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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褚青叶(二十二) ...

  •   七月十六,正是初伏前后,热浪袭人。青叶早起却觉着脊背发寒,手足微冷,烦躁口渴,想来是中了暑,便去同仁堂抓了些药回来煎了喝了,其后在房中躺了好些时候,饭馆未能开张。

      七月十七,去卢家米糕铺子坐了一坐,这一阵子湿热难耐,卢娘子生了病,卢秀才带着她去求医问药,一整日都未到米糕铺子来帮忙,青叶白坐了好大一会儿,心中不乐,怅怅而归。这一日,饭馆还是未能开张。

      到七月十八,甘仔来上工,青叶向他道:“七里塘人家,我不打算再开了,待过阵子,我就去海上,投奔珠仙和四海哥去了。这饭馆,你若是想接手,我便转给你,你挣了银子再给我租金也可。若一辈子挣不到钱,那我一辈子都白赁给你。七里塘人家这个名字你改掉也好,用下去也好,一切随你。”

      甘仔却道:“我也想做海盗,我陪你一起去投奔四海哥。”

      青叶生气骂他:“年纪小小,成日只会琢磨些歪门邪道!”

      甘仔一脸委屈说:“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呢?只许你去做海盗夫人,却不许我去学些吃饭的手艺,有用的本事?我若做了海盗,今后看镇上谁还敢欺负我,谁还敢笑话我姐姐!”

      青叶恼极,抬手给他脑袋来了一下子:“傻子,谁跟你说要去做海盗夫人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去投奔四海哥就没有活路了。你好好儿的良民不做,却要跑去做海盗,现今这个形势,只怕用不了多久,你小命便要交代了。”

      甘仔并不相信,还当青叶是吓唬他,只是惧怕青叶的责骂,只好闭嘴,不再提去海上做海盗一事。当晚回到家中,跟老娘和芳阿说了东家把饭馆白赁给自己一事后,芳阿与他老娘高兴得不了。

      次日,芳阿和甘仔一同跑到七里塘人家来,姐弟俩对青叶谢了又谢,欢喜道:“若他能正干吃苦,我往后就辞了浴肆的工,和他一起好好开店做生意。”

      青叶亦是欣慰,道:“如此甚好。”

      七月十九,七里塘人家又开了业,因这一阵子歇了开,开了歇,折腾得有些勤,客人总是扑空,这阵子干脆就不来了,生意就此惨淡了起来,开门大半日,也只做了三两个熟客的生意。

      客人走后,青叶正在后厨收拾,甘仔跑来,往她面前一跪,磕了三个响头,她这才想起,今儿是自家的生日,于是午间下了两碗长寿面,与甘仔两人一人一碗吃了。

      午饭用完,甘仔与青叶两个闲极无聊,在店堂内大眼瞪小眼,相互看得厌了,便各搬了小板凳坐到门口的银杏树下吹吹风,看看景。

      路西踱过来一个路人,甘仔定睛一瞅,说道:“这不是邻镇吴老财家的儿子么?他家里大小老婆几个,居然还要来逛浴肆。哎呀,他那眼泡怎么肿了,走路脚步也跟在水上漂似的,我看他不是喝多了就是纵欲过度了,大白天日的,真是!”

      吴老财的儿子听见个一句半句,朝甘仔瞪一眼,脚步踉跄地飞跑了。

      青叶蹙眉,往他脑门儿上丢了一粒银杏果:“哪里学来的那些浑话?”

      吴老财的儿子走后,青叶与甘仔又坐在树下看花看草看鸡啄虫。

      许久,又有一人打七里塘人家门口经过。甘仔嘴巴闲不住,又去点评人家:“这不是镇南的苟家哑巴么?可怜见的,他爹娘花了棺材本儿给他买了个江西还是云南的小媳妇儿来家,还不出两个月,那小媳妇儿就同邻居男人睡到了一块儿,邻居男人一到他家里来,他就要被他媳妇儿关到家门外,不得进家。唉,真是作孽!”

      青叶听不下去,训他:“好碎的一张嘴,这些话不许再说!”

