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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活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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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秦先生,我说过了,我叫冯商陆。”老头儿不情愿的把人/皮面具丢到一边,拿发黄的衣袖擦了擦下颔处的血。
江沅轻轻收回惊诧的目光,垂眸道:“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我被捉来那日,就有人给我脸上粘了皮。”老头儿疼得面目扭曲,他抓起剩余的药草摁在下巴处,龇牙咧嘴解释道:“我之前一直想法子往下扒,可那时候皮尚紧,一撕满脸都是血,后来我慢慢研制出些药,原本过几日便能无疼无痛揭下来,可你非不信我的话,我只能这时候扒下它以取信于你。”
江沅缄默片刻,目光缓缓移至他脸上,一字一句咬得极其清晰,他问:“既如此,那我问你,你当真是这几日才知晓我的身份么?”
“自然是……”老头儿舔了舔嘴唇,垂眸欲作答。
没等他说话,江沅便眯着眼,冷笑一声,极其肯定道:“你不是。”
“当初马场地牢里关着那么多人,你从不与他人接触,却偏偏不顾及我的冷脸,三番五次提点搭救于我。”江沅将目光紧锁在他瞳孔中,步步逼问:“恕我直言,在那种地方,人人自救尚且不及,又岂会在意旁人的性命?尤其我那时候被众世家子弟视为眼中之钉,你为何冒着性命之险与我相近?”
他被问得心慌后退,嘴皮张了又合,却不知作何解释。
“你早就认得我,却故作不知,如此装模作样之人,叫我如何相信?”江沅提了提嘴角,垂下头把玩自己的手指。
冯商陆脸上强装的笑容再也端不住,只苦笑着说道:“京城无人不知江氏长子江柏冠绝当世,却无人知晓这幼子竟也如此深藏不露。”
“我的确早知你的身份,不过那时我并不知晓你性情如何,故不可与你深言。”他耐心解释道:“时至今日,我可确信,你和我实是同一类人,能帮我做到那件事的人,非你不可。”
江沅侧眸瞧他,半挑着眉道:“哦?何事?”
“我要梁雍项上人头。”他半启唇,说出的却是如此言简意赅而残忍狠绝的言语。
“梁氏同党占据半壁朝堂,你要我帮你杀他,那岂非要堵上我身家性命?”江沅收回目光,落在轻轻摆动的脚尖上,缓缓摇了摇脑袋道:“江氏已倒,若再输,丢的就是我的性命,说实话,我赌不起。”
冯商陆眸光沉沉看着他,半晌后才压住心底的焦躁问道:“你就不怕死在这暗牢?”
“不怕。”江沅长长吐了口气,半蜷着腰道:“只要那份名单一日没下落,我就可保一日性命,最糟糕的也不过是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出不去罢了,反正我早就被困住了,困在这里或是别处并无差别。”
他瞅着江沅露出的半边侧脸,重重嗟叹道:“我只是要你当我的学生,我可保你一命,把毕生所学授与你,这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你怎么就是不肯答应?”
“天上砸下来的馅饼没有那么好吃。”江沅道:“你曾说对杀时活到最后的人便有了生机。”
冯商陆偏头道:“怎么?难道不是么?”
“不能说不是。”江沅好笑的看着他,倏地笑意尽收,不咸不淡道:“只能说不全是。”
“何意?”老头儿满脸不解。
他把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摁着稍稍发热的药草,道:“那日我活到最后,却得知还有八大世家的暗卫在等着我,若非命大,根本活不到今日。”
江沅仰头长叹道:“所以我怕今日我应下你的话,发了毒誓,日后又有变数。”
“绝无此事。”冯商陆立刻道:“我可立天为誓,只要你做到两件事,一则拜我为师,终生不得叛出师门,二则拿下梁雍人头,若我活着拿给我看,若我死了,祭上坟头,除此之外,绝不干涉其他,有违此言,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江沅紧绷的脸稍稍柔和了些,语气也和缓了不少:“你择我为刀,取梁氏人头,我知晓其中缘由,可又为何执意要我拜你为师?”
“秦陵游因江柏而名满天下,我心有不忿。”他垂下头,身侧的手紧紧抓成拳:“我年事已高,名满天下自是痴人说梦,但我要我的学生腹有经世致用之才,旁人望尘莫及。”
江沅心绪不宁,他兄长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他微微合眼,道:“我做不了匡世之才。”
“你做得了。”冯商陆极其肯定的说道:“江氏之子,不可碌碌于世。”
江沅盯着他迷蒙不清的眼睛,问道:“你和秦先生是什么关系?”
