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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疫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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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小人如遇毒蛇,被咬上一口片刻可知生死,被这样的家人缠上却是被大蟒缠缚,只会被越缠越紧呼吸不得,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或许因为舞乐上天赋强也愿吃苦,鲜少有被教训,白舒还有些生性的天真,清江旁那尊舞仙雕像她信奉的最虔诚。
被救赎一直是她深藏心底的渴望。
当一个男人一次对白舒承诺有了功名定赎她下船娶她,她或许不信,两次、三次……十数次怎么都会在她心里点燃希望。可是那个书生太没用了,无钱财时怨怼琐事占去他读书的时间,有了钱财也没有静下的心神读进圣贤之言,只会在考场上一次比一次更易放弃。
白舒绝望在一年前,她檐下挂上红灯的那一晚,万般热闹与平静的她无关。
那个书生没有露面,连丝毫踪影也无,她的父母也两三个月没有讯息。
白舒画着盖不住她苍白脸色的浓艳妆容与也算熟悉的男人度过了一晚。
知水一直记得那一夜,一撇难忘的白舒恍惚的面容,她继续道:“举人考不出功名,羞于来见,直至半年前,秦绵成为明正言顺的状元夫人,消息传来,白舒还是央求妈妈要去岸上走一遭,她在岸上远远见到了书生与他新婚三月的妻子……”
“因被辜负,所以白舒跳江自尽了?”沈郧问。
在座自诩功成名就的男子,即便听了这些,感触也少,他们只会觉得“女子果然是傻的可爱的,用情便可控制”,有些自得,又暗暗笃信。
知水摇头,道:“非也,是半月前那书生又来找白舒,问她讨要钱财,威胁道若她不出银子便将白舒父母赶出家门,白舒已精神恍惚了半载,再经受不住打击,到底在七日前跃入清江一了百了了。”
其实上了红船的女孩子原本就与所谓血脉断了干净,只是世事无绝对,可能总会存些幻想,秦绵一跃成为名正言顺的官家夫人,令人相信这些幻想好似可以成真,可世上像蔺大人一般铭记恩情又有真才华才是凤毛麟角,白舒的死令所有人清醒了……
如是这般才有了今日这一出,这个头七祭的是白舒,更是妈妈们想要所有人了断的痴念。
欢场就是这般残忍,即便白纱挂遍红船,船内依旧是歌舞升平,饮酒作乐,恐怕还有许多自诩风流的书生诗兴大发,将这场死亡粉饰为女子求而不得的伤情。
这个故事实在凄凉,和着夜风钻入众人袖领的缝隙,此刻再看远处成片白纱,一场盛大的祭奠令所有听故事的人打了个寒颤。
满天的星映在黎璃眸中,滁州低头看他,娃娃神色依旧天真,想必没有听懂所谓的红灯、□□,可少年又有些想错了,小娃娃很快低下头,低垂的眼睫颤动,默默了一阵,不知在想什么。
杜衡有些失神,一众凑热闹的人在散开,她也往回走,走至黎璃与滁州身边,小娃娃忽然开口问道:“姐姐,你知道那座雕像的故事吗?”
杜衡被黎璃唤回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江水粼粼波光映亮江边一座石像,雕琢的是一位高挑优雅的舞蹈着的女子。
“我知道。”杜衡答黎璃,“传闻两千年前有一位名动四方的舞姬,舞姿曼妙,见者无不惊为天人,连续选得三届花魁,直至有一年,即将夺魁之时,忽然冒出一位黑衣人,在台上与她斗舞,舞姿美极,观者都看醉了,醒过神来,发现二人皆不见了,然在场诸人又纷纷说亲眼看到二人飞上空中直接穿过房顶消失了,整条花街的人去找,一个时辰不见半分踪影。
忽而江边大亮,夜似白昼,众人赶去,众目睽睽之下,舞姬降到江边,身躯化为一尊高大的石像,立在如今你见到的位置。石像虽然刻画粗糙,然神韵分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随着时光日久,它的纹理越发的清晰,到今日石像发丝已然纤毫可见。
这个故事传的越发神异,有人翻出三百年前的记载,说是那一夜有几人好似在无尽黑夜之中见到天边掠过一只硕大的黑凤,一闪不见。于是,故事便传成了天上的凤神为舞姬的舞姿倾倒,下凡拯救于她,舞姬化为石像立在江边,守住千年寂寞便可飞升成仙。
这个传说在红船之上广为流传,并被许多人相信。”
听到“黑凤”二字,少年目有思索,如今这片天地,几千年前的灵息波动应当早就消散了,他捕捉不到前人的痕迹,可天地之间,有且只有一只黑凤……
玄舞前辈,三族存世圣者中最神秘最年长者。
听了一肚子故事回到房间,黎璃见滁州哥哥一脸若有所思,只能将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先放到一边,乖乖闭上眼眸睡觉,虽然现下小娃娃脑海中是复刻的满天星辰,他在默默推演,推演出一片平静的盛世之下,一触即发的运势逆转,有天灾又有人祸,这么艰难,难怪章国的结局是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姓名都没有留下。
