入耳。我陡然坐起身子，发现沈彦和半夏早已不在帐内。我忙跳起来，飞速穿好鞋子奔至帐外。
可眼前的场景却叫我猛地吃了一惊。催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迎面扑来，一阵恶心之蓦然感袭上心头，胃里好像被搅拌过一样，不停地翻涌着。我趔趄两步，扶着医帐干呕起来。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可那血腥的画面却还在脑海中不断重现。
狼狈而归的骑兵们大都身负重伤，脸上、身上、腿上全都是猩红的血迹，在静谧如水的夜晚显得分外扎眼。有人断了胳膊，有人背部中刀，还有的人一只耳朵被生生削去。
满眼能见的均是血如泉涌、血肉模糊。仿佛这里不再是人间，而是炼狱、是修罗场。
不用问也知道，这一仗有多么惨烈。
眩晕之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我强自镇定心神，捂着胸口干咳起来，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心头掠过一片阴云，我疾步朝主帐走去，暗自将各路神仙都拜了个遍。
灯火通明的主帐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人。周遭的空气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连大声喘气都是一种罪过。
李文谦盘腿坐在榻上，面色铁青地审视众人，眼底迸射出道道寒光。他的胸口缠着一大块棉布，嫣红的血丝丝缕缕渗透出来，蕴成碗口大的一片。沈彦一言不发地替他清理臂膀上的伤口，动作利落而谨慎，好像稍有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李文谦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身上，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大小，眸中霎时腾起几许锋芒。他定定凝视我，似是想将我看透，幽黑的目光如腊月寒风一般凛冽，一时间似是掀起万丈波涛。我心中一紧，不觉头皮一阵发麻，脚下竟下意识地朝后连连退了几步。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我怎么都不敢相信，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恼怒？怨恨？伤痛？鄙夷？轻蔑？仿佛都是，又仿佛都不是。
我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睛，可他的双眸却在刹那间恢复了平静无澜，好像刚刚都是我的错觉一般。他微微笑着向我点点头，笑容温暖如春阳。我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过去。
“你下去照料受伤的士兵吧，这里有小风服侍着。”李文谦淡淡地对沈彦道。沈彦静静地磕一个头，无声地退了下去。
我朝他福了福身子，轻唤一声“王爷”。便端来水盆，绞干一块帕子，定了定心绪，动作轻柔地替他清理伤口。索性伤口不算很深，血已然渐渐止住。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主帐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李文谦闭着眼睛，不再看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他的右手紧紧捏成拳，苍白的骨节隐隐泛青。
过了许久，胡浩元终于开口，打破了死一般的岑寂。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王爷，军营里出现奸细，是末将的疏忽。末将愿以死谢罪！”
奸细！难怪士兵伤亡惨重，竟是有人走路的风声……
我吃了一惊，正在为他上药的手猛地一抖，药粉洒得他一身都是。他却像是没发觉一般，依然闭眼，冷笑道：“以死谢罪？如果死有用，本王早就叫你死一万次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认罪，我要知道为什么慕容琪一早就得到消息，还带着人马在半路等着我们。我更要知道，究竟是谁给慕容氏送了消息。”
我麻利地收拾好泼洒出来的药粉，用棉布细细地给他包扎伤口，心中兀自思量算起来：原来是慕容氏一早就得到消息李文谦今夜要去刺探明北粮道，于是慕容琪便事先在半路伏击。如若他有备而来，那么纵使李文谦的三百骑兵再精锐，也难敌其进攻，所以才会溃败而归。可知道这件事的人本来就不多，况且这雍州大营的士兵不是羽林卫就是赵齐的部下，怎么会有奸细呢？
“这……”胡浩元踯躅半晌，似是在心中暗自权衡，唯唯道：“请王爷给末将一点时间，末将一定尽快捉拿奸细。”
“你想怎么捉拿？”
“回王爷，末将想把所有知道本次事件的人、以及今日出动的那三百起兵一一盘查，奸细必定在这些人之中。”
李文谦不屑地一笑，淡淡道：“说的容易，你以为盘查就有用吗？且不论那细作有没有趁乱逃跑，就算他仍在这里，你又有什么方法能试出他就是奸细？”
胡浩元双手抱拳，信誓旦旦道：“启禀王爷，雍州军营出现细作，末将难辞其咎。方法是人想出来的，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呢？王爷放心，末将就算肝脑涂地也要尽心尽力查出奸细，给死去的兄弟们一个交代。”
李文谦徐徐睁开眼睛，视线在众人身上打了一个圈，复直直看向胡浩元，一字一字道：“很好，你倒是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推卸责任，赵齐果真没有看走眼。就凭这点，已经足够本王饶你一命了。只是本王万万没有想到，这雍州大营里居然还有慕容氏的臭虫。此次战争，已被慕容氏占尽先机，日后想要扭转战局，难上加难。至于这个奸细，不管他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既然他选择了背叛，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是狐狸就总会露出尾巴，唯今之计，只有将计就计，来一招引蛇出洞。”他说得风轻云淡，但字字切齿，句句凌厉，不禁让闻者一阵脊背发凉。
说完，不等胡浩元做出回应，李文谦便随意地挥挥手，道：“行了，本王自有打算，你先下去吧。”胡浩元抬头望一眼李文谦，动动嘴唇，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但终究是低下头，带领一众默默地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烽烟起，鸳梦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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