“兄弟。”没等江沅继续追问,他便径自道:“此事说来话长,若你拜我为师,日后自会知晓。”
他起身,跪在冯商陆面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恭敬诚心道:“学生江沅拜见师傅。”
“好,好……”老头儿连着说了几个“好”字,伸出手意欲扶他起来,但想了想又坐回椅子上,正色道:“起誓吧。”
江沅将三指举过头顶,起誓道:“学生今日起誓,拼死替师傅完成两件大事,有违此誓,暴毙身亡。”
冯商陆这才起身将他扶起来,抬手摸了摸他的鬓角,心疼的说道:“往后你我便都有了依靠,沅儿,别怪师傅,几十年了,我好不甘心啊。”
“谨遵师命。”他忍着往后退一步避开他手掌的冲动,逼着自己习惯这种勉强算得上善意的触碰。
老头儿抓着他的手臂,半刻不肯松开,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这地方你不可乱跑,我之前探过路了,这里四周都是封闭的,周围的墙高的能顶天,只怕是长了翅膀的苍蝇都很难飞出去,而出口,只有一个,你记好了。”
“这地方每隔几日都会死好多书生,那些人的尸首都会丢在一口古井里,我们活着的人都要去抬尸,到时候我就寻个时机把你从井口推下去。”冯商陆事无巨细的交代着,生怕漏掉了什么要紧的地方。
江沅拧眉道:“那口井有多高?”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应该不会死。”他思虑片刻说道:“我之前听到过下面传来的水声,算算高度,不至于摔死人的,况且都落到这种境地了,还能比现在惨吗?”
他颔首,应下了。
连着两日江沅都没被提审,就待在这分不清白日夜晚的地方静养伤口,睡醒了上药,上完药就昏昏沉沉睡过去,到最后连浑浑噩噩过了几日都不清楚。
直到冯商陆将他从沉睡中推醒,他才细细推算了下时辰,约莫已戌时了。
“方才有人来叫过了,收拾收拾,准备抬尸去吧。”冯商陆絮絮叨叨交代个没完:“那日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可都记清楚了?”
江沅颔首应道:“师傅放心,都记住了。”
“出去之后想办法去京城,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记住了?”冯商陆拉他起来说道。
他点点头:“嗯。”
“师傅,你不随我一同离开?”江沅忽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表情由自然变得僵硬,自己独自脱身这件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冯商陆轻轻抚了抚他后颈,沉沉叹气道:“师傅不能离开这里,这是我的命。”
“什么鬼话?都这个时候了,还信什么命!”江沅忍不住发了怒。
“别说了,走吧。”老头儿抓住他的手,粗糙的掌心磋磨着他的指侧,低低道:“师傅不知道那井口下究竟是什么地方,若还未出马场,你就要自己想法子了,记住师傅的话,生死无忧的时候顺着良心做事,可假使到了生死抉择之际,活着最要紧,哪怕做了违背本心之事亦可谅解,别把自己逼到绝路。”
江沅只觉眼眶发湿,他微微垂着眸,不让他发现自己发红的眼睛,闷声闷气应道:“嗯。”
几十个书生都横七竖八的躺在泥地里,可能夜里下了雨,有的尸首半截都被埋了进去,得用手抠才能勉强拽出来,尸身上的恶臭熏得人脑袋阵阵发晕,江沅把滚到喉咙里的酸水死死吞咽下去,刺得他喉咙直发疼。
“快点,都没吃饭吗?!”井口边站着一圈手握鞭子的侍从,见哪个人拖慢速度,狠狠一鞭便打下去,有些身子虚的,甚至后背能被生生抽断,然后当场被割喉,扔下古井,碾死一只蚂蚁尚要脏了鞋底,可在这地方,杀个人只需手起刀落,手法精准,半分血渍都溅不到,就是如此利落。
江沅背起一具烂了好几日的尸首,憋着气往井边走,他刚将尸首头脚倒置扔下去,一鞭被抽倒在地,后背隐隐发疼,好一阵都动弹不了,他狠狠瞪了那侍从一眼,换来的却是更狠更重的一鞭,几乎将他整个人抽得栽下井里去。
“下贱身子,傲什么傲!”他后背被用力踢了一脚,整个人往前一趴,整个人架在了井口边上,手脚立刻僵硬,紧紧掰住井边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