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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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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武士又向月彦嘱咐诸多事项,稍做休整后,天色蒙蒙亮,在鎹鸦的引导下武士往东南方向行走,两人告别。
月彦站在坡道目视着武士远行的背影,漫山遍野的萩草和结缕草摇曳身姿为武士送行,海藻般的乌发轻抚青年苍白的脸颊,不知为何,武士走后,青年便褪去儒雅的伪装色,此刻望去,端的是不可一世狂妄至极。
“到现在它们还没安静,继国岩胜……黑死牟,好久不见。”月彦眸色暗了暗。
在这个陌生武士靠近时,他浑身上下的血液猝不及防地开始叫嚣着,沸腾着,似乎在引诱——拥抱他、占据他、亲吻他,最好是把他拆吃入腹,与他融为一体。
去吧,去拥抱他!
去吧,去占有他!
抚摸他乳白的肌肤,嵌入他□□的胸膛,左手插入他高高束起的乌黑发间,去亲吻他修长脖颈。
然后,撕咬他——
与他融为一体,让他的灵魂与身体都栖息在你体内吧!
良好的忍耐力使他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纵使如今口干舌燥,身体好似团着一把野火,呈燎原之势。
月彦并不喜欢异端的存在,他不追求刺激也不屑于向世人高调宣布自己的存在,更不喜欢麻烦。一般而言,对此类现象,他会选择瞬杀,不说废话不做多余的事,不怀任何怜悯之心。
凡事皆有例外,几百年前他选择买下诡异偶人,如今他再次选择不杀,他要看看,面前的武士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也许是命中注定纠缠生生世世,月彦见到武士全貌,用桑皮纸尘封已久的记忆骤然被打开,里面的东西酝酿得恰到好处,好到数百年前消逝的偶人竟与眼前武士身影重合在一处,鸦黑发,紫罗衣,佩长刀,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绯色眼眸,多了些忧郁与沉思。
也许,数百年前的偶人,得到了转世的机会。他嘲讽一笑,毕竟也算是“神的子女”。
偶人赠予的长生并不意味着绝对,他拥有诸多弱点,譬如依旧需要进食,譬如再无法触碰阳光,譬如被斩首就会死。
也许要三个偶人结合在一起才能进化成完美生物,可惜的是天照与须佐早已泯灭。
但也不意味着非它俩不可,你看,斩首的弱点就已经被他克服了。而阳光的问题——
“只要再用些许岁月找出青色彼岸花填补缺漏便好。”
回想起医师的话,月彦只能选择紧紧抓住它,如同溺水之人死死抱着水上最后一根浮木。可是几百年眨眼过去,还不曾发现一点关于它的线索。
当年的藤原氏不曾找到,现在的鬼舞辻无惨依旧无法找到。
他望着飘渺的天,此时破晓,天光乍现,远山鸡鸣不已,近溪浟湙潋滟,乡间阡陌纵横,高处云蒸霞蔚。
本是风光无限,却见水塘荻芦飘零,塘边柳絮随风四起,真真大煞风景。
他转身回屋。
武士再次见到月彦,是在出云。
彼时他初生斑纹,是与那人相似的斑纹,哪怕不尽相同,多出一处在脖子右侧,也自觉离那人更进一步,追赶有望,暗自生出几分喜悦,素日紧皱的眉目与肃冷的气质稍稍宽泛些许。
抱着这番心情随着鎹鸦踏上灭鬼的路程,日夜赶路,途经出云,借道歇息,强撑几日不睡并未察觉倦意深刻,本只想在此小憩片刻,不曾想倒头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已是翌日夕时。
可见,强撑不眠要不得。
武士望着暮阳越过纸糊窗打在自己衣领上,已知时日过晚,须得明早才能启程。
左右已是难眠,他干脆拿起收鞘的刀起身去外头,意欲寻个无人之地挥刀练习,他惯来是武痴,断什么也断不得修行。
出云历史悠久,据说是神灵居住之地,此地一直由京极氏把持。
黄昏,逢魔时刻,乌鸦于上空鸣叫,诸客形色匆匆,即使素有神之国的传说,也终究无法免俗。武士踏着檐角残影迤逦而行,周身行人不由得侧目,端正肃穆,淡雅矜贵,相貌又生得好的武士相当少见。
武士坚定不移的脚步在某处顿了顿,他看见仅有一面之缘的月彦竟就在茶馆二楼,身着黑色小袖,手执桧扇,美人在侧,悠闲地品着茶。
回想起上次相见时某人戏谑的态度,武士一点打招呼的想法都没有,他转身欲往右侧道路走去,习武之人灵敏的耳朵意外捕捉到身后人唤他的声音:“继国君,好久不见。”
沉默肃穆的武士转头,远隔着夕阳投射的道路,与倚靠着窗棂的美貌青年四目相对,看向对方带着笑意的神色,武士回道:“好久不见。”
最后还是坐在了月彦对面。
月彦身旁的美人为他斟满飘香是茶后早已识趣退下,茶叶在热水里沉浮,茶水又朦胧地倒映着武士的脸孔,那两道斑纹醒目到无法忽视。
“继国君与上次相见,容貌已大有不同。”
武士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这是斑纹,实力的证明,只是生得太醒目,遮挡面容,难免有碍观瞻。”
“不不,倒不如说生得恰到好处。”简直是造物主的偏爱,尤其是右侧下巴延伸至脖颈的那处,火焰似的斑纹色泽浓稠似唐红,叫人莫名怀念起春日燥热的雷火,瓷白的肌肤脖颈与斑纹即是纯与欲的纠缠,吞咽时滚动的喉结,肌理分明的皮肤……
真想抚摸那凸起的喉结,然后顺着斑纹往下,探入衣领之中一寻幽密。
月彦扶额,怎生每次遇见武士,都要生生化作禽兽才肯罢休。
然则禽兽也不能叫人轻易看穿本质,他外表可谓相当镇定悠哉,他问道:“继国君此番可也是要去灭鬼?”
