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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茅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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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是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一路的颠簸,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萧家的祖屋再差,好歹也是带着萧家的名头。
马车出了金华城,人迹越来越罕至,两旁的草木也渐渐高耸,低矮的灌木从变成了参天的大树,正值深秋,落叶铺了厚厚的一层,松松软软,脚踩上去很是舒服,但换了马拉车却是十分吃力,走了几近有三分一的路途,视野才慢慢开豁,深秋的田野满目萧条,远方的黛青色的山峰,偶尔几只离南的雁雀在空中盘旋。
萧落凡叹了一口气,放下帘子,看着萧雪飞这丫头,头壳就隐隐抽痛,直至前一刻还在不停地哭闹,萧落凡又是哄又是恐吓,一度甚至停下马车,把她放了下去,说,“要走你自己一个人走回去!”萧落凡没把她唬住,反倒被萧雪飞倔强地反驳说,“我就要自己一个人走回去!我就要一个人走回去!我要和奶娘一起!”
结果萧雪飞还没有走出几步远,又被萧落凡强行地抱回了马车,七岁的小孩子,奋力挣扎起来就像个小炮仗,小孩子的精力终于都耗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在角落睡着了,离开萧府的时候,孙奶娘红着眼眶,把她裹得厚实得像个粽子,眼前缩成了一团的萧雪飞,更像一个圆滚滚的球。
这个马车是萧府最破旧的一辆,两个车轱辘轮子都被磨损得十分不对称,颠得很厉害,害怕萧雪飞撞到脑袋,萧落凡伸手把萧雪飞抱在怀里。斑驳的泪痕还挂在脸上,被风吹得红红的脸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萧落凡心想,“都能和花猫媲美了。”拿出手帕帮萧雪飞擦了擦,总算是恢复了原来清秀的相貌。
萧落凡他知道萧雪飞还小,一下子接受不了离别,孙奶娘从雪飞出生就照顾着她到了七岁,爹自从娘亲去世之后性情变得阴郁,一月难得的几天才会去瞧瞧雪飞,萧落凡身为大哥更加不要说,雪飞可能不是贪恋萧府的锦衣华食,只不过毕竟是她长大熟悉的地方,最舍不得奶娘。
孙奶娘也是真的把雪飞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纵使再宠爱,终究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卖身给了萧府的下人。
但若如果他真的把萧雪飞留在了萧府里面,那才是真的把萧雪飞害了,他和萧福昌已经撕破脸皮了,萧雪飞继续留在那里了,日子指不定过得连婢女都不如,他继承了萧落凡的身体,就得把人家唯一的妹子照顾好,不对,现在也是他唯一的妹妹。
萧雪飞寻了个更好的位置,拱了拱身体,换着个更舒服的窝在萧落凡的怀里继续睡,暖暖的,有着好闻的香气。全然不知道她哥一想到他们以后的生活,忧愁得眉毛都挤成了一条线。
约摸再过了一个时辰,车夫“吁”地长唤了一声,晃晃悠悠坐船的感觉突然停止了,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终于都已经到了。
萧落凡摇醒怀里睡着直淌口水的萧雪飞,掀开门帘子先跳了下去,再把萧雪飞抱下车。暮色四合,黑鸦嘶叫,拉着他们跑了两个多时辰的马儿呼哧呼哧地喘着,宽大的鼻孔喷出一团又一团白色雾气。他们下车之后,车夫拉着马儿走到有草的地方,看上去似乎真的饿了很久,马儿看到草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萧雪飞站在地上,揉着惺忪的睡眼,抬头看萧落凡把马车上的两个包袱拿下来,问道,“大哥,我们是到了吗?”
