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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十七章 备战 ...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石惊天目不斜视径直走在长街上,甚至都不曾抬眸看一下周遭的人和物,一路行来雪白衣袂依旧纤尘不染,那清明又冷漠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尘世一切,令人触之生畏。
      然而当靠近长街尽头,隔着络绎不绝的人流,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挑灯立于菩提树下的明艳少女,眉眼间如冰雪般的冷冽顷刻消散,凤眸中瞬间满载着温柔。
      阿舍心有纠结之事,转着手上的花灯低头思索,足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面的落叶碎石,等回过神就见石惊天不知何时已走到跟前,含笑对她伸出了手。
      阴霾暂消,阿舍嫣然一笑,扬手落于他掌心自然回握,挑着花灯与他并肩而行,清浅月辉映照下,两人衣袂间毫无二致的金色纹饰熠熠生辉。
      “这花灯不错,可以与白日里挑的那盏龙凤呈祥宫灯一起挂在院中。你若喜欢赏灯,我们再去那边灯市看看,或许还有更合你意的也一并带回去。”
      石惊天一手虚揽阿舍后腰,半侧着身朝里呈护卫之势,以防有行人在赏灯之时疏忽避让冲撞到她。
      阿舍遥望前方依旧熙攘的街道,又看了眼护在自己身侧的石惊天,想起他今日也是刚回来,连日在东海奔波劳累,又是素来喜洁喜静的性子,却还不忘陪她到人山人海的南禅寺参拜完才分道去赴各自友人之约,眼下又怎么舍得让他对自己一再迁就,于是浅笑摇头道:“有两盏就足够啦,这还是一个姑娘赠我的谢礼呢,若不是怕她心里过意不去,我也未必会收。”
      “谢礼?”石惊天倒没曾想阿舍会提前抵达约定之处等候自己,更想不到在这短短片刻她似乎又做了好事,语气略带调侃:“你帮了那姑娘什么忙,她会用送花灯这样的方式来答谢你?”
      他的阿舍似乎格外容易遭人喜欢,尤其是姑娘家,在这点上他是自愧不如的。
      阿舍对他这种怨念纠结浑然不觉,夜风荡涤了夏夜的烦躁,她将先前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石惊天并不意外阿舍会去管这些事,对她选择在暗中相助并未着急现身的做法亦是深表赞同,那般孟浪无礼之人甚至都不配劳阿舍亲自出手。
      阿舍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解道:“怎么,是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石惊天收敛发散的心神,摇头笑道:“我只不过忽然发现,你好像对女子总是多有包容宽待,难怪阿得和冷雨还有那些小姑娘大都愿意亲近你。”
      “可能是因为这些年习惯了照顾阿得,所以连带着见到其他女孩总会不由自主多怜惜些。”
      阿舍仰着头,脑海中浮现出妹妹笑闹的模样,唇角微扬的弧度如弦月柔和。
      石惊天失笑道:“那我真应该庆幸,阿得不是个男子。”
      阿舍转念一想,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难道你以为,如果阿得是男子,我会因为习惯照顾他而去照顾其他男人?”
      “不,我只是觉得如果阿得是个男子,以你对她的偏疼我多半会将她视作最强劲的对手。”
      想到这种可能,石惊天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敌意。
      阿舍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吃味自己对阿得的偏爱,隐晦地表达对她的占有欲。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又有种莫名的甜意,想了想将花灯递过去,等石惊天接过之后,她又示意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
      石惊天不明所以,但仍旧依言照做,见阿舍低头取了颗什么握在手中,然后放到他平摊开的手掌上,仔细看时竟是一颗状如金蟾的菩提子。
      “听说那株菩提树年岁已高,已经许久没人捡到过它的菩提子了。我方才站在树下等你,不知怎地就有一颗落到了身上,一抬头又看见了许多。传闻这菩提子能给人带来幸运与安宁,阿得和冷炎冷雨以及其他影卫的,我已经派人随着回信一起给他们带过去了,还有那两位姑娘,我也分别赠了她们两颗,这个是我精心挑选特意留给你的。”
      阿舍边说边将另一只手悄悄负于身后。
      石惊天扬了扬眉,心中吃味之意非但没被她此举安抚,反而又明显了几分,神情似笑非笑。
      “阿舍,为何连与你偶遇的女子你送的都是两颗,我却只有这一个?”