武士点头。
“在继国君眼里,鬼到底是种什么生物。”
武士也曾被鬼威胁过性命,当时与他一起的部下也被鬼悉数杀害,是有仇的,只是事到如今,他的恨意已经没有鬼杀队其他人来得强烈了。
要是风柱与霞柱在,也许会气愤地回答:“这还用问?当然是邪恶卑劣的,不应该存在于世界的生物。”
他们都是被鬼戕害的可怜人,要不是鬼,也许他们还能在世间普通幸福地和家人生活一会。
只是继国岩胜不会这么回答,他并没有那么深沉的恨:“鬼不老不死,行动敏捷迅疾,嗜吃人,对人类而言,是必须消灭的存在,是天敌。”
“对产屋敷和别的与鬼有着深仇大恨之人,更是如此。”
真正的恶魔,反倒不是鬼,而是人类本身。对这个混乱的时代来说,战争与天灾杀害的人类远比鬼多上许多。
征兵、赋税、蝗灾、地震、瘟疫、泥石流、山崩、火山爆发……
相对这些而言,鬼只是如猛虎、野猪一般人类努努力还能反抗的小灾害。
但要是缘一会怎么想?他的弟弟缘一,超然物外,如太阳一般令人信向往之的神之子,会说些什么?
记得那人背对着他,双眼望的是苍茫人间,而他只能仰视着自己的弟弟,明明是兄弟,明明是双子,明明流着同样的血,明明长着相同的样貌,眼中所见,却是不一样的风景。
“兄长大人,我们并非那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人类漫长历史中的一粒微尘。”
“才智远超我们的人此刻也在呱呱坠地,他们也会达到和我们相同的境界吧。”
“什么都不必担心,无论何时,我们都可以心无挂碍地告别人世。”
不要说了,这样只会显得作为兄长的我狂妄至极,卑劣无比。
“这样说我就更好奇了,继国君似乎对鬼并无多深的恨意,那么继国君为何而加入的鬼杀队?鬼杀队这样的组织似乎不被世人所知,终日行走于乡野夜间,看继国君的举止,也是出生显贵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终日行走在刀尖上的活计呢?”
回忆被打断,武士看着眼前这双好奇的眸子,沉淀了情绪:“你似乎对鬼杀队很感兴趣。”
月彦笑了笑:“人对未知事物总会生出些好奇心来。”看来他对此还是相当警惕的,产屋敷的事情,眼下是不能再问了。
武士用相当平淡的语气答道:“不为什么,我有着无论如何都想要的东西。”
无论如何都想要的东西,月彦眯了眯眼,为此而舍弃权势地位,舍弃家族都在所不惜吗?看来无论前世今生,虽有些细微不同,本质上也是大同小异的啊。
“你问完后,也该轮到我问了。我们两个……除去上次,以前是不是见过面?”上一次他误认为是错觉,如今再见还是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好像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已经嵌入骨髓中难以拔除了,他觉得有些怪异,又莫名有些怀念,还是忍不住上前询问一番。
月彦颇感意外地看着他,蛇裂纹的瞳孔带着诱人的气息:“继国君为何会有这样的疑惑?”
“只是普通地问上一问。”
“除去上次,我们不曾见过。继国君不妨换个思路想,说不定我们是前世的亲人、朋友,或是有过约定的恋人……呢?”
这个“呢”字说得相当抑扬顿挫,婉转流连。武士已经得到答案,不欲多言,他的手握住刀鞘,低头告别,匆匆而去。
留下月彦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他右手撑着脑袋,心里头想着,这一世的继国岩胜,逗起来相当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