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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铁马向金戈 ...

  •   行军二十余天,十万大军终于抵达雍州,雍州刺史胡浩元开城迎接。

      不知是巧合还是上天悲悯苍生,雍州的夏季本该是晴好干燥的,如今却也飘着绵绵细雨。湿润的空气中隐约弥散着一种芳草的幽淡清香,甜丝丝的直沁入心底,让人蓦地生出一种置身于江南水乡的错觉。恍然间不知今夕何夕,更忘却了如今正置身战场,面临着金戈铁马、狼烟烽火。

      我麻利地跳下马车,四顾而望。将士们卸下军械行装,正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押送粮草的骑兵仔细清点过粮草器械,确认万无一失后方才送去后备营。整个大营里四处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迫得人几欲窒息。人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李文谦、赵齐和胡浩元行色匆匆地朝主帐走去,胡浩元的嘴巴一张一阖,好像正在快速地汇报着什么。李文谦面色凝重,抿紧双唇,一言不发。几名青年谋士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也是一脸严肃紧绷的神情。

      沈彦和半夏一起将一筐筐地药材台下马车,见我静立发呆,遂大喝一声:“小风,你发什么呆,还不快来帮忙!”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忙跑过去给他们帮手。曹管家闪身过来,抢先接过篮子,对沈彦道:“这种力气活儿不是姑娘家干的,让我来吧。”语毕,他深深看我一眼,复道:“小风,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需要你帮忙。”

      沈彦的有些浑浊的眼底忽然疾速掠过一道光,只一瞬间便恢复平静。

      我的心头一动,脸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异样,只是不动声色地从曹管家手里抓过篮筐,直直看进他眼中,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微笑道:“临行前,王妃特意吩咐我向沈军医多多学习,这拜师还没开始呢,我哪敢嫌活重呢?曹管家,平日里这些粗活我也没少干,不过是几筐药材而已,还难不倒我。”

      曹管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慢慢松开手,眸光深亮地朝我略微点点头,道:“既然是王妃的吩咐,那你便放开手去做吧。”我略带赞许地看他一眼,心下暗赞他果真是个明白人。

      沈彦的视线在我和曹管家之间转来转去,终究笑道:“承蒙王妃错爱,老夫诚惶诚恐。看来你这个徒弟我是非收不可了,只盼你不要叫我闹心才好。”

      我笑看半夏一眼,他正哼哧哼哧地将药材往医帐送。我费力地将药材搬到地上,一边竭尽全身力气把箩筐朝里头拖,一边道:“有一个乖徒弟,自然就得有一个费神的徒弟,如此才称得上平衡。既然沈先生已经承认我是你的徒弟,那小风在此向师父行礼啦。”说完,我放下箩筐,恭恭敬敬地朝他拜了三拜。

      他捋着花白胡须,目光在我的手上微微一顿,很快便收了回去。沉默片刻,和颜悦色对我道:“即便没有王妃的命令,老夫也甘愿收你这个徒弟,因为你心里有天下百姓。对于医者来说,拥有一颗仁心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天下百姓……

      我怔忡片刻,霎时间千般思绪、万般感慨一齐涌上心头。曹管家过来轻拍我的肩,我在一刹那间恢复了神智,眼锋一扫,沈彦依然对着我和蔼地微笑着。

      一切准备停当,将士们便各自开始操练。沈彦带着半夏外出采药,我和曹管家则留在医帐内研磨药粉。

      没过多久,只听外头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步伐声,有如松涛万顷,一时间震动大地。我掀帘一看,只见赵齐率领大批士兵匆匆离营。我复抬眸望了望主帐,只有映在帘帐上那几道隐约可见的晃动人影。

      我缓缓放下帘子,心里飞速盘算起现在要不要找个理由混进主帐去看看情况。但前后权衡、反复思量后,我决定还是先静观其变,待他得空再去看他。如果我此刻忽然出现,只怕会扰乱李文谦的心绪。

