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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生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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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抬起脚,却踢不下去,索性咬咬牙将手腕用力抽了出来,他转过手腕瞧了眼,上面被咬了很深的口子,鲜红的血汩汩而出。
“你……”他下颔处轻轻抖了抖,怒道:“你疯了?”
侍从见状扯了扯嘴角,似乎见怪不怪,只做样子一般拿铁棍在门上用力敲了敲,喝道:“安静点!”
脚步声渐渐远去,冯商陆作势往过扑,江沅往旁侧躲了躲。
“嗐,你躲什么?”他站在原地,有些无奈的扶额。
江沅看向他的眼睛,虽略有些浑浊,到底还是清明的,便往前挪了几步:“你清醒了?”
“我装的。”老头儿盘坐在地上,把嘴里腌臜的枯草吐出来道:“你还真信啊?”
江沅垂眸盯着自己手腕处的伤口,皱眉道:“那你还真使那么大力气咬。”
“这不是一时情急嘛。”老头儿拿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呸”了一声道:“谁知道那家伙这会儿过来?”
江沅走过来,抓起剩下的草药压在手腕处道:“你为何如此忌讳他?”
“忌讳倒谈不上,就是麻烦,自从到这地方,日日逮着我问,叫我说什么名单的去处,可那东西我怎么晓得嘛。”冯商陆把衣裳穿好,垂着脑袋撇嘴。
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故作不解道:“你是真不知道那名单是什么?”
“不知道啊。”冯商陆砸吧砸吧嘴说道:“我要是知道,早跟他们说了,也省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死。”
江沅轻轻叹了声气道:“我觉着吧,幸好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并且如实告诉了他们,只怕你早就被杀了。”
老头儿惊疑的盯着他,看得他后背直发毛才道:“你怎么知道?”
“我……”江沅抿了抿唇道:“那戏本子上不都那么写嘛。”
老头儿绷直的肩膀猛地松懈下来,失望的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子,要命的事情怎么能按戏本子来?”
“人生如戏嘛。”江沅半真半假的说。
冯商陆看他一副稳如山的怡然模样,好奇道:“小子,你又是因何被三番五次抓过来?”
“倒霉。”江沅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假寐。
他全身都是细细密密的小伤口,不动的时候倒像是无伤无痛,稍微动弹一下锥心刺骨的感觉就会侵袭而来,只能这样端坐着才稍稍好受些。
这暗牢倒是比之前那潮湿肮脏的地牢要舒服许多,起码没有那么多钻来钻去,与人抢东西吃的老鼠和蟑螂。
“今日我看到刑房里准备了那么多刑具,都是用来逼迫你的?”江沅看向与他侧向而坐的冯商陆问。
其实这句话问得实在没意思,但这夜里这么静,人心都慌得厉害,不与人说说话,真不知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
“那我不早千疮百孔了?”冯商陆把乱糟糟的白头发抓到耳后,反过手挠了挠后背道:“这暗牢关的倒是只有你我二人,可那边……”
他指了指左侧道:“人多得很,估摸着有近百人。”
“近百人?”江沅微微缩了缩瞳眸,“都是些什么人?”
老头子拱着袖子歪到一旁,晃了晃脑袋道:“不知道,反正都是分开关押的,人数有多有少,鬼知道他们在弄什么幺蛾子。”
“你见过那些人,就没注意到什么吗?”江沅心觉此事来得蹊跷,深究下去兴许会得到别的消息。
老头儿缩着脖子,膝盖顶在小腹处,蜷缩成一小堆道:“反正瞧着都挺文雅的,穿着寒酸,想来钱袋子里也没几两银,估摸着,是些穷书生罢了。”
“书生?”江沅微微垂下眸,长长的睫毛遮挡了他微垂的目光,叫人分辨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沉默片刻疑心渐起,独自喃喃道:“他们抓这么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做什么?”
“鬼知道,没准儿是觉得自己书读太少了,打算回炉重造。”老头儿把露在外面的脚指头往破鞋里收了收,手臂垫在头下,舒服的打了个哈欠道:“要我说,他们光找些教书先生还不够,就他们这番德行,估计要重回娘胎才有得救。”
这些话江沅只当玩笑,听过就算,这些人抓那么多书生,绝不是为读书。
“他们也对那些人动刑了?”江沅用力推了推老头儿的肩头问。
老头儿被他扰得无法入睡,索性坐起来,背靠着墙,半眯着眼道:“动了,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其他本事,遇到不听话的就上刑,你来这之前都死好几十个了。”
“他们施如此重刑,可是想从书生嘴里问出些什么?”江沅越想越觉得蹊跷。
冯商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浑浊的眼珠子湿漉漉的,尽管如此瞌睡,被扰了也未显半分不耐,只摇摇头道:“你来之前老头子我都是独自个儿被关在这里的,哪知道那边的事儿啊?”
