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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白莲(一) ...

  •   顾名思义,毗卢院中供奉的自然是毗卢佛,而毗卢佛是释迦牟尼三身佛之一的法身佛,佛经中说:“法身佛如明月,报身佛如月光,应身佛如月影。”因此毗卢殿旁的荷花塘就命名为明月池。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高挂的玉盘上似乎绘着些朦胧的轮廓,不禁让人联想到浩渺的空中楼阁。一轮明月照天涯,给魅蓝的夜色抹上了一袭银纱。

      花岗岩上的广浚沐浴在月光下,长发如瀑布般流泻,银辉亦如瀑布般倾洒。他安详地闭着眼睛,如果不是双手在琴弦上曼妙起舞,还以为他已经入定。夜半的琴韵,恍惚地飘过荷塘月色,满湖的莲花陶醉地晃着脑袋,荷叶的骨头都酥了,成群结队地趴在水面上聆听着,碧绿的萤火在其间飞舞,追逐着音符的步伐。

      毗卢殿的屋顶上,四个人正在侧耳倾听:皇甫玄武稳稳当当地靠着高高翘起的檐角,坐在狭窄的正脊上,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轻轻地敲着节奏,时不时低头欣赏一眼身下的人儿——丹青倚在倾斜的屋檐上,头正好靠着正脊,正闭着眼睛感受着琴音。不远处的南宫鱼则是趴在屋檐上,双手扒着正脊,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双腿偶尔还快活地蹬上一蹬。唯独一旁的南宫金麟坐得非常端正,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广浚的琴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丹青恍惚间回到了家乡的田野,那年,金黄的麦浪微波涟漪,他躺在草垛上,瞧着头顶的云彩悄悄地溜走,远处的云彩又慢慢地踱来,一朵接着一朵,一朵接着一朵……

      “嗑嚓。”

      猛不丁地醒过来,皇甫玄武已经翻身躺在了身边,自己也被他一把搂着躺下。丹青见他竖起食指,于是闭上了嘴巴,二人短暂地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然后一起朝旁边瞄去。

      已经趴下来的南宫金麟正用无奈的眼神回应着他们。

      始作俑者不必说,只会是南宫鱼,他迷迷糊糊地揉着下巴——刚才打盹儿,结果就磕在了瓦片上。

      “阿弥陀佛。来者皆是客,阁下既肯赏光,又何必做梁上君子呢?”一个清晰的声音打破了琴声的垄断,平静地说道。

      皇甫玄武叹了一口气,冷不丁将丹青抱在怀里站了起来,飞身跃下屋宇。丹青还在发愣,他就已经飘然落在了白水池畔。

      紧接着一阵窸窣之声,南宫金麟也落了下来,怀里紧紧抱着搞不清楚状况的南宫鱼。

      “呃……对不起,”丹青站稳之后赶紧道歉,“我们……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无妨。”广浚微微摇了摇头,好像已经司空见惯,“众生非无上智慧,是故易生好奇尚异之心。”

      他嘴上说着话,手下也一直没有停,琴声一如既往的悠扬地飘荡着,仿佛有一幅迷人的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南宫金麟忍不住问道:“敢问大师,此曲何名?”

      “大师之称,愧不敢当。”广浚又微微摇了摇头,“施主有此一问,想来亦是善音之士。此曲名曰《清心普善咒》。”

      “哦?!”

      “《清心普善咒》?”皇甫玄武找了块大石头,拉着丹青一起坐了下来,疑惑地望着一脸惊愕的南宫金麟,“大哥,这是何曲?”

      “此乃古佛经之曲,传言有驱五毒、退百鬼、丰五谷、兴六畜、息七情、灭六欲之奇效。然,其谱早已毁于南北乱世之时,”南宫金麟不可思议地望着一脸平静的广浚,“大师……广浚师傅怎会……”

      “阿弥陀佛,不想施主竟能知晓如此古曲。”广浚赞赏地说道,“然,此曲成于何时何人,施主可知?”

      南宫金麟点点头:“此曲成于东晋,据载,大僧普善于古刹闭关三年,终得彻悟,遂作此音。”

      广浚微微颔首:“然也。可惜此琴谱辗转百年,终毁于战乱。小可不才,发愿复之,因此遍阅前辈之著,终谱得此曲。”

      “我听说广浚师傅弹琴是从三年前就开始了,”丹青摸着耳朵说,“这么说,仅仅只用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参透了传说中的神曲?!So——我是说……真棒!”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甫玄武立刻说道,“广浚师傅想必手不释卷三百多日,方得福至心灵。”顿了顿,又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一如在下亦曾荀月领悟无常剑法。”

      正在将外衣披在熟睡的南宫鱼身上的南宫金麟抬头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丹青,又瞄了一眼有些失落的皇甫玄武,暗暗地摇头一笑。为了化解尴尬,于是对广浚说道:“在下闻此曲之音,似有不尽之意。”

      “施主好耳力,”广浚的眉宇间终于有了些惊色,“此曲虽成,却不尽人意,故小可每月在此弹奏,冀望臻于圆满。”

      “原来如此,”南宫金麟略略叹了口气,“广浚师傅精益求精,令人钦佩。在下不才,偶有心得,不知可容一试?”

