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养龙而奋斗》问桥

56、疫殇八

　　这个梦简短而优美，黎璃与滁州似两个无形的观众，于一场意外的邂逅中得知了玄舞前辈不出祈风台前的过往。

　　少年与娃娃第一次同时睁开眼眸迎接清晨，黎璃脑袋动了动，颈下是最舒适的枕头——大哥哥的胳膊。

　　黎璃有些不好意思，滁州却一如往常的抽出自己的手臂，起身下床，少年神色淡淡显然是不介意也不放在心上。

　　大哥哥这么好，自己却打扰人家休息，黎璃在心中告诫自己今后睡觉要老实些。

　　翻过这篇，黎璃跪坐起来，床铺上滁州新换的云纱被单自动将他包裹起来，只露出手脸。

　　小娃娃陷在堆簇的云纱中，乖巧的一小只，口中谈论的却很正经：“小外公说祈风台上只有两个真正意义上的仙灵，玄舞前辈与素姬仙人，想必那位仙人就是梦里的素姬，雕像在一千年前成型，她顺利成仙了，原本有石像镇着灾祸不可过江，可接下来章国的情形明显不是这样。”

　　滁州听了黎璃所言，闭目倾听，耳内网罗清江两岸声响，那座石像内密匝匝的细碎裂声被他收入耳中，再睁开眼，他对黎璃道：“石像内尽是蛛网状裂痕。”

　　“那……”黎璃小声道，“素姬仙人或许倾尽全力做过什么，影响到石像根本。”

　　滁州认同黎璃所言，轻轻颔首。

　　他们两人稍稍交谈了片刻，船身忽然大幅摇晃了几下，船外是蒙亮清晨，人声却有些嘈杂，黎璃好奇之际，滁州道：“到京城了。”

　　想了想，他又言：“我去尾舱。”

　　应当是去帮杜衡姐姐收拾草药与老鼠。

　　黎璃想着，点头乖乖保证：“我在这儿等你们。”

　　杜衡行李不多，几件衣物并药囊，衣物一直整齐叠放着，收拾好医案放入药囊，她背上行李离开房间。

　　杜衡进尾舱时，关着老鼠的笼子已被黑布蒙住，药材也已装盒装匣，只有昨夜撒下的大量石灰滁州还未来得及处理。

　　杜衡看着少年的目光中皆是赞赏，若非他们兄弟两个一看都不是池中之物，她是真的想雇黑衣少侠在身边帮忙的，他太知道何时应当做何事。

　　杜衡接过最后一点活计，很快完成清扫工作。二人去接了黎璃下船。

　　符环是太医院副手刘嗣守大人家的家仆，因去岁晟州疫病一事，刘大人先是奉皇命亲去调查，半年前回京复命后更是以太医院为家，日日钻在药房，符环作为刘大人随身伺候的书童，光是翰林院就跟自家大人去过三趟，搬回一堆书籍。

　　情况终于在五日前有了些许变化，那日家里捎来一封加急书信，刘大人看过后就欣喜非常，今日一大早更是破天荒要亲自来码头上等着。

　　看来来人于自家大人来说确实十分重要了，符环心底想着，不住的向前方张望。

　　大船之上先下的人最是熙攘，片片衣袂如云雾，人头攒动，有一盏茶的功夫人流才稀疏了，好歹看得清面容，符环没有目标，到底最后是刘大人自己先见到了人，急急的迎上。

　　“师妹，师妹。”

　　符环心中一向端稳的自家老爷竟然高呼了两声，果然吸引到前方不远一行人的注意。

　　刘嗣守任职太医院二十余年，现年四十有余，官威不大，倒一直是清瘦又仙风道骨的医者形象，又因他的师傅与杜衡那倔老头师傅为同门师兄弟，所以哪怕杜衡不过双十年华，依旧是他平辈的师妹。

　　若只是个同门来投奔，大可以派个管事来迎接，礼数也是足的，可现下不同，杜衡知晓刘师兄亦在研究疫病病源，从大山爬出，研究有些所得后就与他在信件中共同探讨，毫无私藏，如今更是亲自来京，杜衡仁者之术、医者之心刘大人是钦佩的。

　　“师妹一路辛苦了。”到底同门亲切，刘大人难得关心寒暄，他自然也看到了杜衡身后两人，小师妹向来独来独往，有时会音信全无，所以才会造成她与蔺决明的一段憾事，现下竟然有人同行，他问道：“这二位是？”

　　“师兄言重。”杜衡谢过刘嗣守问候，介绍道：“这位少年名为伊默，年方十三，是位侠士，另一位是愚妹收的徒儿，年岁九，名为黎璃，刘师兄唤小璃便可，他二人是兄弟。”