他思虑片刻,看着黑漆漆的铁门,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有办法让我与那些书生见上一面?”
“你不想活了?”老头儿闻言顿时跳了脚,眼珠子四下转了一圈,见没人后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干硬的指甲掐进他肉里去,疼得他咬紧了嘴唇。
冯商陆死瞪着他,不客气的训教道:“你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想在旁人的地盘上来去自如,你以为你是神仙啊?我告诉你,那些人对你我防得紧,一旦被发现,死的不止你我二人,那近百个人都要因为你的鲁莽而断送性命!”
“你……”江沅满目疑虑的盯着他,待他冷静下来后,稳着嗓音问道:“你真的只是个大夫?”
老头儿心虚的躲闪着他的目光,松开置于江沅肩上的手,把身子撇到另一边去,含糊不清道:“我是……大夫啊,不然你身上的伤我怎么治?”
见他不愿说,江沅也没有追问到底。
老头儿躺歪过去的时候,露出了半边身子,胸前被烧红的烙铁烫上了烙印,江沅的目光顺过去,隐隐约约似乎瞧到了一个不太清楚的刺青。
“你这是……”江沅抬手指了指,看清楚上面是个阴阳图,他轻轻眯着眼细瞅,冯商陆倏地惊慌起来,手忙脚乱的用衣裳遮盖好它,急急忙忙跟他解释,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江沅捡起腿前的一根枯草,把它一段一段掰折,扔在脚下,歪着脑袋道:“我就是觉着这阴阳刺青还挺罕见的,也想照样子刺一个,没什么别的意思。”
冯商陆缓缓松了口气,把衣裳理好,笑嘻嘻道:“你尚年少,刺猛虎苍鹰皆可,这东西寓意不好。”
“它还有寓意?”江沅就陪他真真假假的聊着。
老头儿闻言顿时来了兴致,方才那瞌睡劲也被赶到了九霄云外去,他扬着下巴道:“我爹说这阴阳刺青在身,就好似太阳被云遮挡了光辉,注定永远待在阴影之下。”
“自古以来,父望子成龙乃人之常情,令尊倒是……”江沅斟酌许久,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冯商陆倒是不甚在意,自己说道:“这没什么好难开口的,我爹就是个坏老头,古话说,五十知天命,我现在岂止五十,大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还是觉得他是个混账王八蛋。”
“乌云蔽日不过一时,晴天朗日才是人间常态。”江沅拍了拍掌心的尘灰说道。
老头儿倏地笑了起来,眼角的褶子多得数不清,却莫名叫人察觉出几分凄凉来,他说:“这人活着啊,就是难,太极图尚可回环往复,人命却是天定了的。”
“我从不信天命,只要我想活着,就绝不会死。”江沅眸色沉沉,语气坚定。
老头儿失笑道:“那是你命中就不会死。”
冯商陆看了他半晌,不知在思谋着什么,半刻后,他神色倏地紧绷起来,浑浊的瞳眸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小子,我知道你是谁。”
江沅心下猛地一沉,眸中泛上浓重的防备,抿唇不语。
“前些日子他们谈话的时候我听到了。”老头儿正色说道:“江氏遗孤,江沅对吧?”
江沅阴冷的目光骤然逼近,他用力掐住冯商陆的喉咙,压低声音,杀意却丝毫未减:“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老头儿拍拍他的手背,翻了几下白眼,舌头不受控制的外探。
他紧绷的手臂缓缓松下来,冷厉的声音响起:“你要是敢算计我,我必会亲手杀了你!”
“我可保你一命。”冯商陆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发疼的喉咙,看向他说道:“但我有个条件。”
江沅不搭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要先拜我为师,且发誓此生只能有我一个师傅,有违此誓,暴毙身亡。”
江沅冷冷看着他,嘲讽的扯了扯嘴角道:“倒真是阴毒,你话中真假我尚无法分辨,凭何信你?”
“你只能信我!”冯商陆略带癫狂的抓着他的手臂,急切道:“否则你绝不可能从这里活着出去。”
见江沅稳坐原地,似无半分心动之意,他缓了缓神,将手放在下颔处,抓住皮用力一扯,露出一张苍老无比的脸来,被撕扯开的下颔处渗着血。
江沅瞳眸骤然放大,这张脸……这张脸分明就是……
“秦先生。”他喃喃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