      可甘仔那张嘴,哪里能忍得住呢。不一时,从路东慢慢地走来一个手执团扇的女子,甘仔又道:“这个胖乎乎的婆娘看上去年纪已三十出头,穿戴打扮不好不赖,走动起来,能看见身上肥肉颤动,颧骨下也有两团横肉,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跟牛眼似的。哦哟,这不是菊官么?你又有何贵干哪?咱们好几日都没有客人啦,没有银子给你啦!”

      青叶给气乐了,说他:“你这个碎嘴子的毛病,怎么说都改不掉,将来可怎么得了。”

      菊官亦是气恼,伸手往甘仔脑袋上一拍,骂道:“死小鬼!再敢编排你老娘,你老娘我掐烂你的嘴!”

      一巴掌把甘仔拍到一边去,菊官伸手从篮子里摸出个纸包,递到青叶眼前来:“喏,给你的寿礼!”

      青叶哪看得上她的东西,并不肯收,却被甘仔笑嘻嘻地接了过去。打开一看,原来是寿桃与发糕这两样。

      甘仔问道:“你这回真是给青叶姐送寿礼,不是来打秋风要银子的?”

      菊官乜他一眼:“瞧把你给吓的,好大出息!我家虽穷,可我也不是那种眼中只看得到银钱的人。”

      甘仔却不相信:“就算铁树开花,母猪上树,你也不能变大方。”

      菊官手摇蒲扇,嘴上和甘仔吵架,却不耽误一双眼睛四下里乱瞧,眼珠子转了几转,就叫她瞧见院门口栽种的一片黄花菜了,惊叫:“哎呀,这黄花菜都老了,你们两个人呀,唉,太不会持家了,都不晓得采了去晒晒,等着人家来偷么!”

      甘仔说:“这个不消你老人家操心,我早上才看过的,还嫩着呢。”

      菊官才不理睬他,拎上竹篮过去,不管老的嫩的,揪了满满一篮子花朵,这才摇摇摆摆地走了。

      甘仔掰了一块发糕吃了,觉着味儿不错,也递一块给青叶,青叶不要,说道:“你都带回去给你娘吃吧,菊官做的发糕做得极好,并不比卢家米糕铺差的。”

      甘仔问:“既然好吃,你怎么不要?”

      青叶笑道:“她这个人小气得很,从前我在她家过了几年,她从来不舍得做给我吃。她家的几个小孩子过生日,她就偷偷做,再背着我给她家的几个小孩子吃,姨兄看我可怜,便时常偷偷塞几块给我,我觉得好笑又难过,哪里还能吃得下,都悄悄地丢掉了。到了现在,自然更不要吃她的东西了。”

      甘仔生气道:“那你还回回都给她银子,送她东西?你怕她怎地?真是。去跟四海哥说一声,砍了她的头也没人敢说什么!”

      青叶道:“她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她就是了。我看不顺眼的人有很多,难道都要砍了人家的头?”

      甘仔却生气了,也不愿吃了,将纸包往地上一掼。

      青叶好笑,心内却也熨帖,伸手指弹他的额头,斥他一声:“傻瓜。”

      过了许久,路西又走过来一个男子。

      甘仔歪着头:“这个人面生得很,怕不是咱们镇上人。”

      青叶道:“不用猜了,他是倭人。”

      甘仔瞅了瞅,问:“你怎么知道?”

      青叶道:“他脚步飞快,目不斜视,走起来跟一阵风似的,咱们七里塘镇的人,都是慢腾腾,慢腾腾的,人在路上,眼睛却还要东瞧西瞧,哪怕着火了也快不起来,哪有像他那样走路的。”

      甘仔奇道:“你从人家走路的样子都能看出来是倭人?”

      青叶忽然噗嗤一乐:“骗你的,你看他腰间挂着倭刀不就知道了么。这个时节,除了倭人,谁还挂把倭刀在身上呢。”

      结月润走近,眼睛往甘仔身上一睃,青叶见状,便向甘仔道:“今儿也关门歇业算了,你回家去吧。”

      甘仔这个看看,那个看看,不动。

      青叶知他是担心,遂道:“这个人是我认识的,不妨事,你去你的。”

      甘仔放了心,收拾走了。结月润负着手往里去,青叶也跟在他身后,二人进了店堂后,他黑着一张脸,低声责问:“十日之限已过大半,你这里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可知道糊弄我会有什么后果?”