　　既是徒儿，那必然是要跟随师父左右的，符环心中清楚了，勤快上前，小心接过三位客人手中重物，放入马车内安置。

　　包括刘嗣守师父在内的老一辈，在世时都曾毫不掩饰的夸赞过杜衡的医学天赋，以杜衡的现下的水平正是招个小学徒培养的好时候，刘嗣守看面前的兄弟两个先不论长相如何，眼神清正，他就十分满意，更何况以他粗通的面相而言，两兄弟没有一处不妥之处，倒是福泽之相。

　　刘大人摸着胡子对黎璃点头：“小娃娃瞧着机灵，师伯那里有一套九针，回头作为见面礼给你补上。”

　　黎璃没想到杜衡姐姐会对外说自己是她的真徒儿，他抬头望望现下已经是自己老师的杜衡，只见医女姐姐淡定点头，小娃娃从善如流的对刘伯伯乖巧道：“谢谢师伯。”

　　明确了身份，几人上了马车，刘嗣守的马车依着他的官阶而制，没有半分越矩，所以不是十分舒服，空间也小，刘大人坐在主座，滁州、黎璃与杜衡相对而坐。

　　师门的默契令刘嗣守与杜衡坐定后自动跳过叙旧阶段，认真开始讨论。

　　刘嗣守问道：“师妹此次上京可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杜衡点头：“晟州疫病最可怖处在于禽兽家畜包括人在内，所有温血者无一幸免，我自十数个村镇掘出三窝带病鼠类，又与无病鼠共同蓄养，好消息是现下十数个药方其中四成对病鼠有效，可活人的药方有了眉目，以现下的进程加上师兄相助，不出两月药方应当可研制出来。”

　　特意提好消息几个字，那必然有不好的消息在后，刘嗣守的手指在膝上轻点：“那不好的消息是？”

　　“病鼠中有恶化严重死去的，来不及救治，然病状却已有了新发展……”杜衡将医案自药囊中取出递给刘师兄，指点几处：“原本病状是骨节刺痛、高热不退，新出大面积无端溃烂，呕血症状。”

　　“邪由表体至内腑了。”刘嗣守看着医案之上，极短的发病时间与明显严重的病状结论，思虑更是忡忡。

　　“是。”杜衡点头，她接着道：“今冬漫长，如今已是四月末，章国多地，特别是晟州雪还未全化开，去岁春来得早，四月疫病横生，我来之前写过谏言递予州府，建议再清一遍十数荒村，特别是后生得病兽死尸，可到底堵不如疏，聊胜于无罢了。”

　　马车上车壁的小窗帘布是拉开的，杜衡观察了一会儿明媚日光中京中百姓乐淘淘的市井生活，轻声道：“今岁的艳阳天不知何日起，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

　　小小的马车空间，共四个生灵，这句话敲在每一个心上，连黎璃抓着坐板的小手都在不自觉的用力。

　　刘嗣守肩上担子在这几句交谈中又变重了许多，他开诚布公的对杜衡道：“师妹，你我同门此生必遵师训门规，你要的院子师兄已准备好，还需何人何物，只要你开口的，师兄拼尽全力也会去达成。”

　　希望上天赐得一线生机，晟州黎民安康，刘大人心中发愿。

　　杜衡上京就是为了得到一己之力达不到的速度与助力，她直接道：“各类家畜、狸、猴，我还需数种动物一一种病，研制药方，当务之急需研制出药力足够的药方，有余力再去管病状恶化之事。对药方师兄方向不同，所得甚多，你我通力合作定能快上一分。”

　　“自然。”刘嗣守点头。

　　达成共识，车中静默了一阵，杜衡注意到外面道路之上，兵士尤其多，过一阵便有一队，心想没想到京城戒备如此森严。

　　刘大人见杜衡关注到街上情况，倒是主动解释：“路将军半月前回京述职已热闹过一回，听闻不出五日，涟秋公主平定南乱后终于回京，圣上自然要以更盛大的仪式迎接，现下就是在做准备。”

　　原本长公主亲自率兵两载平定蛮族，驸马作为涟秋公主原本的副手继续镇守北疆五载有余，独当一面，数次退敌，眼看章国应当安稳了，百姓也真是如此认为的，晟州又出了这档子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大人心中叹息。

　　“涟秋公主……”这个名字整个章国无人不颂，是说尽溢美之词都不够，念几遍便心安的存在，杜衡轻轻笑起：“公主风姿定然是令人折服的。”

　　而一直乖巧的黎璃此刻却忽的睁大眼睛，刚刚老师背后一身简单骑马闪过的身影不正是涟秋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