当然,星辰还告诉他,此地被重新编织的规则应在石像身上,带着凤族气息。
小孩子的胡思乱想在一刻钟内便带着他进入梦乡,滁州看着黎璃熟睡安宁的容颜抬手为他拉好被单,躺到小娃娃身边,在不意外的手指抓上他的胳膊时,也闭上眼眸。
两千年前
“花……街……”玄舞手指着面前的牌子一字一顿的读出字,前方的世界灯火璀璨,窗棂门框上都绑着团簇的花朵,街面亦散落不少花瓣,玄舞原本有些英气的面容上此刻笑颜灿烂,她潇洒的转头,对身后的人道,“这里是卖花的吗?姜岐,千年之后,人界果然热闹许多。”
玄舞的身材高挑,一身黑色衣衫,长发披在身后,头上只有一串黑晶额饰,衬的她的眼眸如最璀璨的宝石,姜岐喜欢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尊贵而高大的妖界之主笑了笑,握住玄舞的手腕拉着她走进花海灯城。
“唉…走路就走路,你为何拉着我?”玄舞在他身后抗议。
凤神得到含着笑意的回答:“带你去看你感兴趣的东西。”
姜岐说的不错,素姬的舞确实是玄舞感兴趣的,她站在台下,面上带着姜岐为她覆上的面纱,妖主的目光在感叹好似带了面纱,凤神露出的眼眸更加神秘而摄人,玄舞却只看到了台上将柔软与热烈融进自己每一寸肌肤与骨骼的女子。
小小的舞台是素姬的世界,素姬的世界中只有舞蹈,初时她似微风中的杨柳,后来她如精灵的鸟雀,再后来她如雨后的花瓣,这支舞已然有了韵,抬手,旋转,舞动,甚至衣衫起落的配合,都精准的恰到好处,只除了面容上的神色,飘飘渺渺,恍然世外。
然而这不影响,玄舞依旧赞叹的看着她,即便如此这支舞与舞它的人依旧是契合无比的,这恰能说明舞者的热爱与虔诚记在身体的每一寸。
玄舞有共舞的冲动。
“花街的意思,是这里的女孩子毫无自由,只能为取悦男子耗尽红颜,今夜过后,台上的舞娘要开始寻求一个愿意赎她的人,这或许是她最后尽情一舞。”姜岐在玄舞耳边轻声说着。
凤神皱起眉头,转头与姜岐对视,平日喜好时不时捉弄玄舞的大妖此刻眼神中都是认真。
可这样的对视,只会是在乎多得那个败下阵来,向来情绪甚少的心上人皱了眉,姜岐自己心疼起来,抬手靠近,想揉散玄舞皱起的黛眉,可手还未碰到,玄舞的身影就在他身前消散了。
看客们眼中,一道黑影轻盈的跃上舞台另一端,来人带着面纱,衣袍宽松,一时分不清是男是女。
她在素姬淋漓尽致的旋转中开始起舞,大气的起势接一段变幻莫测的手舞,清妖却有力量,中段全身舞动时却如同一只翩然的蝴蝶,纯粹而羸弱。
他的舞只对着素姬,渐渐的以为来人是挑衅者的舞姬读懂了,对面之人共舞的意图。
素姬的面容逐渐活泼起来,在黑衣人舞动节奏最快时猛然趴在台上,然后和着对方的节奏轻缓舞动,一动一静,仿佛己为彼,彼为己的配合。
他们越靠越近,执手共舞,一者热烈,一者轻盈,素姬在那双灵而静,气势非凡的眼眸中失神。
以前无人觉得,今夜观舞的看客在极致的美中,仿佛见到一只彩蝶绕着黑色花朵翩飞,摄人心魄,他们无意识的看着,即便二人腾空的高度已至房顶,破开屋顶的束缚,飞入黑夜,飞入满天星河。
星河坠落在所有人陶醉的眸中,可夜风吹拂到脸颊之上,才有人清醒,怅然若失。
那场浩大的寻找进行之时,素姬与玄舞静静的站在江边码头上,身后不远树木的遮挡隔开这片天地,令素姬莫名安心。
他们默默站着,没有一句交谈,素姬知道面前定然不是普通人,甚至可能根本不是“人”,可她并不想也不愿开口去求什么。
粼粼微波很美,夜风可能是凉的,可现在素姬感觉不到丝毫,她只觉得温暖,可能是因为夙愿猝不及防的达成了,她明了,再也不会比现下更满足。
或许我是一名妓女,可我亦是一名舞者,我自己知晓。
静默的时光过了一个时辰,素姬起势,玄舞应了,执起她的手,她们跳了十分轻缓的一舞,犹如迎风而飞的绒羽,最后定在高高的空中。
“你可愿意化为雕像立在江边,有了足够的信仰,便可飞升成仙,天地万物皆是律动的,参透它们,回馈它们,才可大成,即便是舞也是这样。”
玄舞的声线磁而清,兼具少女与少年的感觉,可素姬早由她的骨骼判断出她是女子,现下,她又知晓了原来这是一位女神。
虽然我与天地万物在她眼中是同等的,可我们都在她眼中,素姬满足着,点头:“我愿意。”
玄舞摘下了面纱,莫辨雌雄却极尽妍丽的面容可使众生生愧,她轻轻凑近,吻了素姬的额头。
点水般的贴近,是上位者对自己的子民,亦像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宽慰与包容。
极致的情感给予,令素姬瞬息流下眼泪。
在舞姬的目光中,玄舞化身黑凤绕江飞翔,凤族掌管规则守护,是三族中武力最为强大的,可他们并不掌管创造,在飞舞中,玄舞一点一滴的拼凑万物,编织只属素姬的神念点亮这方天地,包裹住她化为石像。
我愿化身石像,受千年江水侵袭,只为今后陪你永远浸透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