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颜色 一曲桃花》贺兰汀

9、第九章 强颜欢笑

　　七步从假山后转出来，远远的看见云缥缈走在前面，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小十七这是要去哪里呢？”一闪身挡在苏伊面前，七步不怀好意的笑道。

　　苏伊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抚着心口生硬的打了声招呼：“七步，公子。”

　　七步听她那声“公子”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不由嗤笑一声，又见她病好之后越发楚楚动人，便情不自禁的伸手去碰她的脸，关切道：“你身上可大好了，这花纹怎么还不褪，看着倒真像只蝴蝶呢！”
　　“多谢公子关心，我已经好了。”苏伊再次被他的举动吓到，忙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

　　于是七步的手便落了空，他只好讪讪的收回，笑道：“那就好，要知道你这条命可是迷踪拼死救回来的，我认识他这么久，还真没看出他竟是这么长情的一个人。”
　　见苏伊低着头沉默不语，七步便从她身边擦了过去，走了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他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心道：小十七，你内疚吧，越内疚，这场戏才会越精彩。

　　走在蜿蜒的长廊上，苏伊的心情和她的脚步一样沉重，刚才七步那番话让她无所适从，她内疚，感动，却不爱迷踪，更无法用欺骗的方式去回应那一份深情。
　　苏伊勉强自己露出一抹笑容，在迈进殿门的时候轻快的喊了一声：“迷踪。”
　　然后她倏地住了口，诧异的看着眼前凌乱的场景，那委地的白纱，翻倒的桌椅无一不在诉说刚刚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苏伊将视线投向床上的玉狐迷踪，他安静的躺在那里，一条腿搭在床沿，半边身子被垂落下来的纱帐遮住了。
　　“迷踪……”苏伊又喊了一遍，脸上刻意绽放的笑容慢慢沉淀了下去。
　　“云姑娘。”
　　随着这声轻唤，苏伊转头望去，就见迷踪的丫环欢颜走了进来，眼里含着泪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她呐呐的问。
　　欢颜刚想说什么，迷踪却忽然坐起身道：“没什么，刚才有只画眉飞进来，把屋子弄乱了。”
　　这蹩脚的理由顿时让苏伊笑了起来，她却也不揭穿，只是凑到迷踪眼前问：“那画眉呢？”
　　“飞走了。”
　　“哦。”
　　苏伊拖着长调应了一声，便坐在了迷踪床边，迷踪忽然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小十七，你的脸……”
　　“毒虽然解了，可这痕迹却怎么也消不去。”
　　“呵……”迷踪轻轻笑了一下，“说不定哪天，我脸上也会长出这东西来。”
　　“你胡说什么，这是什么好事么？”苏伊白了他一眼道，“你是不知道那滋味有多难受，简直生不如死！”
　　迷踪依旧清浅的笑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倦怠的闭上了眼睛，这时，欢颜忽然哽咽了一声，对苏伊说：“云姑娘请回吧，公子要休息了。”
　　苏伊点了点头，默默向门外走去，转身的刹那，她忽然很想问问迷踪蝴蝶鳞的解药从何而来，可最终，她什么也没问。
　　迷踪的情，她铭记于心，却不想矫情的说自己是多么感激涕零，因为迷踪要的不是这个，而迷踪要的，她真的给不起。