      话虽如此说,他却忍不住摩挲着掌中之物,想起阿舍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嘴角抑制不住微微上扬掠过一丝笑纹。
      阿舍不自觉学着他平日背负双手的姿势,面向着石惊天慢慢倒退着踱步,歪头浅笑的模样惬意又轻松。
      “我给他们每人一对菩提子,是为了方便他们转赠给心中重要之人。你的原本也是一对,只不过另一颗在我这里罢了,我自己这一对的另一颗也在你手上呀!”
      她将藏在身后的手往前一摊,一颗同样状若金蟾的菩提子静静躺在素白掌心。
      石惊天呼吸微滞,顿时觉得掌中这个小小的物件重若千钧,他细细品味阿舍话中蕴含的情意,剑眉斜飞入鬓的凤眸亮得惊人。
      阿舍见他爱不释手的样子,心中偷笑嘴上却佯嗔:“你要是嫌这一颗太少,那就还给我。”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石惊天面上一派气定神闲,手上却飞快地紧攥成拳。
      阿舍撇了撇嘴角,俏脸显出几分薄怒道:“那我不管,反正现在不想给你了,快还我!”
      石惊天悄悄觑她神色,发现阿舍面上虽怒眼角眉梢却有掩不住的笑意,不由心下一松,自是少不得要配合她一番,微微一笑伸过手去。
      阿舍轻哼一声,趁他攥着菩提的手迟疑微张之际,指尖一个灵巧翻动就扣住了那颗金蟾子。石惊天原以为阿舍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熟料她竟是真要反悔,下意识反掌将她素手紧紧包裹。
      眼见他握住自己的手半晌不肯松开,好似生怕她真的要将那菩提子收回去,阿舍扑哧一笑,语声突转温柔:“好啦,我这一颗当然是给你的,只是打算做个络子再送你,也好方便携带。”
      她低头看了看石惊天腰间系着的东西,贝齿轻咬下唇,绵言细语嗔道:“这还是前年雪山之行路上我给你的吧,都有些陈旧了也该换个新的。你出去会友的时候就不怕旁人笑话你,堂堂石少庄主,身上还戴着这种不甚精致的旧物。”
      “谁敢笑话!旁人的看法又与我何干。”石惊天的回应掷地有声,紧接着又转换成了温柔的语调:“我就喜欢你给我做的东西,不论新旧好坏。”
      阿舍侧头凝望他,须臾又是嫣然一笑:“那正巧,我也喜欢做这些,最近还准备了不同样式颜色的,以后我帮你挑选搭配,你每隔一段时日换着戴,好不好?”
