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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褚青叶(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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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听闻怀玉吩咐侍卫来捆自己,不由得怔了一怔:“为什么,我犯了什么罪不成?”
怀玉道:“出言无状,属大不敬。”
青叶当即弯腰,向他虚行了个礼,口中道:“是我没规矩,说错话了,这里向你赔个不是。”
二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许久,夏西南忽然噗嗤一乐,向怀玉道:“哎呀,殿下为何总喜欢这样戏弄人?褚东家当了真,脸色都白了。”回首冲青叶道,“咱们殿下是在逗你呢。”
青叶愣住,听他又道:“殿下明日要摆酒待客,只是馆舍厨子做的菜不怎么合口味,所以打算请镇上手艺高强的大厨上门包办一桌,我一想,哪还有比褚东家你更合适的人选呢。正好今儿咱们有事,打从这里路过,就顺便请你来了。至于帮手伙计,还有烹调用具,咱们那里尽有,褚东家只管人过去,拟定菜谱,帮着主理即可。”
青叶略想了一想,便即点头应下。
本地宴饮之风盛行,婚丧嫁娶就不用说了,肯定要摆酒待客,此外,一年起码还有几十个神仙寿诞,各个行当又有师傅诞,一年三百六十日,几乎每一日都有理由摆酒聚餐,这个时候,必然离不开上门厨倌。厨倌亲临宴会,上门包办宴席,本地就叫做“上门到会”。
作为饭馆老板来说,上门到会为大户人家主理宴会,可比等客上门强多了。一来赏钱丰厚,二来采买食材,还能落些好处。而对于青叶来说,更是瞌睡遇到枕头,正合心意。
旁的饭馆,一般都是厨师未动,伙计先行。怀玉馆舍之内不缺杂役帮手,是以次日,青叶包了一把自己常用的菜刀,独自去了怀玉馆舍。
怀玉馆舍内,厨子赵四六正在灶房里忙活,忽见夏西南领了个年轻漂亮姑娘家进来,他眼神儿不太好,乍一看,还以为是天上掉下个仙女儿,再凝神仔细一瞧,又是青叶。
怀玉请客,去外面找了手艺高强的上门厨倌,赵四六心内有些惭愧,亦有些担忧,见又是青叶,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褚东家,怎么又是你。”
青叶道:“不错,又是我。”
赵四六虽不服,但见夏西南对她都客客气气,自然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给她打下手,忙活了一日,烹饪了一桌极精美的酒席出来。
至晚,送走客人,因水缸内还剩鲜鱼数尾,青叶便同赵四六道:“去捉一尾来,咱们片来吃。”
赵四六道:“这厨房里的一应食材,全是有数的,也全是为殿下一人而备,岂是你我这样的人想吃便能吃的?你吃了,万一殿下也要,到时做不出,我拎着人头去请罪?你想吃,自去问夏常侍,横竖你面子大,跟我说,我哪敢瞎应承。”
青叶白了他一眼,道:“前几日,我在路上碰着神仙浴肆的彩香,她还问起你来着。”
赵四六一脸紧张,忙问:“她问我做什么?”