　　隔天，苏伊带着亲手熬的粥去找迷踪时，他的屋子依旧一片凌乱，这一次，不等迷踪开口，她就戏谑的说：“这该不会又是画眉闯得祸吧？”
　　“不，是百灵。”
　　苏伊干笑了两声，将食盒放在桌上，盛了碗粥递给他道：“你今天有口福了，快尝尝本姑娘的手艺！”
　　“你做的？”迷踪的眼眸蓦然一亮。
　　苏伊得意的扬了扬眉，目不转睛的盯着迷踪舀了一勺粥喝下，一叠声问他：“怎么样，味道怎么样？”
　　迷踪抬起头，刚要说话却忽然变了脸色，重重将粥碗放在了桌上。
　　“不好吃么，那就不要硬撑了。”苏伊有些沮丧，说完就去端那碗粥，却不料被迷踪抢了先，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公子！”欢颜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戚的大喊。
　　苏伊被这声呼喊吓了一跳，顿时觉得迷踪正在喝的不是她亲手熬得粥，而是某不知名的穿肠毒药，她郁闷的抓了抓头发，劈手将那晚粥夺了过来。
　　“不好吃别勉强，你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苏伊嘟哝着，耳边就飘来一句暧昧到极点的话：“小十七很好吃。”
　　“是小十七的粥很好吃！”她抬头怒视迷踪。
　　迷踪愣了一下，忽而忍俊不禁：“是，小十七，做的粥很好吃。”
　　苏伊盯着他看了一瞬，像是突然发现一样，觉得迷踪连笑容都那样有气无力，不由问道：“迷踪，你脸怎么那么白，是不是病了？”
　　迷踪还没来得及开口，跪在一旁的欢颜就急忙插嘴道：“公子他……”
　　“我只是偶然风寒，不必大惊小怪。”迷踪适时打断了她，语气轻描淡写。
　　被迷踪凌厉的视线一扫，欢颜默默低下了头，却被苏伊下一句话惊得无以复加。
　　“迷踪，不如我陪你出去晒晒太阳，你还不知道吧，落霞殿前那几棵紫薇树开花了……”
　　见迷踪只是静静倾听，欢颜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苏伊的喋喋不休：“云姑娘，公子经不起那般折腾。”
　　“折腾？”苏伊愕然。
　　欢颜点了点头，声音一直低下去：“公子的病很重，不能……”
　　“好，小十七，我们去晒太阳，去赏花，我还要听你弹琴。”又一次，迷踪制止了欢颜，转头吩咐，“欢颜，快去把我那件绣着祥云的衣衫取来。”
　　欢颜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慢腾腾起身去了，走之前投向苏伊的目光无比幽怨，那样子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然而这主仆二人之间微妙的对立并没有引起苏伊的怀疑，事实上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欢颜手中那件衣服上，白色的底缎，银丝勾勒的祥云，华贵又不失飘逸，如果忽略胸前那一抹泪渍的话。
　　“这……”她愣愣的看着迷踪，心虚的咽了咽口水。
　　“这就是沾了你泪水的那件衣衫，我怎么也洗不干净。”
　　“那你就换一件嘛。”
　　“不行，我要时刻提醒你曾对我犯下的罪过。”迷踪一本正经的说。
　　苏伊的额上顿时垂下数道黑线，她红着脸嚅嗫了一句：“这么说好像我把你怎么了一样，不就是借你肩膀用一下？”

　　晁云峰，落霞殿，殿前的紫薇花树下，迷踪静静的凝望着那正在弹琴的白衣少女，美妙的琴音从她指尖流泻而出，细碎的阳光穿透如云的花海斑驳的洒在她身上，镌刻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少女忽然抬起头，秀丽的脸上绽放开一朵温柔的笑靥，刹那间，她左颊上银色的花纹生动如蝴蝶，仿佛转瞬就要随着琴声翩翩起舞。
　　迷踪突然趔趄了一步，身体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他连忙靠在一旁的树上，无力的顺着树干滑坐在地，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然而疼痛却敌不过他的一腔柔情，他紧紧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远处，慕容若落一言不发的望着在树下弹琴的少女，目光逐渐变得迷离，那琼楼玉宇之前，漫天花雨之下，用心弹奏的少女，只一个微笑，就凝住了天边的流云。
　　“果然真绝色。”七步赞道。
　　火玲珑睨了他一眼，不屑的说：“瞧你那色迷迷的样子，云缥缈再好也不是你的，我劝你趁早打消了那种念头！”
　　“谁敢保证我得不到呢！”
　　“七步，你觉得迷踪会把云缥缈让给你么？”火玲珑轻蔑一笑，“若是他肯，就不会说什么十日不返，则杀了云缥缈那种话了。”
　　七步沉默了一瞬，转身向慕容若落道：“教主，迷踪的时间不多了，云缥缈似乎一点也没有发现，不如属下去推她一把。”
　　“好。”慕容若落轻喃。