      她的眸光澄澈温暖,语声清越柔和仿佛能让人整颗心都平静下来,不由自主附和她说的话。
      “好。”
      石惊天低头看她,种种思绪都迷失在温言软语中,哪里还记得最初关于吃味的话题。
      璀璨华灯被抛于身后,夏蝉鸣声此起彼伏,流萤在田野山间穿梭飞舞,城郊一派幽雅清静。
      紫藤花架下挂了几盏莲花灯,小巧别致的乘凉亭亮白如昼,相对而坐的两人嗅着薄荷清香,品着甘醇茶汤,看似悠闲,可一旦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恐怕再无人会认为他们只是在闲聊。
      阿舍与石惊天三月中旬抵达江南,得知阿得一行人已入了任城并初步判断任城时疫并非与蛊毒有关,二人皆松了一口气,转而集中精力心神专注于查探东瀛图谋入主中原的各种蛛丝马迹。
      交友甚广的阿舍对如何与三教九流打交道颇有经验,天生阳光开朗又嫉恶如仇的个性也更容易获得普通人的信任和眼缘;而石惊天年少随母亲白玉前往江南访友时也曾结下二三好友,接洽了姜若离引荐的人之后,对江南一带的势力盘踞更加了然于胸。
      两人根据自身优势和人脉,一个踏访太湖附近搜寻水寇隐藏在各处的接应据点,一个奔赴江南沿海排查东瀛可能会突袭的海关港口,皆是意在歼灭藏匿江南的东瀛势力,一举扫除后患。
      先前碰面之时,阿舍与石惊天虽然各有收获,但如今的局势也无法急于一时,再则人多口杂,关于对战东瀛这样的大事也绝无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谈论,因而一路上皆未提及分毫,直至返回暂居的避暑别院,二人这才开始商讨正事。
      石惊天剑眉微蹙,将最近的收获逐一告知阿舍:“···眼下的局势虽非十分严峻,却也不容乐观。我与姜世叔引荐的人一同查阅县志,拜访当地里正之后发现,这几年东海沿岸时常有出海的渔民不见返还,不排除有遭遇海上风暴的原因,但近两年太过频繁,失踪的人数也远比以往要多,这些还是有丁籍记录在册的当地村民,其他因战乱被迫逃亡至此的流民就更不必说了。”
      阿舍听后也若有所思道:“我那些退隐在江南附近的江湖朋友也同我说了几件奇闻,大都是这一两年间盛传于平民百姓之口,听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了其中一件可能有所关联:有人说曾看到东海之上有仙岛,岛中有仙鹤仙草,但也有人说看到了地狱鬼差锁魂,幽灵船上惨叫连声。”
      “诸此种种,我们不妨大胆猜想,说看到仙岛的或许就是东瀛故意放出的消息,引诱渔民上钩挟为人质或另有所图;而说见到鬼差锁魂的,极有可能是无意中看到东瀛船只抓人审讯甚至是岛中试药的过程。现在看来,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东瀛早已开始动作,但凡有心之人不难察觉其中端倪,可为何这些重要的讯息却似乎并未上达天听,也未见海关有加强防守的迹象。”
      年轻女子无意识转动着手中茶盏,颇有些不得其解。
      石惊天冷哼道:“一则各方战乱未平,这些看似捕风捉影的消息还不足以引起重视;再者各地官吏尸位素餐没人敢站出来主事,整个江南如同一盘散沙,各打各的算盘,又如何能成事。”
      阿舍也想起了抵达江南之后的所见所闻,与李唐治理下的长安及周边郡县相比,的确天差地别,不由也摇头轻叹:“□□问罪东瀛已是去年的事情了,我以为有此一出,江南府吏至少应该有所防范,但他们显然将荡平水寇视为第一要紧之事,丝毫不觉东瀛极有可能会在今年来犯。”
      “阿舍,这就叫贻误战机,十万火急的军情层层传递,也可以变成无关紧要甚至黑白颠倒。江南的闭塞视听绝非偶然,东瀛定是早已安排细作蛰伏在刺史府中,其身份和手段甚至可以影响到刺史的决策,再加上各方利益牵涉,指望现任刺史同意主动出征东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偏偏能够调遣海关守军的另一半虎符又在他手中,那些潜伏在他身边的细作若不揪出来,只怕我们日后迎战东瀛之时会腹背受敌,功亏一篑,所以内应的身份是如今最紧要也必须要查探清楚的。”
      石惊天眉峰微冷,显然对那江南刺史的所作所为很是看不上眼。
      阿舍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跟随她的其中一个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
      影卫朝二人躬身行礼,沉声道:“那位桑姑娘被刺史府接回,他们称她为‘桑夫人’。”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惊天你刚才说的东瀛细作,我想我今日便撞上了一个。”
      阿舍沉默片刻,示意影卫退下,转头看向低眉沉思的石惊天说道:“我们可以按图索骥,找出其他潜藏的人。”
      石惊天凝神回望她,却问了一个不甚紧要的问题:“是你先前送了菩提子的其中一人?”
