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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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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KFC轮班制,我每天早上7点起床,7点半吃完点心,搭了霍向天的顺风车(当然,是两轮的),8点准时上岗。工作并不繁重,当有了心烦的事以后,忙碌反而能够帮助抗压。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看待霍向天要出国这件事的,这事在我心底早已蛰伏许久,一直未脱口言表,就是因为不知如何处置自己悬在高空中的心。
妈妈说我这是白操心,他一定会想办法带我走的。
我苦笑着问她为什么?
她说曾经也有人要带她走,但是她没走,她现在很后悔。对女人而言,青春会枯萎凋谢,可是爱情不会。她色厉内荏地恐吓我道:“不抓紧他,你会后悔莫及的!”
我猜测那人大概是霍向天的爸爸,原来她不是傍富,而是冲着年少时青涩的爱情投奔的霍冀中。她是虚伪轻浮,势利泼辣,但是她也有她所耿耿难忘的人。
他们一行人陈年老调的爱情我已经懒得去细究,只是妈妈突然之间颓靡的神色让我很是忧心。她素来自私自利,注重自娱自乐,我不曾见她伤心过,哪怕是继父霍冀中入狱,她也不过是独自品味红酒。
站在收银台前,我的手忽然被一边的霍向天拉住,转过头看他,颇不悦:“干嘛?”
他抬了抬下巴,指着我手里的钱:“乔小姐,百元大钞,总要验一下真假吧?”
我竟然忘记对验钞机了,还好经理不在边上,不然,刚到手的小时工就要被炒鱿鱼了。
他似不经意地瞥了我眼,淡淡问:“怎么,有心事?”
我摇了摇头,低头认真收钱。
“乔楚,”他继续问,“如果你不想跟你爸爸走,我是可以帮你的。”
我哼了一声,心说烦恼就是你带来的,你怎么解决?
我可以不跟爸爸走,可是我舍不得不跟你走,我该怎么办?
下班时分,门外飘起毛毛细雨,我没带伞,被困在屋檐下,斜眼看到一个女同事嚷嚷着要借霍向天伞,霍向天推脱了几次,收下伞,朝我大步走过来。
我看着他手里大红色的雨伞,笑道:“食色性也。”
他瞪了我眼,将我拉到伞下。
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脸皮厚,虽然诸多女同事朝我投来愤恨的嫉妒眼神,我仍洋洋自得地搂起他的胳膊,跟着他快步走进了雨幕中。
雨声淅沥,我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耳边萦萦绕绕,不停纠缠的几个字。
——跟我一起走。
直到此时此分,我才意识到:我有多么渴望听到这句话。
他不是要丢下我一个人,他不是要玩玩而已,他真心实意,他希望带我一起走。
眼泪混合雨水在我脸上纵横,我尴尬地别开脸,不敢迎视他分外认真的眼。
我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避开他的质问,我甩掉了他的手,一个人狂奔在这絮絮绵绵细雨中。
晚上回家吃饭,看到妈妈摆上一桌盛宴,一脸笑盈盈。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我记得我和霍向天考进红叶的那天,她也这样兴奋过,欢喜过。
我坐在桌边,霍向天在剥虾。
只听我妈妈手舞足蹈地说:“来来,都多吃点,今天我高兴,以后我女儿可算是出过国吃过洋墨水的人了!总算也有出息了,乔楚,给妈妈争气点,将来弄个月薪万把块的,风风光光地带我搬出这破烂的居民区!”
我手里的筷子一顿,不敢置信地望着霍向天。
他淡漠地冲我妈妈点了点头,不再看我。
妈妈继道:“对了,要带些什么去?乔楚没件像样的衣服,唔,这样,你明天打工的地方给乔楚告个假,我带她出去买几件小衣服,要出去见外国人,不能太丢脸。”
“我再想想,哎,对,乔楚,你也动动脑子啊,好不容易人家霍叔叔给你开通了路,可以办护照,连英语都不用考了,你也不谢谢人家!对了,回头问你爸爸那里要点钱,虽然你不大爱花钱,但身边有点钱总归是好的!”
我丢了筷子,有点怨怼:“感谢谁?人家是谁?”
“霍向天啊,不是他给你搭的线,你哪能那么容易出国镀金去啊!”
“霍、向、天——”我一字一顿地望着他,我想我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我不记得我要出国,我还是做块朽木吧,镀金我没兴趣!”
说罢,我推开椅子,转身奔进了自己房中。
竟意外地,看到两个行李箱依次叠放在了床头一侧。
想我在外晃悠等雨停彩虹出,他居然回来把我的行李都打包收拾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
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想法!