青叶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叫你多去看她。”
赵四六老脸一红:“什么话,神仙浴肆那种地方,哪是我能去的起的?再说,我和她之间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是看她可怜,接济过她几回而已。她在神仙浴肆卖笑,赚了银子回家,还要被她酒鬼混蛋的爹揍,天晓得有多可怜。”
青叶道:“我知道你去不起,等我下回看见你家大娘子,我叫她多给你些零花银子,你就去得起了。”
赵四六忙道:“褚东家,你可千万别胡说,万一传出去,我吃不了兜着走。你看中哪一尾鱼了,我来捉出来给你片,他们问起来,你别叫我担干系就成。”
赵四六把一尾鲜鱼捉来,青叶却看不上他的活儿,将他赶到一旁去,自己动手挑了一条新鲜海鱼,三两下片出一碟鱼脍,将鱼头鱼骨归置到一处,调了一碟佐料,坐下来慢慢地吃。
送走客人,因还未到就寝的时候,怀玉自去书房挑灯看书,夏西南入内添茶,一面絮叨:“适才殿下只顾着说话,酒喝了许多,正经饭食却没用多少,长此以往,肠胃怎么受得了?褚东家这会儿还在厨房,可要命她再煮一些宵夜送来?上回她做的馄饨就不错。”
怀玉仍旧看他的书,头也未抬,亦未出一语,夏西南疑心他没有听见自己的话,还想着要不要再问一声时,忽见他把书往书案上一扔,起身往门外走前,口中道:“我去看看。”
怀玉亲自去了厨房,一跨进去,就见赵四六在灶台前蹲着,而新厨子青叶则坐在灶房内唯一的一张板凳上,面前放着一碟吃了一半的鱼脍。
怀玉身边那几个稍有些身份的侍从都不太到厨房里来,更遑论是怀玉呢。大晚上的,他突然现身,自个儿跑到厨房内,把赵四六给吓得身如筛糠,话都说不出来。
赵四六吓得不敢出声儿,自然也忘了起身见礼,青叶背对门口坐着,却没瞧见,正低头吃她的鱼肉,手中的筷子被人冷不丁地抽走,不禁吓了一跳,慌忙抬头一看,见是怀玉。
怀玉用她的筷子挑起一片鱼脍,仔细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尝了尝,忙不迭地吐出来,夏西南赶紧去倒茶水来给他漱口。
怀玉吃不惯生鱼肉,把手上筷子一丢,漱了口,朝青叶道:“上回那个馄饨,待会儿再做一碗。”不待她答话,转身去了。
夏西南跟随怀玉出去,不一时,又折回来,客气笑说:“待做好宵夜,天儿也晚了,褚东家辛苦了一日,就在咱们馆内好好歇息一晚,明早再回不迟。上回你住的那间屋子,我这就叫人去收拾,衣裳等一应物品,全是现成的。”
夏西南是蛔虫知心意,就算怀玉的心思还不能完全猜透,但怀玉对青叶的不同,他是渐渐看出来了,是以一夜之间,成见消除,言语行动,处处透着和气。
青叶见他这样客气,亦笑着回答:“我知道了。”
一碟鱼脍吃完,青叶净手做馄饨,一面叫赵四六用鱼头鱼骨熬了一锅乳白鱼汤出来。鱼汤熬好,这边馄饨也包好了,待煮熟盛碗,还和上回一样,切了些小葱及蛋皮撒在上面。
厨房宵夜做好,那边夏西南便遣了个侍从过来端,那人接过托盘,却忽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青叶听了嫌弃,忙端着托盘避开。
那人告了一声罪,讪笑道:“不好,我大约是受了凉。褚东家,麻烦你帮我送到书房门口去,书房里有伺候的人在,你把托盘悄悄地交给他便成了。”
青叶闻言,应了一声好,自端着托盘去了书房。到门口一看,并没有人接应她。因她上回被交代过,不可擅入书房,不禁为难。在书房门口踯躅片刻,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实在无法,还是蹑手蹑脚地端着托盘进了书房。
到里面一看,果然有一个小书童。小书童此刻正站着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看着可笑。青叶端着托盘打从他面前经过,小书童竟然也未察觉。
怀玉此刻也趴在书案上伏臂而眠,案头有冷茶一杯,闲书三两本,及他胳膊下压着的一封尚未写完的书信。
青叶怕惊醒怀玉,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搁在案上,眼角余光却是情不自禁地往他胳膊下露出的半截书信上瞥去,上有龙飞凤舞一行草字:“……四海此人杀之不可。”
她瞥见那一行草字,心慌不已,于是又抬眼去看他。他眉头微微皱着,许是睡得不舒服,许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揪心。他醒着的时候,喜欢偏着头,眯着眼睛看人,嘴角也时常挂着痞里痞气的笑,而如此安静的面庞,她却是头一回瞧见,瞧着瞧着,不禁发起了怔。
青叶怔了片刻,忽然醒神,赶紧扭开头,将托盘放到书案上,伸手戳了戳小书童,又轻轻唤了一声“殿下”,他慢慢睁开眼,抬眼见到她,不禁一愣,顺手取过一本书,盖在书信之上,其后懒洋洋揉了一把脸。
她还要开口说话,他却已换成森然的脸色,问:“谁叫你进来的?”