      青叶道:“急什么,不是还有好几日么?我既然答应你了,自然会尽力去做。”

      结月润道:“你若是敢对我耍什么花样,后果会是如何,想来不必我再三说给你吧?”

      青叶道:“若是成不了事,大不了赔上我一命。”

      结月润听得她如此说,哼了一声,又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你心里既然有数,那最好不过。你不助我办成此事,便是大大的不孝不悌,若是办成此事……”

      青叶不耐烦道:“这些话你大可不必再说,我谁都不为,我只为我自己,待做成这件事,你记住自己的话,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结月润不悦地睃她一眼,叮嘱了一句:“你若聪明的话,不要想着逃跑,我不用说你应当也知道,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我掌握之中。”言罢,深看她一眼,扬长而去。

      结月润走后,青叶回房中找出那日借来的一身衣裳,衣裳她已洗过晒过,只需叠好即可,遂找来个包袱皮包好。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黑透,青叶胡乱做了晚饭吃了,才要去找灯笼出门,却见门口怀玉带着夏西南及几个侍卫慢腾腾地踱了来。

      青叶微微叹一口气,她这饭馆如今跟天宫的南天门似的,成了各路神仙来来往往的必经之地。

      青叶从柜台后取出包袱,递给夏西南:“正想着要去还衣裳,可巧你来了。”

      包袱被怀玉伸手接过,他打开一看,里头是上回在他居所内借去的一身仆役新衣裳,衣裳已被她洗净烫好,叠得整整齐齐。

      青叶欲要将衣裳还给夏西南,夏西南却笑道:“一身粗布衣裳罢了,褚东家若不嫌弃,留着自用吧。”

      青叶想了想,一笑:“也罢,却是我小题大做了。”又问,“你们可是要用饭?不巧得很,今日还是歇业,请改日再来吧。”

      怀玉将身子伏在柜台上,眼睛望着她,道:“我接到密报,说看到你家中有倭人出入,究竟是何缘故?”

      青叶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客人的籍贯出身,我还从来没有去盘查过,你说的事情,我倒不是很清楚。”

      怀玉仍是懒洋洋的腔调:“老实交代,你这饭馆,莫非是倭人的窝点?”

      青叶听了,不禁着恼:“我开着饭馆,进门都是客,只要有银子赚,我管他是谁呢,倭人的银子,难道就不是银子了么。”

      怀玉朝她面庞上下端详了几眼,才慢慢吐出两个字:“是么?”

      青叶道:“怎么,难道不是么?”

      怀玉道:“如今有许多乡绅富户纷纷向官府捐献财物,以助我大军对抗海盗倭寇,而你竟然不顾家国大义,还做倭人的生意,可是活够了?”

      青叶找鸡毛掸子掸灰,口中叹气:“我晓得了,下回谁进门,我先问他出身籍贯,若是倭人,不做他的生意就是。”

      怀玉道:“怎么?听你口气,好像还有点不情愿似的?”

      青叶道:“不敢,我十分情愿。”

      她掸灰掸到他面前,他却像没看见似的,伏在柜台上不动,她问:“请问你还有什么事情么?”

      怀玉伸手将她手上鸡毛掸子夺过来,扔到一旁:“的确还有一事。”

      青叶讶然:“什么事,难道叫我们小店也捐献钱物?”

      怀玉道:“什么话,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青叶深深叹一口气,诉起苦来:“我也想向朝廷献绵薄之力,涌温暖之泉,只是咱们小店面,开张没几年,生意又惨淡,我连自家都快要养不活了,哪里还有余力去捐献财物?”

      怀玉奇道:“你的七里塘人家,难道不是鼎鼎有名的百年老店么?”

      她和甘仔把百年老店时刻挂在嘴上,被他抓住了话柄,竟面不改色,只微微一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既然不信,那只好请你亲自带人来抄我的家了。”

      怀玉闻言,把脸一拉,喝道:“放肆!”

      他与青叶一向嘲笑不忌,喜怒无常,所以青叶并不十分怕他,才要分辨几句,听他又吩咐几名侍卫:“绑起来,明日牵出去游街,以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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