门被推开,霍向天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也不见得比我好到哪里,“乔楚,你要耍性子,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什么要在这事上跟我作对?”
我有点欲哭无泪:“我怎么耍性子了?出国,呵,你们做决定的时候,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
“你跟妈妈住得不愉快,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凭什么,我为什么非要跟你走?”
他被我的反问噎到,怒目我半天,最后讪讪地道:“好,乔楚,算你狠!好吧,我一个人走,我们——再见不见!”
我都不知道时间可以过得如此之快。从霍向天拿到政府批下的护照,不过短短半个月。在这十五天里,我天天和他一起在KFC打工,我每天起得很早,下班总是最后一个。回家的时候,他在前边头走,我就默默地跟在后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
他还是住家,但是已经懒得跟我搭话了。洗碗的时候我要插手帮忙,他不过是冷冷地丢了句:“也是,该学学,以后轮到你洗了。”
以后,那么可怕的字眼。
我真想把他印在相册里,牢牢地。
早知光阴不等人,我让他陪我出去拍照,他也不过懒懒地说:“以后吧!”
没有以后!他明知道的,可是他故意这样说。
我气得牙痒痒,却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个人,倔起来像头牛,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我总不能去求他!
可是,我们连一起的合照都没有,万一,他走出国门太久,把我忘记了怎么办?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惶恐,这个想法在我心头猛敲了一锤。
下午天方好,妈妈没有麻将,一个人在阳台给仙人掌浇水。她难得来我房间一次,我知道她有话对我讲。
她一边慢条斯理得洒水,一边故作不经意地瞅我几眼,缓缓道:“乔楚,我在你这个岁数也任性过……但是万事总该有个底限,就算你不喜欢霍向天,也该知道跟着他出国,对自己将来的好处。”
“虚荣!”我毫不留情地说道。
她不动气,只是讥诮地望着我,那种讽刺的眼神,仿佛生生可以把人戳出个洞来。
“你不虚荣,你不虚荣你会生作我女儿!我哪里有那么清高的女儿!乔楚,你放明白点!我是答应替霍冀中照顾儿子,他才帮你争取的这个机会!霍向天不过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娃娃,他算什么啊,他爸爸不点头,你有办法爬上枝头成凤凰吗!”
这种烂俗的比喻让我蹙眉,但多多少少,我抓到了她话里微妙的暗示。
“你说什么?是你要我出国的?”
她骄傲地昂起头,露出得逞的笑容:“那当然,你是我女儿,再糟糕,我也得向办法给你镀金!”
“妈……你这个人……”我哭笑不得,她简直蠢得无可救药,可是……我却没有了以往那么憎恶的感觉。
“我怎么了我?我不就是将来要找个好依靠吗?我给你说明白啦乔楚,出国是可以,但是你要记得以德报德,不要在外边流连,忘记家里还有个娘要照顾!我以后可是要靠你的!”
我给吓了一吓,讪讪笑道:“你这是搞长期投资啊?”
“当然!你要是喜欢霍向天,以后嫁给他倒也不错。”她挑了挑眉,意识到我愤怒的眼神,又笑道,“不过我也不勉强你,虽然你脾气不好,脑袋也不怎样,但是模样倒是继承了我不少,以后找个好男人总归不是太难,女人嘛,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说到这个,她别过头叹了口气,眼里沉淀了的落寞,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蔓延一室。
这个庸俗到离谱的女人,竟是我的母亲。
我微微笑道:“可是我不想利用霍向天。”
她敛眉,顺手揪起我的耳朵,就像小时候做过很多次的那样:“我说的话你当我放屁是不是!老娘难得有心情来劝劝你,你倒好,软的不吃要吃硬的!”
她的指甲尖刺着我的耳膜,钻心的疼使得我痛得眯起了眼。
“乔楚,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我坚定地摇头,她又伸出手,在我的胳膊上扭了个旋。
痛!我甩不掉她的手,只能痛得满地跳。
蓦地,她松开了我。
眼睛定定地瞪着我,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一般。
“我到底遭了什么孽了,生出你这么个不求上进的混蛋?!”
我对她笑着流泪:“我走了,你怎么办?”
闻言,她一怔,“莫名其妙!”却也不再逼我,只是甩甩手,忿忿地转身,摔上了大门。
我的眼泪肆虐,心底囤积了化不开的惆怅。
妈妈,如果我走了,爸爸不在,你一个人,更加不会管自己的死活了吧?从来不会下厨,不擅家务,做人单纯却不善良,这样的你,一个人如何生活?我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