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菩萨之许一人偏爱》东君雪姬

120、第十八章 情迷

　　炎炎夏日，荷叶田田，半月形一湖碧水间，湖风掀起涟漪，粉白相间的菡萏悠悠摇曳，淡淡清香飘散空中，清爽怡人；四周玉石堆岸，外围峭壁下太湖石砌成的假山如重峦叠嶂，于杨柳垂丝间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韵味。
　　湖心阁楼上的两人各占一席，相对而坐，主位男子青袍温润，笑意融融地回忆着什么，客座公子雪衣清冷，眉眼温和不时应和几句，俨然一副旧友重逢的融洽场景。
　　一身樱花粉的少女从□□走出，手攀垂柳亭亭玉立遥望着阁楼男子，目光有些羞怯又欢喜。
　　“小妹，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男声突兀靠近，惊醒了痴然呆立的少女，她慌忙转过头去，脸色通红，软声娇怯道：“没，我只是出来走走，见池中芙蓉开得正好，一时就看呆了···”
　　“哦？我木家的姑娘什么奇花异草没见过，竟会为这普通的芙蓉看呆了眼？”
　　木承光边说边走到小妹身边，望见阁楼上的白衣公子后瞬间了然，黑眸划过一丝精光，口中却轻笑道：“其实更得小妹心意的不是这一池莲花，而是这花中人吧。难怪前几日我每每约石公子在咱们山庄碰面赶往各处船台参观之时，你总会借故送哥哥出门，却又害羞不肯多做停留。”
　　“二哥你瞎说什么呢···”
　　对上哥哥带着几分调侃打趣的目光，忆起这几日与那人的偶尔碰面，哪怕明知对方从未正眼看她一眼，最靠近之时也只是隔了一臂的距离错身而过，木守仪依旧羞红了脸。
　　记忆中的清冷少年如今已长成一位矜贵公子，不论是俊美无俦的长相还是优雅从容的气度，皆令人见之忘俗，轻易不敢冒犯。
　　“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依二哥看，那位石公子可谓是人中龙凤，也难怪小妹会倾心于他。趁着今日大哥也在，大家一起叙叙旧，正好加深彼此情分。”
　　木承光微眯眼打量着跟前面若桃花的娇俏少女，又瞥了眼阁楼中与大哥相谈甚欢的白衣青年，眸底悄然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算计之色：“石公子文武双全，我家小妹才貌出众，若能成就此良缘，木家与石家共结秦晋之好，无论志在何方皆可守望相助，如此两全其美之事，小妹你可要好好把握不能轻易错过了，我相信大哥也会乐见其成的。”
　　这几句看似鼓励又仿佛意有所指的话语却令木守仪一怔，她突然想起长兄在其他氏族眼红排挤之下遭遇的几番惊险暗算，紧接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气势凛然宛如睥睨天下的白衣贵公子。
　　“···那小妹就借兄长吉言了。”娇俏少女眉宇间的青涩稚嫩一扫而空，目光不再羞怯闪躲转而多了几分坚定。
　　若个人私心与家族大义能有所重合相辅相成，自当不拘小节尽力争取之。
　　阁楼内，木家现任家主木修远笑容温和如沐春风，举杯遥敬：“难得惊天你亲自开口，此事也于我木家有诸多助益，愚兄这便当仁不让了。薄酒一杯，不成敬意，弟兄二三，共襄义举。”
　　石惊天薄唇浅勾，端起案上青瓷酒杯遥遥回敬。
　　一盏毕，酒杯尚未离唇，回廊梯间垂挂的铃铛清脆响动，紧接着传来的是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踏上楼来。
　　木修远恍若未觉地放下手中杯盏，实则心中对来人的身份已有大致猜测：所有伺候的侍从皆在阁下等候，非金铃传召不得入内，能这般不经通传便径自上来的，也只有自家人了。
　　门扉被轻轻叩响，随着内里一声应和，一对年轻男女推门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呼唤。
　　“大哥。”正是方才在湖边垂柳下对话的木承光与木守仪。
　　木修远朝二弟与小妹微一颔首，侧身对客座的石惊天含笑介绍道：“惊天，这是舍弟承光，想必与你已经认识了，还有舍妹守仪，当年也曾一同为你送行。一别七年，没想到你我四人还能有缘重聚于此。”