      广浚沉默片刻,微微一笑,起身一抬手:“施主若有妙音,小可当洗耳恭听。请。”

      南宫金麟飞身跃上花岗岩,来到广浚身旁,一拱手:“在下献丑了。”

      广浚合掌一礼,退到一边,默默拨弄着念珠。

      南宫金麟坐下之后,却并不急于演奏,抚摸着琴弦连连赞道:“好琴,好琴!竟是‘绿绮’!未料师傅竟有此神器,果真大雅之士也!”

      “绿绮?”皇甫玄武显然对琴没有那么了解,于是条件反射地看着丹青。

      丹青虽然也不太了解,不过好在他读过书,回忆了一下,说道:“书中记载:齐桓公的号钟琴、楚庄王的绕梁琴、司马相如的绿绮琴、蔡邕的焦尾琴,世人合称‘四大名琴’。”

      “阿弥陀佛,施主谬赞,”广浚赶紧解释,“此绿绮非彼绿绮,乃武德年间仿制之品。”

      “原来如此。”南宫金麟点点头,不再说话,撩拨琴弦,指尖立时流泻出妙韵。

      丹青静静听了一会儿,不由得暗自嘀咕,虽然还是原来的配方,却不再是熟悉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幽月迷离的光影和清莲荡漾的水波,南宫金麟版的《清心普善咒》在空气中逐渐空灵了起来。如果说广浚的版本是一位母亲慈祥的浅唱,那么南宫金麟的版本倒更像是一位闺蜜友善的低吟。

      丹青害怕自己又会被催眠,于是索性站起来开始在岸边溜达。

      捡起一块扁平的鹅卵石,调整好角度,掌握好力度,丹青打了一个漂亮的水漂,飞旋的石头在水面上来了个六连跳,踩出了串串涟漪。

      琴音陡然发生了变化,丹青抬头一看,原来是广浚,他俯着身子,若有所思地拨弄着琴弦。正在弹奏的南宫金麟一开始也有些意外,渐渐地,他的嘴角浮现出一股笑意,变换了指法,这时,音域立刻广阔了起来。广浚也微笑了一下,又故技重施地弹奏了几声,南宫金麟会意,随即跟上了节奏。广浚索性坐了下来,二人竟然就这么面对面的共同弹奏着一张古琴。可是说来也怪,曲调非但没有凌乱,还变得更加多元化,而最令人惊奇的是,这种变幻莫测的音乐一点儿也没有消弭它的朦胧感,反而让人犹如置身镜花水月的虚幻之境,三千繁华落尽,万籁寂静俱灭。
      当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时,丹青才略略缓过神来,视线开始慢慢聚焦,最终映入眼帘的,是宇文白虎比月光还要俊朗的侧颜。

      “唔?”丹青下意识地握紧了对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渐渐找回了真实的感觉,使劲眨了眨眼,月光下的宇文白虎幻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皇甫玄武柔美的微笑。

      “……”丹青仿佛松了一口气,喃喃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皇甫玄武紧紧回握着丹青,笑而不语。

      “!”丹青意识到语境不对,怕引起误会,于是赶紧抽回了手,又尴尬地咳了咳:“呃……没想到多了几个音符——我是说多了几处旋律还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大概如此吧。”皇甫玄武的语气似乎很失落。

      丹青却有些迷惑:刚才为什么会看见那家伙的幻影呢?

      瞥了一眼花岗岩上,对弹的二人正相视一笑,目光中毫不掩饰着惺惺相惜之意,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配合得天衣无缝,琴声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完满——

      “扑通!”

      塘中突然溅起了一大片水花,大家都愣住了,琴声也戛然而止。

      丹青回头看去,南宫鱼正咬牙切齿地站在刚才睡觉的石头上,两只胳膊还维持着扔东西的姿势,死死地瞪着花岗岩上的两个人。

      皇甫玄武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妙。”

      片刻之后,南宫鱼诅咒般地指着花岗岩上,眼中还泛着愤怒的泪花,他大吼一声:“我讨厌你!”

      “小鱼!”南宫金麟赶紧站了起来,可是为时已晚,南宫鱼大哭着跑掉了。

      “小鱼!”南宫金麟什么也不顾了,从花岗岩上一跃而下,追逐着南宫鱼而去,留下微微有些吃惊的广浚和瞠目结舌的丹青,还有一个唉声叹气、摇头晃脑的皇甫玄武。

      丹青还没来得及询问,突然听到身后一阵破水而出的响动,好奇地扭头一看。

      “靠!什么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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