      本以为他会问自己是如何发现的阿舍不由一怔,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多半是她刚才一闪而过的沉郁之色被石惊天察觉到了,所以才有此一问。
      阿舍不禁莞尔展颜:“放心,我正因为怀疑她可能是东瀛细作才会派影卫去查探。将来对战倘若她又撞到我手上,我也不介意亲手了结她,没什么好顾虑的。”
      石惊天一直留意她的神色,确定阿舍并无过分感伤之意才眉眼微松,一时又哑然失笑:阿舍虽重情但向来明辨是非大义,彼时连对着他都可以狠下心来,如今又怎么可能为旁人破例违心。
      “那就好。”石惊天也是关心则乱,知道阿舍最是怜贫惜弱,生怕她届时会对敌人心软遭了暗算,这才忍不住提醒她,所幸她并未受影响。
      “···其实我赠她菩提子也是随手为之,但不经意的接触却让我发现了她的两个秘密。”
      阿舍抬眸,眼中有寒光一闪而逝,“第一,我们曾在东瀛死士身上见识过的伪装敛息之术,她也会;第二,她体内有蛊毒。”
      “敛息之术尚且可能是机缘巧合习得,但同时还拥有此种蛊毒的除了东瀛也再没其他人了。徐夫人和温姐姐都说,东瀛所研制的蛊毒可控人神智,剂量大的话甚至会瞬间摧毁整个人的五脏六腑。很明显东瀛是想把江南刺史变成他们的傀儡,必要时安排他死于非命直接取而代之。”
      石惊天冷冷勾唇:“算盘倒是打得挺好,其实真正值得顾虑的也不过是刺史手上的虎符。既然找到了东瀛细作的突破口,那虎符就先留在刺史府混淆对方视线,等真正对战之时再去取。”
      “另外,虽然目前我们已掌握东瀛大部分动向,也基本确定对方会在仲夏月初来袭,但不能一味防守。我已经和江南造船技艺精湛的木家主事人约好十日后在无锡商谈,接洽出海需要的船只行装以及驾船人手等事宜,不日我们或许要轻装上阵往瀛洲走一趟,营救被俘的水军百姓。”
      阿舍对此并无异议,反而极为赞同:“我也正有此意,虽然阿得那边已经确定是时疫,但那些蛊毒危害太大,还是要彻底清除干净,以免他日东瀛再研制出更加可怕的蛊毒,卷土来犯。”
      她想了想,又道:“太湖水寇我已基本查探清楚,刺史府就交给惊天你了,我明日要去一趟南粤之地,听一位江湖朋友说南粤也有一位制船巧匠,深谙可如履平地的铁索连舟之法,我想若能请他帮忙改造船只,我们再适当增加一些机关,东渡瀛洲之时也能多一重保障。”
      这是正经大事,分身乏术的石惊天即便担忧心疼也不会阻拦,只问道:“何时返回无锡?”
      “大概十日左右。”
      阿舍顿了顿,会心一笑道:“我回来时你若外出不在别院,我便去寻你,正好顺便见见你的朋友,与那木家探讨一下船只改造之事。”
      石惊天矜贵自持地点头,对她终于能想到主动寻他让他第一时间安心的自觉感到赞许欣慰。
      二人又细细商谈了许久,夜渐深,人欲眠,偶一回眸间,同时静默对视。
      “大战在即,生死只一线间,怕不怕?”轻抚阿舍的精致侧脸,石惊天眸光缱绻温柔,想到近日与她皆是聚少离多,心中又是一阵不舍。
      阿舍紧握他手掌侧脸在掌背轻蹭摩挲,眼神沉静傲然:“怕死,我当初就不会去劫法场。”
      这句话令阿舍和石惊天仿佛瞬间回到了当年的法场再遇,那也是彼此缘分的开始,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往事历历在目,心中豪情万丈,有爱侣生死相伴,又何惧万险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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