　　“木二公子，木姑娘。”早已与二人碰过面的石惊天语气不冷不热，举止疏离有礼，只眉眼间较刚才单独面对木修远之时稍显浅淡。
　　木氏兄妹俩同时回了一礼，各自落座。
　　“大哥所言极是，小弟记得七年前亦是此情此景，此楼此人连席位也一般无二。如此重逢之宴，若非石公子曾有言不喜饮酒，今日当浮一大白！”木承光扫了一眼案桌上的酒壶，轻笑道。
　　石惊天抬眸看他一眼，回以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木守仪规规矩矩端坐在石惊天对面，听闻木承光说的话，言笑晏晏道：“既是不喜，便无需勉强，不如以茶代酒，也不失为一席雅宴。”
　　“正是！”木承光抚掌笑道：“我倒忘了，小妹的调香煎茶皆是一绝，茶汤堪配此宴。”
　　石惊天蹙眉婉拒道：“我与木兄乃至交好友，茗茶佳酿不过是消遣之物，不必如此多礼。”
　　“惊天，你远道而来便是贵客，是愚兄欢喜之余思虑不周了。”木修远瞥见他并无续杯之意，又觉小妹的建议甚为合宜，于是也开口道：“小妹守仪虽非师从大家，但于茶道之上颇有章法，你我三人正好一同品鉴，也可指点舍妹一二。”
　　说罢轻摇金玲，传唤下人准备茶具，木守仪施了一礼便自离席去偏厅煎茶。
　　席间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石惊天也不推拒，但每每回敬之时皆只浅酌一口，明白表露的喜恶令人丝毫不觉其失礼，木氏兄弟俩对他的性子也颇为了解，自不会勉强他满饮，一时宾主尽欢。
　　侍女陆续将茶具移往正厅，一个管事装扮的随从快步行至木修远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又呈上一封书信。主位的温润青年先是神情一肃，拆阅信笺后脸色明显转柔，紧接着面上浮起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意。
　　“惊天，我有要紧的私事需立即处理，少陪片刻。承光，好生招待惊天，为兄去去就来。”
　　石惊天内力深厚，即使没有刻意凝神倾听，也不妨碍些许字眼飘入耳中，隐隐约约听见了“夫人···报喜”几个字，心中便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瞥见木修远阅信后是如此神色，受对方这种心系一人的欢喜情绪感染，他也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之事，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既有要事，木兄请自便，惊天在此恭候。”
　　木承光正自斟自饮，闻言手一顿，恭敬应了声复又抬手，举杯掩唇遮住了也微勾起的唇角。
　　匆匆离席的木修远自然没有留意到左右两侧兄弟好友神情间的细微变化，而面对面的两人也很快收敛了面色，彼此颔首示意。
　　倘若木修远能预知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大概不会如此放心离去。
　　石惊天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杯盏，偶尔接口几句，对木承光状似无意的打探倒也没有表露出明显的不悦之色，只瞥了他一眼，稍稍提高了些警惕。
　　时隔七年故友重逢，石惊天与木承光接触的时间最长，却对他感官最为不佳，概因对方言谈之中若有若无夹带着的试探之意，一时没有动怒不过是看在对方尚未触及底线以及今日心情极好。
　　两人随口交谈之际，木守仪缓缓步入厅中，示意侍女将盛着煎茶的釜搬到距离石惊天不过几步之遥的窗台，屈膝端坐几案前，朝在座二人垂首倾身示意后便在侍女的协助下开始了动作。
　　少女纤纤十指如青葱，灵活翻飞如蝶舞，动作优雅娴熟，宛若行云流水，她粉唇轻扬，神情专注地将已煮沸的茶汤倾注碗内，茶烟袅袅升起，茶香微风飘散，涤静了夏日的炎热烦躁。