她慌忙告罪:“是送菜的中贵人身子不适,叫我送到书房门口,我到门口,却无人接应,怕凉掉,是以才大着胆子进来的。”
他皱着眉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她才回灶房将托盘放下,便见适才那人慌里慌张地跑来,道:“对不住,对不住,害你也吃了排头。”
次日一大早,赵四六吃坏了东西,竟然闹起了肚子,两趟茅房一跑,脸色大变,腰也直不起来了,无法,只好报给夏西南。夏西南一看他蜡黄脸色,也是吃了一惊,命他即刻回去将养,回头来与青叶商量:“说不得,只好麻烦褚东家多留一日了。等赵四六养好病,你再回去吧,至于饭馆生意,你也不必担心,殿下自有大大的封赏给你。”
青叶无可无不可,便顶替赵四六做了怀玉馆舍的临时厨子。
傍晚,青叶正在收拾菜蔬,水缸的水见了底,到外头跟管事的说了一声,便有仆役挑了水来。那仆役挑满一缸水后却不走开,微微向她欠身,道:“赵大厨不在,管事的叫我来为姑娘烧火。”
青叶听他说话声音,一怔,慢慢抬起头打量他。他三十来岁年纪,面貌寻常,衣衫半旧,看不出有甚出奇的地方。
青叶向他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青叶叫他烧火熬猪骨汤,那仆役一把火烧得手忙脚乱,火势一时太猛,一时太弱。
青叶干脆将锅铲一扔,道:“管事的人知道你连火都烧不好么?”
仆役目露凶光:“你这么说,却是什么意思?”
青叶亦是冷笑:“竟然亲自来了,就这么不放心我么。连侯怀玉的馆驿你都能混进来,果真好本事,看来我小看了你。”
仆役听闻,面上复又露出得意之色。
青叶却冷笑:“只可惜,若是遇到我这样的人,只消一眼,便能看穿你的真面目。”
仆役道:“你如何能看穿?”
青叶道:“你衣裳扮相都无可挑剔,可是指甲却太干净,常年做粗活的人,哪有你那样讲究的指甲?”
仆役急忙伸出手指头看了看,果然,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光滑洁净无比,遂赶紧抓了一把草木灰在手上揉搓,一面沉声斥道:“昨夜大好机会,你却白白错过,叫我如何能相信你!若是你昨夜便将此事办妥,我又何必要亲自出马!”
青叶道:“若没等到今日,你会亲自过来么?我总要见你亲自来接应才放心的。”
仆役怒道:“我说了事成之后,自会有人接应你。在你眼里,我是言而无信之人么?”
青叶道:“事关性命之事,总是要谋划得周全了才行。你既来了,我便安心动手,咱们今晚就把这件事情办了。”
仆役脸色稍霁,问道:“你打算如何行事?”
青叶道:“我打听下来,他的饭菜确有人试毒,既然不好在饭菜上做手脚,那只能在碗筷上动脑筋了。”
仆役问:“哦,你说来听听。”
青叶将早已单独搁置一旁的一只青花瓷碗取出,道:“我怕紧要关头手忙脚乱,所以午时就已经涂上去了。”
仆役闻言,却目光烁烁地盯着她:“你答应得太痛快,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我现在却有些信不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