      我盘腿坐在席子上,随手抓起药杵心不在焉地磨起药粉,心下百转千回,完全没有留意手上的活计。所幸有曹管家在,待我回过神时,他已然手脚利索地磨好了所有的药粉。

      用过晚饭,我在军营里四处散步,顺便查探一下军营内外的形势与布局。

      军营在雍州城郊,三面环绕连绵青山,北面的两座主峰之间海隐藏着一条不宽不窄的山路。另一面朝向一望无垠的辽阔平原,外有浓密蓊郁的树林和湍急的山涧遮挡。

      前有山涧树林,如若敌军欲直捣大营,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所激起的潺潺水声必然足以引起警戒。而后有退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便可砍断树林中的树木,暂挡敌军来路,留下足够的时间从山路撤退。

      我心下暗叹,谢氏不愧是曾经盛极一时的世家大族,大营选址确然深谋远虑,异常隐秘。若不深入其中,敌军应该很难发现我军驻扎的确切位置。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微凉的晚风裹挟着细如牛毛的雨丝,带来一股入骨的寒意。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曹管家递上一件披风,我摇摇头道:“曹管家,在军营里,你权把我当做普通的丫头便可。若是对我照顾有加,只怕迟早遭人怀疑,给王爷添上不必要的麻烦。”

      他唯唯道是,迅速地收起披风抱在怀里,复静静地跟随在我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胡浩元才同那几个谋士一起从主帐走出来,李文谦挑帘而出,亲自相送。他郑重地拍了拍胡浩元的肩膀,胡浩元与其他谋士便立刻跪下,齐齐说了一句什么。因相隔距离较远,他们说的话我听不分明,可李文谦夜黑星辰般的眸子里,却隐隐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仿佛有一团熊熊火焰在燃烧,又好像是锐利逼人的剑锋所闪耀的凛凛寒芒。

      李文谦目送胡浩元一行人走远,在帘外静立许久才挑帘进去。我环顾四周,抬眼望了望愈发深沉的天色,转身对曹管家交代几句,便也举步走进主帐。

      香炉内燃着气味清芬的香料,青烟袅袅飘散在空中。

      李文谦正在埋首整理书册竹简,他着一身黑袍,淡淡的光晕笼罩在他身上,显得身形颀长挺拔,宛如春日里的江南紫竹。只有一柄湛泸剑平稳地横放在他身旁的兵器架上,外头仍裹有一层薄薄的素锦,主帐内再无其他兵器。平日里他极爱护这把湛泸剑,每日操练归来,总要小心翼翼地将剑锋擦拭干净,放在手中把玩许久。这柄宝剑就像他的命根子,旁人谁都不能碰,就连我也不例外。

      我放下帘子,轻唤他道:“文谦。”

      李文谦抬起头,唇畔抿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放下手中的竹简道:“绾儿,你来了。怎么样?连日奔波,身子还吃得消吗?”

      我缓步走到案边,摇了摇头,笑说:“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不就是坐坐马车吗?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一点儿也不累人。沈军医为人和蔼可亲,他答应收我做徒弟,还有曹管家这个寸步不离的守卫,我乐在其中呢。”

      他将我轻轻地揽进怀里,让我舒服地坐在他的腿上,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子,附在我耳边呢喃:“你这是在责怪我吗?我让曹管家跟着你,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战场凶险,兵荒马乱,我又不可能时时护着你。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可叫我怎么活?”他湿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喷洒在我的耳际,刚刚长出来的胡渣刺激着我的感官,肌肤微微发痒。

      我颇有些不自在,遂笑着推开他的脸,道:“我哪敢责怪你?如今你以军政为重,我虽是个女子,却也不是不懂得好歹轻重。我知道你为这场战争所花费的心血,也知道胜利凯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举一动,我都有自己的分寸,绝不会给你添乱。”

