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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恩宠散杀意起(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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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贵妃是个大忙人,到底是没得空的。顺昭仪的梦溪阁自初五那日皇后宫里的敬宝公公来送过慰问的物什后,便再也没有其他宫的宫人进出过,更别说是他们养尊处优的主子了。
梦溪阁外的快活日子过起来是快的,可里头却是一日如半载般苦长。十二月初十,顺昭仪小产的第八天,梦溪阁终于迎来了位访客。
那日是阴天,晌午刚过不久,呼哧作响的北风又来了。如今还是申时,各宫里就点起了灯,唯独这梦溪阁里没见着烛光。梦溪阁前,贤妃抬头瞧着阁上不散的重云,心中觉得晦气,但还是拢了拢自己水绿色的斗篷,抬脚踏进了梦溪阁。
思烟挑着灯拉开了梦溪阁正殿厚重的门帘,一股子热气裹挟着浓浓的草药味扑了上来,站在殿门前的贤妃忙地抬手掩住自己的口鼻,好一会后才放下。
进了正殿,贤妃又叫着思烟帮自己褪斗篷,这阁里实在闷得慌。
“你家主子怎么都不点盏灯,连窗户都不开一扇。”站在外厅的贤妃瞧见黑黢黢的内屋,便对一旁前来相迎的梦溪阁宫人问道。
“回贤妃娘娘,昭仪娘娘她觉得烛火刺眼,今日又是风大,便也没开窗。”
“这回我家娘娘来了,你们还是将靠着外厅的灯给点亮了,免得碍着娘娘们谈话。”思烟瞧见了贤妃撇着的嘴角,会意地对那名宫人训到。
待那宫人踩着步子去寻火引子了,贤妃又向思烟使着眼色。思烟望着静悄悄的内屋,不愿踏足却又抵不过主子的催促,只得拿着灯先行步入。
顺昭仪听下人道贤妃来看望自己的时候,心中连丝起伏都没有,又不是皇帝,女人们来不过是看笑话罢了。瞥见贤妃进了内屋,顺昭仪只是倚在床榻上,冷冷地说:“臣妾身子不便,就不给贤妃娘娘请安了。”
“那是自然的,妹妹小产才过了几日啊,若我让妹妹勉强着行礼,可不是太不体恤妹妹了?”尽管眼前的顺昭仪冷冰冰的,但贤妃也只是一笑,在使唤着思烟搬来把圆凳放在床边后,自己就边笑着边落了座。
搬圆凳时,思烟手中宫灯昏黄的烛光不慎落到了顺昭仪的脸上,后者不满地侧过头去躲避。
“妹妹,我宫里人的手脚蠢笨,宫灯晃着妹妹的眼睛了,你可别放在心上。”贤妃瞧见了顺昭仪的小动作,也发现了后者哭肿了的眼睛,心中暗嘲也不忘面上怜悯,“方才进殿时,你宫里的奴才和本宫说妹妹你觉得烛光刺眼,我还想着这烛光温和怎么会伤了妹妹的眼睛,原来是妹妹思君心切,连眼睛都哭肿了,可怜妹妹花容月貌竟满是泪痕。话说回来,这几日皇上可曾来瞧过妹妹你?”
皇帝的去向向来是宫中女人最在乎的,都说凤鸾春恩车的车轮声是能惊起宫中熟睡的美人的,贤妃怎会不知道到这几日皇帝都不曾来过梦溪阁呢。前两日皇帝去昭纯宫看望贤妃母女时,她一字都不曾提过眼前这可怜的女人,现在却又装模作样起来。
顺昭仪没理会贤妃的问题,沉默着想给自己留些体面。
“皇上没来过?”贤妃故作震惊,杏眼一转,又说,“想来是这几日皇上政务繁忙,无心顾及后宫吧。”
政务繁忙。这样的幌子顺昭仪在下人嘴里不知听了多少次,再听见也不过是冷哼一声。
瞧见顺昭仪的反应,贤妃觉得机会来了,便把自己心中准备多时的话说了出来:“光记着宽慰妹妹,这不,我从昭纯宫库房里悉心挑选的安神药材都忘了交给妹妹了。”
贤妃从思烟手中接过一方木盒,将其放到顺昭仪手边:“这是安南的野生灵芝,妹妹你收着,到时候是入药还是熬汤,你吩咐宫人去做就是了。”
顺昭仪望了一眼手边的木盒,回应依然是冷冷的:“谢贤妃娘娘关心。”
“本宫知道这灵芝不如皇后娘娘送来的药材珍贵,妹妹可莫嫌弃呀。”和着自己说的话,贤妃脸上浮现出些许失落。紧接着,她叹了口气,感叹道:“皇后娘娘毕竟是正宫,又诞下了太子和四皇子,这太子为国本,四皇子又是皇上的心头肉,皇上赐给瑶华宫的物什自然都是一等一的珍贵。不像本宫,家门出生不如皇后,这肚子也不争气,只生下了个丫头,虽是公主,但也比不上皇子尊贵,这安南的野生灵芝已属皇上赐给昭纯宫的药材里上等的了,往日本宫的婉婉病了都舍不得用。想到这啊,本宫就为妹妹肚子里未能落地孩子不值,这都在娘胎里养八月了,已是个成了型的男胎,若是生下来了,皇上怎会不疼爱呢?”