　　一缕幽幽异香随风飘逝，若非少女嗅觉过人，对各色香料了如指掌，恐怕也无法在这一瞬间捕捉到。但恰是因为足够敏锐，木守仪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异香与她调制过的淡雅茶香同时吸入体内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她端着茶碗的手似被烫灼般一抖，隐在广袖下的指尖微凉。
　　倘若她原本只是想适当展露自己的才艺拉近与心仪之人的距离，而有人却凑巧打开了一条可以直达目的地的捷径，她应是不应？
　　万般思绪只在转念，木守仪暗自深吸一口气，睁开微阖的眼眸，拢紧了手上的茶碗，慢慢递过去，轻声道：“重浊凝其下，精华浮其上，头盏名‘隽永’，请君细品尝。”
　　石惊天伸手接过并未立时入口，敛眉低头轻嗅，茗香扑鼻茶汤清亮，的确是上品，但看着这碗煎茶，他想到的却是去年某日暴雨后的清晨，伊人采露而归，清茶甘醇竹香淡染，回味悠长。
　　木守仪见他接过茶盏，低眉转身似乎是想将另一碗茶端给坐在背风处的兄长，却突然“呀”的一声轻呼，整个人宛如瞬间没了气力，往旁侧软软瘫倒过去。
　　于此同时，木承光一跃而起，伴着一声“石兄小心！”的低喝，随侍在木守仪身旁协助她煎茶的一个普通侍女骤然发难，手握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直直刺向从客座飞身腾空的白衣青年。
　　石惊天正准备礼节性地轻抿一口便搁下，忽然闪过一瞬头晕目眩，他立时察觉不对，几乎是耳边传来两道呼声的刹那间，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只见他暗自一提气，在木守仪即将跌入怀中之前猛然旋身跃起，速度之快甚至连雪白袍角都不曾与瘫倒的粉衣少女有一丝一缕的触碰，紧接着反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掌，持刀侍女还没来得及靠近他身侧就被这股凌厉劲风掀飞出窗台，在一阵惨叫声中噗通摔入湖内。
　　看似稳稳落地的石惊天背对着窗楹负手而立，冷冷扫视周围不发一言，宽大袖摆遮挡下的左掌紧扣右腕，动作隐隐透露出某种压抑克制。
　　“小妹，你没事吧？”木承光也重创了一人，将之扔下楼后掠到两人中间，看了看毫发无伤的石惊天，似乎也没好意思质问他为何任由妹妹倒地却不愿顺手扶一把，关怀问候的同时正想上前搀扶，却被木守仪急声制止。
　　“别过来！”木守仪半倚着桌案，身后不知何时跌落了一团白色丝帕咕噜噜滚动两下，半摊开的一角隐约可见一个金线勾勒的“天”字，里面包裹着的是两枚被打磨得圆润程亮的菩提子。
　　少女削肩簌簌抖动，紧咬牙关吞下即将溢出口的呻吟，双颊泛出异样的酡红，颤声道：“哥···哥哥，别过来！是罗···罗绮香。”
　　“什么？罗绮香？！”木承光闻言微愣，反应过来之后瞬间瞪大了眼。
　　这时，楼下随从早已将重伤落水的侍女打捞上岸，确定身份后匆忙来报。
　　木承光听闻极有可能又是其他氏族派来的杀手，便知暗杀的理由定然是因得知木家有贵人相助，打探到木承光连日陪同石惊天参观各处船台，木家主更不辞辛苦远道赶来相见，所以猜测石惊天是那个贵人，想直接来个想釜底抽薪，不由恨得牙痒痒：“这些卑鄙小人！因见不得我木家出头，不仅多番暗算大哥，如今居然牵连到了石兄你，还使用了罗绮香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听闻木守仪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渐起，背对着厅中两人的木承光眼眸中飞快划过一丝喜色，转身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罗绮香乃是一味春闺秘药，据说半个时辰内不解便宛如烈焰焚身，会危及性命，而这解法唯有···”
　　木承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石惊天，当瞥见他额上隐隐沁出的细汗及苍白面容上一闪而逝的潮红，不由轻咳一声，有些歉意道：“看来石兄和小妹都中了···石兄，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对我妹妹。”
　　一旁低低喘息的少女眼神闪烁，脸上浮起明显的羞耻不堪却又隐有一丝期待，咬唇不语。