      李文谦那黑亮的眸子紧紧锁住我,唇畔的笑意越发浓重。他忽然啄了啄我的耳垂,环在腰间的手将我搂得更紧:“绾儿,娶你为妻,是我三生有幸。这次战争,我不止为自己而战,也是为你而战。你说过,你要手刃仇人,让那些算计过你的人付出代价。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仇就是我的仇。这一仗,我不仅要夺回明北,证明给全天下人看,我李文谦不是酒囊饭袋。我还要用慕容清的鲜血来洗刷你曾经受过的委屈,更要用他的项上人头来祭那些牺牲的将士。”

      我的身子蓦然一僵,笑容瞬间凝固在唇边,被他握住的手指也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胸口突突地跳得很快,一颗心仿佛就要跳出来一般。我轻轻按压胸口,强自稳了稳心绪,压着颤抖的声音,徐徐点了点头,道好。

      李文谦静静凝视我,眸中陡然腾起几许锋芒,却是转瞬即逝。他愈发紧得搂住我,迫得我几欲窒息,好似担心我下一刻就会消失一样。我有些不知所措,心里颇为心虚,不敢再与他对视,索性将目光移向别处,岔开话题道:“文谦,目前的形势究竟如何?胜算大不大?慕容清几乎是战无不胜,你……有把握吗?”

      “只要是人,就总会有弱点。只要我抓住他的弱点,还怕他不乖乖投降吗?”

      弱点……慕容清那般绝情绝义的人,还会有什么样的弱点?我缄默不语。

      他淡淡一笑,终于缓缓松开我,从一叠书卷里抽出一轴画卷,平铺在桌案上。我定睛细看,原来是一张江山舆形图。他指点着舆形图,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从图上来看,云中、宣州、雍州三地成鼎立之势,而明北恰好处于三者包围之间。宣州在明北的正北方向一百里,云中与宣州则分别在其左右。宣州是慕容氏的大本营,有五万驻军。明北军营由慕容清掌控,究竟有多少人目前尚不清楚,不过据探子回报,约莫不会超过三万。明北是个小城,平日里所需的军用均由宣州供给。兵家以粮草为重。所以从明北到宣州的这一百里路,是控制明北的生命线。只要我们能切断这一条道路,明北便会因粮草供给不上而陷入绝境。我决定兵分两路,由赵齐带领三万将士从南面进攻,我与胡浩元留在雍州,守住西面。明北的东面是云中,无须担心这里。只要我切断了明北与宣州的往来线路,明北就是四面楚歌的境地。到时,我们只需来个瓮中捉鳖,慕容清必定无路可逃。”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盯着舆形图看了许久,脑中反复回味着李文谦的战略计划。心头忽然滑过几许苦楚与酸涩,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纵然千般不愿、万般逃避,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容清和李文谦相互厮杀,而束手无策。

      鼻腔里氤氲起苦涩的气息,我使劲抽抽鼻子,说:“可是说是这样,慕容清自然不会傻等着你去封他的粮草要道,往来宣州和明北的路上,必然会有重兵把守。你预备怎么做呢?”

      “不错,听说慕容清用兵诡谲,常常出人意料。这套战略看似容易,实则难行。稍有差池,极易反过来失去雍州。”他轻抚舆形图,悠悠地叩响手指,眸中黑亮一片:“所以明天夜里,我会亲自率五百骑兵前去查探究竟。至于具体如何形势,还要回来再定夺。”

      我猛然一惊,不由得握住他的手,道:“你要亲自去吗?”

      李文谦顺势反握住我的手,淡淡一笑,说:“对,其他人去我不放心。一旦打草惊蛇,我便再无第二次机会。”

      我无话可说,只得默默低下头。心中愁肠百结,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甚至开始暗自后悔。我本就不该跟来的,如今这局势,简直就是要刨开我的心。

      李文谦的手掌温柔地抚上我的脸颊,深深望我一眼,安慰我道:“放心吧,只是去查看一下,而且我们是夜间行动,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无奈地点点头,轻声叮嘱他道:“一切小心。”

      李文谦本想让我留在主帐过夜,但在此紧要关头,稍有行差踏错都是致命的。更何况,若是让将士们知道李文谦出征还携带家眷,必定会严重损害他在军中的威信。思前想后,我执意要回医帐歇息,他也只得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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