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三章 碧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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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兮是在吵架声中惊醒过来的。
屋外天色已大亮，新雨初晴，寨东连着寨西弯出一道淡淡的彩虹。
看着窗外有蝴蝶飞过，晏兮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就连隔壁房间那句“滚开，老娘跟你没什么好谈”的狂躁言论也显得柔和了很多。
卷耳见晏兮醒了，便踩着他的胸膛，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用凉凉的鼻子去蹭他的脸颊。晏兮笑着坐起身来，摸摸它的脑袋。
把卷耳放到一旁，他取了衣服胡乱穿上，推开卧室的门问道：“大清早的，吵什么呢？”
“哼！”朗香一声冷哼，啪一掌拍到大门上：“我就说到这，我用不着你们帮忙！赶紧走！”
穆沙佩佩铁青着脸，看样子又想拔刀，却被赫哲一把按住。
赫哲目光扫过晏兮，才又继续对朗香说：“赫哲不过是想帮忙，朗香姑娘何必这么大火气？”
“帮忙？”朗香两眼一瞪：“哼——这倒不是你偷神木的时候了！”
赫哲不卑不亢道：“这件事情是我们做的不对，如果能弥补姑娘，在下定当全力以赴。我和佩佩都是打过仗的人，在这件事上，于乌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姑娘是聪明人，更是一族之长，怎样做更好，姑娘比我清楚。”
“我是比你清楚，但我手里的鞭子更清楚！”语罢，朗香从腰中解下皮鞭，手一扬便要往下抽。
穆沙佩佩怒道一声：“你不讲理！”便从腰后拔出了双刀。
“闹够了没？”晏兮说：“这是又要当着我的面打架了是吗？”
晏兮走过去一把夺下朗香的鞭子掷到地上，终于也是动了怒：“打去！你们都打去！我走，给你们腾个地方！”
语罢，拂袖摔了门出去了。
屋里的三个人顷刻安静下来，朗香虎着一张脸，捡了鞭子追出去了。赫哲身形刚动，就被穆沙佩佩一把拦下。
“少主。”穆沙佩佩看着赫哲阴沉的脸色，却硬着头皮没有让开道路，他说：“您该回去了。”
赫哲看着远去的两人，过了许久才沉沉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晏兮穿着一身猪突狗进的衣服跑了得有一里地才被朗香追上。
“哎呦喂。”朗香一把抓住晏兮，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道：“以前没见你这么能跑啊？我不过跟他吵个架，你气什么？我都没气呢！”
晏兮猛一转身，甩开朗香的手。
朗香看着他，无奈道：“换成你，燕子楼被砸了两个大坑，你说你生不生气？”
看他依然气愤不已的脸，朗香只好又道：“那好，你再想想要是卷耳被人剁去了尾巴你生不生气？”
“那——”
“别说那不一样。”朗香摆摆手：“你知道的，乌蛮历代鬼主都葬在那棵树下，说是圣地也不足为过。我看在你的面子上让他们住下，你也要体谅我作为族长的心情。”
晏兮渐渐平静下来，对于镇南木，他的确缺少像朗香这样的尊重。所以在朗香与赫哲之间，他做的颇为偏袒。
“对不起。”晏兮闷闷地说：“是我冲撞了。”
“跟我道什么歉。”朗香倒是很理解他：“在你们药王谷眼里，这镇南木不过就是颗稀罕点的大草药罢了，我心里也清楚。总不能逼着你跟我一样三拜九叩不是？”
“不。”晏兮摇摇头：“这是你的地方，我该守你的规矩。”
他想了想又问：“那这场仗，你想怎么办？”
“这本就是一场避不开的战争，荒蛮跟乌蛮之间，早晚有此一战。”朗香说：“这终究是我们的事。”
“狼阏族几百年来饱受战争折磨，他们的本事，必然帮得上你。”晏兮道：“你想过没？与他们冰释前嫌，对乌蛮来说，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我无法像你一样信任他们，特别是那个赫哲，给我的感觉一直很奇怪。”朗香皱眉，继而道：“这是一场死战，如果连并肩作战的人都要提防，那这样的战场，我不敢上。”
晏兮道：“哪里奇怪？”
朗香思索一下，踟蹰道：“总觉得这人像蒙了一层皮，乍一看温和的很，但骨子里怎么样我却一点都看不清。”
晏兮喃喃道：“是这样吗？”
朗香白了他一眼，说：“你啊，哪天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说完，她拍了拍晏兮，安慰似的说道：“好了好了，别操心这事了。打仗还早着呢，这么久了荒蛮也没啥动静不是吗？不说这些了，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晏兮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寨子的方向，随后跟上朗香，往森林里面去了。
两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了森林的边缘。浓白的雾瘴渐渐淡了，它们被凉风吹走，展现出另一个世界。
在一大片开满青色紫阳花凹地中央，生长着一棵枝叶扶苏的参天巨树。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投射下来，在盘旋着无数水汽的空气中凝成一道道清晰可见的光柱。树上树下皆有孔雀在闲庭游步，蝴蝶哗啦啦地飞过花海，翩然若舞。
镇南木，屹立在云梦泽腹地已近千年。
巨树通体漆黑，坚若铁，形似角，枝繁叶茂，御镇八方。