　　紫薇树下，琴音袅袅而息，苏伊站起身，缓步走到迷踪身旁，蹲下身看着他，轻轻唤道：“迷踪？”
　　迷踪没有反应。
　　苏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泄气的坐在了地上，她想自己使劲浑身解数，料也不至于辱没了云缥缈的才名，怎么迷踪就这么不给面子呢，竟然睡过去了，合着她这半天只是在对牛弹琴？
　　“你这只不解风情的臭狐狸。”她忿忿的骂了一句，却忽然看到迷踪毫无血色的唇上沁出一粒血珠，不由心神大震，忍不住用指尖轻触一下。
　　一阵风拂过，万千花瓣在风中缱绻，似有难言的不舍，然而不过须臾，它们便陨落在地。
　　几片花瓣盘旋着落在玉狐迷踪漆黑的发上，那浅淡的颜色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苏伊看着指尖那一点殷红，心没来由的疼了一下。
　　“迷踪，你到底怎么了？”她轻轻握住迷踪的手，秀眉微蹙。

　　又过了一日，苏伊去看迷踪时却被欢颜挡在了门外，她走了之后，欢颜含着眼泪问迷踪：“公子，你为什么不告诉云姑娘？”
　　彼时迷踪正被经脉逆流之痛所折磨，听了这话，他咬牙道：“欢颜你不懂，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的，从来不是她的愧疚！”

　　苏伊从迷踪那里返回来，一路上闷闷不乐，提在手中的食盒随着她前行的步子打晃，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想什么呢，小十七？”一个轻佻的声音忽然传来，苏伊一抬头，只见七步正站在不远处，歪着头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她忙颔首，拘谨的打了个招呼：“七步公子。”
　　七步邪笑一声，不紧不慢的向这边踱了过来，不知为什么，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让苏伊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其实苏伊是有些怕七步的，大概是七步给她的第一印象太差了，从被下毒到席若妍的死，再到后来的每次相遇，七步给她的感觉就像盯着猎物的蛇，那周身所散发出的邪气与慕容若落相比，似乎更为阴沉一些。
　　“这里面是什么？”七步指着食盒问。
　　“粥。”
　　“给迷踪的？”
　　苏伊不语。
　　七步掀开盖子看了一下，吸气道：“闻起来还不错，你怎么拿回来了？”
　　“我……”
　　苏伊一时语塞，想想自己辛苦熬了粥却连迷踪的面也没见着，如今还被人奚落，不由存了几分恼意,矢口否认：“谁说我是给他的！”
　　七步轻笑一声道：“小十七，不是我说你，迷踪此刻危在旦夕，哪还有胃口吃你做的粥呵！”
　　“什么意思，你！”
　　“怎么，你还不知道？”七步惊讶的挑了挑眉，“迷踪为了拿到解药救你，他自己也中了蝴蝶鳞，如今已过了五日，恐怕就快撑不下去了！”
　　只听到那句“他自己也中了蝴蝶鳞”，苏伊的脑子就轰得一声，刹那间一片空白。原来，竟是这样么，迷踪，你何以为我牺牲至此，你叫我，拿什么偿还？
　　手中的食盒突然掉在地上，发出“嘭”得一声响，苏伊飞快的转身，拼尽全力的奔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那一瞬流不出眼泪的凄惶。
　　望着她仓惶的背影，七步冷酷的笑了一声，一脚踢开地上的食盒，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