　　石惊天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薄唇冷冷一勾眸中却无半分笑意，清冽嗓音响起：“说完了？”
　　他眼神犹如寒冰利剪盯着自说自话的木承光，不动声色继续运劲贯通体内凝滞的真气，猛一闭眼勉力压下自小腹处升腾而起的莫名燥热之感，缓缓抬眸，木承光被他盯得有些心里发凉。
　　“冒昧问一句，令妹可有婚约或是两情相悦之人？”石惊天沉声问道，俊美面容难辩喜怒。
　　木承光以为他终是迫于当前形势准备委曲求全，又怕担了夺人妻子的罪名，暗喜于心道：“石兄放心，小妹并无婚约在身，还请石兄不吝援手施救。至于两情相悦之人···”
　　他看了眼娇羞低头的妹妹，轻笑道：“舍妹心仪石兄久矣。”
　　“很好。”石惊天冷漠点头，权当只听到了他前两句话，对最后一句置若罔闻，“影。”
　　不知藏匿在何处的一道墨色身影悄无声息从阴暗处走出，木氏兄妹心头一跳，面面相觑。
　　疏离淡漠的目光移至粉衣少女身上，石惊天面无表情下颌微扬，薄唇吐露惊人之语：“给这位木姑娘，找一位良家子。”
　　良家子，出身良家的子女，亦可谓清白男子，其用意不言而喻，木氏兄妹皆是不敢置信。
　　“哥、哥哥···”木守仪几欲昏厥，眼框内瞬间蓄满泪水，颤抖着粉唇对木承光道。
　　木承光双手握拳，看着石惊天愤怒低喝道：“石兄你···”
　　“木二公子刚才说请在下施以援手，我便帮忙寻一良家子。”石惊天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慢慢转动左手拇指微微发热的扳指，落在少女身后某一处的目光愈加凉薄，又补了一句：“或者木姑娘亦能克制自身直到调配出解药？所谓不解即死的秘药，不过区区一迷情之引罢了。”
　　言下之意他能克制自己不被欲望冲昏头脑，若木守仪实在忍受不住可以选择用良家子解毒。
　　少女半软的身子骤然一僵，而后簌簌颤抖，晶莹泪珠夺眶而出，沿着娇美脸颊缓缓滑落。
　　木承光见状眼中闪过疼惜之色，又是一阵气急，对石惊天冰冷道：“石惊天，你竟一点都不顾念与我木家，与我大哥的情分么？”
　　“木兄与我的情分，不代表我要因此而牺牲自己去承担令妹的一生。”
　　石惊天神色冷漠如霜，逼视着木承光的凤眸狭长精湛，藏有慑人锋芒：“在下已有婚约，乃我心仪之人，这世上也唯有她能令我生出欲念失去理智，其他女子如何，一概与我无关。”
　　这番坚定不渝掷地有声的话语，不仅镇得阁楼内鸦雀无声，连带着刚刚被玄影卫急急引至阁楼翩然飘落在屋檐上的黑衣女子也听得愣住了。
　　少女白皙脸庞宛若梨花带雨，仰头怔怔地望着背光而立的男人片刻，一寸寸收回的目光突然停滞在对方腰间那明显出自女子之手的丝络上，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又是一阵泪如连珠落玉盘，端的我见犹怜，可惜落在素来不懂怜香惜玉为何物的人眼中，这并不比陌路人更值得关注。
　　最后一丝凝滞感彻底消散，石惊天似有所感朝窗外看了一眼，忽而抬手运劲凌空一摄。
　　“不要！”木守仪伸手欲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颗被精心打磨过的菩提子直直飞入男子修长掌中，即便刚刚被他怀疑是别有用心之际都不曾出现的惊慌之色，终于攀上了娇俏面容。
　　她虽已确定石惊天对自己实无半分情意，却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夺走这两枚小小物件。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之所以会如此紧张，究竟是因为不舍自己一番少女情怀终究付诸流水，还是不舍那夜那份来自陌生女子的细致体贴。
　　“菩提明性，赠你此物之人定然不曾料到你心有尘埃，不戴也罢。”
　　石惊天冷哼一声竟似在替赠送之人感到不值，五指一碾掌中菩提尽数化为粉末，簌簌而落。
　　白影晃动，雪衣飞扬，众人眼角余光掠过一片淡色袍底，转瞬消失无踪。
　　当呆立如泥塑木雕的木氏兄妹刚刚缓过神，迎面而来的却是自家兄长脸色铁青的连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