“……枝叶可趋百虫，逐雾障，食之百毒不侵，虫蛇不近。但根须毒烈，见血封喉。”晏兮看呆了，他傻傻地站在森林与花海的交界线上，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崇敬之意。
怪不得，有些东西即使不会说话，不会移动，只是单单矗立在那里，也会人们被奉若神明。
因为它凝聚了千年的时光，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的信仰啊。
“这就是镇南木。”晏兮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晏鸣在云梦泽一待就是三年，原来如此。”
朗香对着镇南木遥遥行了个长礼，才站起来说：“越靠近神木的地方越安全，这附近除了蓝闪蝶和孔雀，别的昆虫兽禽都不敢靠近，寨子也在它的庇佑之下。”
晏兮学着朗香的样子，双手合十，敬拜一番。
朗香待他行完礼，又说：“来，我带你去神木附近看看。要小心树上的虫子，虽不像我身上带的这么毒，但是不小心染上了，不出个把礼拜还是会暴毙的。你就算是神医，这样的罪还是少受点好。”
“放心。”晏兮笑道：“一切听你的便是。”
三月的紫阳花田里全是蝴蝶，两人走了一路，便被蝴蝶包围了一路。不过到了树下时，却连蝴蝶的影子都没了，只剩下零星杂草和几块石碑。晏兮知道，历代乌蛮鬼主的骨殖都埋在那下面。
朗香一屁股坐在镇南木翻土而出的巨大树根上，瞬间一群青色的小虫便包围了她，远远看去仿佛一层亮晶晶的苔藓。
晏兮被勾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他好奇地问道：“这就是碧血蛊？”
“这是没有炼化的碧血蛊，我都叫它们碧血虫。”朗香说着，把一根手指放到小虫中间，那些虫子立刻四下散开，绕着朗香的手指空出一个圈圈：“看，它们都怕我。”
晏兮知道这些小虫也是有毒的，所以离远了小心地观察着，他说：“跟碧血蛊长得真像。”
“是的。”朗香说：“只要翅膀不打开，就是一样的。如果幼虫时拿血养过了，长大后翅膀下面变成红色的，才叫碧血蛊，看。”
说着，朗香摊开手掌，在她袖口瞬间飞出几只小虫。半透明的青色鞘翅打开，殷红的后翅弹出，上下翻动，宛如一滴悬浮在空中的血。
“漂亮吧。”朗香痴痴地看着这几点鲜红，笑道：“我拿我的一辈子，换来这么几只小虫子。晏兮，你说值不值？”
晏兮顿了顿，说：“那个人是阿廖木吧。”
朗香转回头来看她，笑着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第一次遇到他那天，我在他腰包里看见了一只紫阳花。”晏兮说：“当时又累又乏，就算那花色少见，我也没太在意，后来便忘了。可今天看见这么铺天盖地的一大片，再加上那日在你房中见过一枝，自然就明白了。”
“你喜欢他。”晏兮记得朗香昨日去扑救花瓶的举动，他说：“他送你花，说明他也喜欢你，为什么不在一起？”
“我非良人，何必误他终身？”朗香说着，伸出手把袖子撩了上去：“我没有几天好活了。”
朗香苍白的手臂上有几个坑一样下凹的伤疤，密布的青色的血脉串起伤口，犹如蛛网。最显眼的是一条鼓起的青色血线，仿佛纹在皮肤上，一路蜿蜒到手腕处。
晏兮知道，当这条线走到手指顶端那天，也就是朗香的命殒之日。
“只剩下三、四年了。”朗香冷笑一声：“没有那好福气，活不到三十岁。”
“难道——”晏兮颤声问：“难道就因为你快死了，所以就不能喜欢别人，不能爱别人了吗？”
“可以。”朗香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看见晏兮颤抖的嘴唇。她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苦笑道：“只要别让他知道就好。”
无情好过有情痴，免得黄泉碧落、两处难寻，徒留一片空伤心。
那次同朗香去看过镇南木后，晏兮突然沉默了许多。他开始背着小药篓去挖云梦泽的珍奇药材，不过多了他也不舍，所以四五日下来，采到的花花草草也只是在朗香的小楼上摊了一小片。
“今天又是你陪我？”晏兮穿上靴子，抬头看见气鼓鼓的朗香进了门。
朗香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咚咚咚灌下一大杯水。
她一抹嘴巴，骂骂咧咧道：“越来越嚣张了，当着我的面指挥我的人，还对我冷鼻子横眼的！把我当什么了！”
晏兮笑道：“你这么个大忙人，有人甘愿替你分担点，你还不乐意了？”
朗香哼了一句，不置可否。
顿了一顿，她又说：“陪你逛了四五天了，我有点不放心寨子里。今天我要去守东边，让别人陪你去转转。”
“好。”晏兮一口应下：“还是昨天那地方，今天多采些药回来给你们备着。”
“别走太远。”朗香看着屋外两两对战操练的寨民们，脸上浮起一层忧色：“荒蛮这几天都没有动静，我反而有些担心。啧——实在不行你今个就别去了，陪你那些什么个塞外来的朋友去。第一天还背着我去见他们，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有动静了？干嘛？怕我说你啊？”
“没有。”晏兮一倾背篓，让卷耳跳了进去才背到身上：“只是那天你说话，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想明白什么了？”朗香看着晏兮，皱眉道：“我这个短命鬼的道理，你们这些大活人听个什么劲？”
“三、四年还能做很多事情呢，不要妄自菲薄。”晏兮笑着带上门，隔绝了朗香探究的目光，他说：“我出去了，听你的，今天把药备齐了我后几天就不乱走了。”
站在二楼的廊上，晏兮一眼就看到了楼下那人，他惊讶地喊道：“是你？”
阿廖木听到声音抬起头，冲着晏兮露出一口雪白的大牙。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碧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