“嗯,风有点大,你站这里躲躲,我先进屋看看。”
萧雪飞点点头,催促道,“那大哥你快点啊。”都说孩子脸六月天,不过是个把时辰之前的事情,萧雪飞已经把她嚷嚷着回萧府的事情当做没发生过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萧落凡转身推开了那道老旧的门走了进去。
拉他们跑了这么久的车夫比他们还冻得厉害,路上一句话没说,但是萧落凡能够感受到这个人是个老实的汉子,不是萧府里面那些势利的下人。萧落凡放心地把萧雪飞留在了马车旁边。
萧雪飞没有见过这个车夫,好奇地盯着人家看,车夫感受到来自萧雪飞的视线,也给予回望,两人相看许久寂无言。只见那个车夫从马背上搭着的袋子掏出了一根黑糊糊的东西靠近她。
天色又晚,伴随着几声乌鸦的惨叫,萧雪飞心里毛毛的,孩子本能地扯开嗓子就想嚎,定睛一看,递到面前不过是一根红薯,萧雪飞疑惑地道谢接过,神奇的是,这红薯摸上去还热热的。
而一墙之隔萧雪飞啃着尚且温热的红薯的时候,走进院落里面的萧落凡却却是被眼前这破败的房子给跪了。太阳已经完全下了山,借着余晖,看不得这茅屋的真实全貌,四合的院子,中间高一点的是主屋,左右两边的房子较为低矮一点。但是左边的屋檐底下堆满了劈成长条的木柴,想必那厢就是灶房。另外右边的就是卧房。
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三处的茅草泥屋,原来萧家的祖先在发家致富之前也过得也挺憋屈的。萧落凡推开主屋的门,没有想象中的灰尘扑扑,屋里黑,摸索到了烛台,幸好打火石就在旁边。
一颗悠黄的火星点起,烛光飘忽,记忆中好像这房子应该是在萧家工作的佃农偶尔会帮忙清洁打理,甚至在农忙的时候在这里住上一两天,农忙过后,把屋子收拾干净就自行离去。
所以这里看起来才不会那么灰尘漫布。但是依然掩盖不了这几近上百年的泥坯房的破旧,萧落凡放下烛台,把包袱放下,又在左右的两个房子转了一圈,才准备把萧雪飞唤进屋里。
萧雪飞啃红薯啃得满嘴都是,她早就饿了,又哭又闹,爹的去世和被大哥带走一下子的变故来得突然,萧雪飞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在今天就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做妥协。
车夫看见萧落凡出来,马儿也吃饱了,歇着也歇得差不多,扯过缰绳准备离开。
萧落凡看了看啃红薯啃得不亦乐乎的萧雪飞,猜想这红薯多半是这个车夫的晚餐,看他们被伯父逼迫分家,沦落到这般境地,也不忍心看着自己年幼的妹妹饿肚子。
“车夫大哥且慢着。”
“二少爷还有什么事情吗?”车夫的脸一直被厚厚的兽皮帽子半遮半掩着,说话好像隔了一层水幕,仔细观察外露的皮肤,不难看出此人似乎受过严重的烧伤,以致于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你看天色也晚,若是你要连夜赶路回去金华城,怕路上旁生意外,车夫大哥倘若是不嫌弃地方窄小,可以留宿一晚,明天一早再赶回去复命也不迟。”
“这……这事不妥。”车夫迟疑了一下,被深刻荼毒的封建尊卑思想,在车夫眼里绝对是越了矩的行为。
“有何不妥,回金华城,路上要经过几处险要的山涧,夜晚又是黑灯瞎火的,就先在这里歇上一晚罢,只怕车夫大哥看不起落凡现下住的地方,不愿意在此简单歇息一晚。”
“对啊,对啊,奶娘说晚上山里还有吃人的大妖怪,就在这里住一晚嘛。”萧雪飞也扯着车夫的衣摆,纯真的眼睛闪烁着真诚。
车夫盛情难却,也想到走夜路的危险,也就答应了下来。
萧落凡在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探察过厨房,厨房能用,米缸有米,钩着的篮子还有一串腊肉,烧一顿简单的饭食还是足够材料应付,院子里有栓牲口的一个棚,车夫把马拴好,又从井里打了水喂给马喝,安置妥当才走进屋子。
半响,饭食已经准备好了,粗糙地用过饭,车夫抢着把碗筷收拾干净,擦手的空隙,萧落凡站在一旁反倒不好意思,毕竟过门都是客,和人相处了大半天还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于是便问,“车夫大哥贵姓?”
“免贵姓黎,单名一个韶字,二少爷叫鄙人一声大哥是言重了。”
“为什么你不把帽子摘了?”萧雪飞爬上椅子,两条短腿在桌底晃晃悠悠。
“雪飞,不得无礼。”萧落凡出声喝止。
“不碍事的,鄙人容貌丑陋,怕掀了帽子吓着二少爷和二小姐。”黎韶恭敬道。
萧落凡苦笑,道,“我们已经不是什么二少爷和二小姐了,不过是些平头百姓一对落难的兄妹。黎大哥也不要妄自菲薄,听你言辞不是村野粗鄙之人,落凡虽不及黎大哥年长,但是看人的眼色还是有的。”
黎韶眼里闪过一瞬的光芒,稍即黯淡,身形有点激动地略向前倾,有话欲言却最终也平伏情绪,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萧落凡把黎韶安排住在右边的屋子里,在主屋的侧厅有个小小的房间,萧落凡决定与萧雪飞先挤一晚上。黎韶推托了一翻,终究被萧落凡劝服,也不扭捏,到右边的屋子休息。
夜深,风吹得更加要紧,窗上的糊的纸脱落了不少,冷风穿堂入屋,萧落凡把萧雪飞紧拥着,被子的棉絮冷硬,没有晒过,还有一股的霉味,但是是萧雪飞觉得自己睡得最好的一晚。
吹灭了唯一的烛火,重新陷入了漆黑,现在的时令季节,太阳直射线回到南回归线回到附近,昼短夜长。
漫漫长夜,沉浸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