贤妃的这段话狠狠地踩了顺昭仪的尾巴,话间顺昭仪想起了小产那日皇上抱着四皇子离去的样子,想起了她转醒时听闻皇上已摆驾瑶华宫的心中悲戚。此刻,她就如被人投掷了重物的猫,她双臂环抱着气得发抖的身子,面目狰狞,眼眶泛红。
“都是皇后那个贱女人和她生下来的小贱蹄子,若不是她们,皇上怎么会不来看我?”气极的顺昭仪扯着嗓子喊道,她曾引来圣眷的嗓子早就哭哑了,此时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困兽的嚎叫。
“妹妹你可小声些!”贤妃假模假样地移座至顺昭仪的床榻上,抬手拍了拍顺昭仪的背,压着声音提醒道到:“这话要是叫旁人听见了,再传到皇后那怎么办?再说了,皇上疼爱四皇子,皇上知道你这样说,妹妹你可是会掉脑袋的呀!”
“我现在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呀!”顺昭仪捂着胸口,短短的几个字都让她喘不过气来,“我的嗓子哑了,唱不了小曲了,皇上也不来了……这梦溪阁如今和冷宫又有什么区别啊!”
“妹妹宽心。”
“都是皇后!都是她生下了那小贱蹄子!那日居然还闯进阁来看我的笑话!我恨!我恨呐!”顺昭仪咬牙切齿,像是要将话中的人都在牙间碾碎一般。
梦溪阁内的顺昭仪早被怒火吞噬殆尽了,这让此时阁外传入的一阵孩童的笑声更显突兀。在这个时辰能在后宫里跑动嬉笑的孩童能有几个呢?必然是四皇子和他的玩伴了。
“呦,瞧着妹妹你这边刚说到四皇子,四皇子便从妹妹的门前过了,想来是在遇蝶园里玩耍够了,这会儿要回皇后娘娘的瑶华宫了吧。”贤妃回头望了眼梦溪阁紧闭的窗子,杏眼中闪过些奇怪的光芒,“这四皇子得宠,皇上竟允了他的玩伴也可入后宫行走,不过岳家的夫人本就是皇后入宫前的闺中密友,两个孩子亲近也是自然的。这岳老爷又是礼部尚书,将来岳家公子入了仕途,也能帮扶到四皇子,她皇后的位置也座得稳些。”
“赵如兰!”嘶吼间顺昭仪死死抓住盖在腿上的被褥,力气大到指节都泛了白,她布满血丝的眸子乜斜着,“我不会放过过你的!我也要让你尝尝我心中的痛苦!”
随即顺昭仪哭了起来,贤妃安抚了几句,又说天色已晚了,她要回昭纯宫照顾永安公主,便匆匆带着思烟出了梦溪阁。
天已大黑,贤妃回头望了眼只燃着几点烛光的梦溪阁,便在思烟的搀扶下向昭纯宫走去。
夜色下的宫巷一眼望不到头,思烟一手提着灯一手搀着自己的主子,见自家主子嘴角挂着笑,思烟四下瞧了瞧,又小声问:“主子,这小产孩儿的头七刚过您就去梦溪阁,还将皇上赏的野生灵芝给了顺昭仪,这您玉体染了晦气不说还亏了赏赐,您又是何苦呢?”
贤妃听了思烟的话,笑得更放肆了:“你个傻丫头,其他宫的人不敢来瞧这顺昭仪,本宫敢,在这宫里便能得个关心姐妹的好名声,有什么好亏的?再说了,皇上宠爱公主,赏赐还会没有?”
“娘娘说的是。”思烟点了点头,但她心中还有不解,又接着问:“但您何苦到那顺昭仪面前提皇后和四皇子呢?奴婢瞧着她精神恍惚的样子,万一因为恨极了而做出了些不好的事,会不会连累到咱们呀?”
“你说什么呢?”贤妃瞪了思烟一眼,“本宫在梦溪阁里何曾说到过皇后与四皇子?”
被主子这么一瞪,思烟吓得拿灯的手都抖了抖,她附和着:“是,是,娘娘只是去梦溪阁瞧了顺昭仪,其余的都不曾提过。”
见思烟惶恐的样子,贤妃觉得好笑:“就算她做了又能怎么样,旁人也不过觉得她是因为失了子又嫉妒四皇子得宠才做出了不好的事情,现在她恨透了皇后,被抓住了也不会咬出本宫。你说,本宫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娘娘聪慧。”听贤妃这样说,思烟也跟着笑了。
“对了,回宫后本宫得先去沐浴更衣,免得让公主也沾上那梦溪阁的晦气。”
“是,奴婢回宫后就去为娘娘准备热水。”
贤妃得意地穿过寂静的宫巷,回到了灯火通明的昭纯宫。可谁又知道她的秘密是不是永远地藏在了黑暗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