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二章 竹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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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什么！”穆沙佩佩烦躁地走来走去，踩得竹地板咯吱作响，他抱怨道：“这是要软禁我们么？”
天色已晚，盈月初升，雨丝斜斜地打下来，滴在竹屋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赫哲和穆沙佩佩住的小楼既没有点灯也没有关窗，明晃晃的月光透进来，屋里多了几分阴冷。
这栋小楼是一位不久前辞世的五溪族老人的。
阿廖木带他们到这栋空房子里，只简单说了饭怎么吃，水哪里打就离开了。所以，除了个别好奇心旺盛的乌蛮人来他们门口探头探脑之外，这一天下来，他们便再也没见过一个相识的面孔。
赫哲阴沉着脸在窗边出神。
穆沙佩佩又转了几圈，见自家少主仍不答话，只好泄气地往竹凳上一坐，不甘心地砸一下桌子。
唉，少主这么个状态，真真是太要命了。
穆沙佩佩叹了口气，偷偷抬眼去看他，却发现赫哲的原本空洞的眼神突然一亮。
他心中一悸，该不会……
没过多久，小楼外果然传来了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那橙黄色的烛光映着的，正是晏兮的脸。
他笑道：“怎么没点灯？”
赫哲接过他手里的油纸伞，淡淡回了句：“没在意。”
晏兮拎着灯笼往屋里走，他取出灯笼里的蜡烛给桌上的油灯续了火，然后才脱下沾着雨水的裘衣扔到凳子上。
“你们也不嫌冷的慌。”说着，晏兮又四下关了窗，这才找了地方坐下。
冷雨带来的寒气被竹窗挡住，屋里亮着一小簇暖光盈满整个房间，让这小楼瞬间温暖起来。
穆沙佩佩转头去看赫哲。
就算没有少主没有笑，面上也还是冷冷的，但跟了多年的佩佩却知道，他的状态跟方才已经完全不同了。
晏兮这个人，仿佛是画龙点睛的那一笔，让赫哲瞬间活了过来。
唉，穆沙佩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感情这种东西，如果当局者都已无法控制，那他这个局外人说的再多，充其量也就是阵过耳清风，吹过去就散了。
“我来，是想问你们件事情。”晏兮说：“你们打过仗没？”
“怎么没打过！”穆沙佩佩骂骂咧咧地说：“柔然那群人，等我有一天灭了他们，也让他们知道小爷我不是那么好欺负——唔咳咳咳——”
赫哲抓住穆沙佩佩的领子给他拎到一旁：“谈正事的时候，少插嘴。”
“你别凶他。”晏兮笑着制止赫哲：“你总这样，以后到谁见了都得怕你。”
赫哲松开穆沙佩佩，坐下来对晏兮说：“你是想让我帮乌蛮打仗？”
“对。”晏兮说道：“药谷与乌蛮两家的情意在这，所以，我可以帮你。但……又不好插手过多，不知赫哲少主可否理解？”
“我知道。”赫哲说：“是我们冒犯在先，你不要太为难。”
“有何为难，你不是也帮过我吗？”晏兮笑了笑，继续说：“从乌蛮再往深山里走，还有个大部落叫荒蛮。他们处的地界不好，又不善耕种，所以经常洗劫周遭的弱小部落。时间长了，便落得个生性蛮横的名头。这几年因为朝廷压迫，黑苗一带过的辛苦，日子也就不太平了。荒蛮就是在这几年，坐实了这‘生性蛮横’的名头，先后吞并了不少部落。”
“所以——”赫哲插嘴道：“现在他们盯上乌蛮了？”
“对。”晏兮说：“乌蛮寨子处的这块地方叫云梦泽，是十万里大山中最好的地界，荒蛮对这里窥视已久。”
赫哲沉吟一下，道：“荒蛮能打仗的，有多少人？”
晏兮说：“荒蛮是个大族，少说也有百十户人家，除去那些年老尚幼不能打仗的，怎么也能有一百多人。”
“交过手吗？对对方了解多少？”赫哲又问。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晏兮笑着起了身：“这个，得你去问那人。我不方便久留，这便回了。”
赫哲忍了忍，没忍住，站起身来说：“我送你。”
晏兮一边就着穆沙佩佩的手穿衣服，一边说：“没几步路，送什么。”
赫哲重新给他灯笼点上蜡，又取了靠在墙边的油纸伞，推开门说：“走吧。”
晏兮穿好大衣，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跟上去了。
“哪家？”赫哲举着伞，四下张望一番。好多人家都已经休息了，寨子里只剩几盏火光，悠悠地亮着。
“你去过，村北那家。”晏兮执着灯笼走到前面，笑道：“就说不要送了，你看，最后还不是你跟我走。”
赫哲脱口而出：“你跟朗香住一起？”
“是啊。”晏兮浑不在意地答他：“有些年没见了，叙叙旧。再说她那房间也大，只我一人还是塞得下的。”
赫哲沉默着，两人便没有再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不多时便看到了那间亮着灯的小楼。
“回去吧”晏兮转过身，看着赫哲道：“我没跟朗香说是去你那儿了。她还在气头上，让她看见你，不知又要说什么狠话了。”
不待赫哲有动作，晏兮就退出伞外，道：“我走了，伞你带着，别淋了。”
“你——”
“快回吧。”晏兮用袖子遮着雨，转身跑上小楼的楼梯。
“采个草去了这么久？”朗香斜了正在进门的晏兮一眼，继续给卷耳梳毛。
卷耳估计是没受过这么好的待遇，直挺挺地躺在竹桌上，任朗香动作。
“外面下雨了。”晏兮把大衣挂了起来，走到桌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草药递到卷耳嘴边。
卷耳的小鼻子动了动，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圆溜溜的小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晏兮不为所动，抖了抖手里那把草，卷耳这才不情不愿地张嘴，嚼了几口。
“呦，它还真吃啊！”朗香惊奇道：“这小玩意不是爱吃鸟蛋么？”
“是啊。”晏兮哈哈一笑，说道：“刚捡来时才丁点大，师父写了方单子，骗我说这小东西是要吃这长大的，害我拿一堆灵药灌到它三、四岁。得亏它贪嘴会自己找吃的，不然还不得让我灌死。”
朗香一抓桌上的草，颇为不理解：“那你还拿这个喂它？！”
“偶尔吃点。”晏兮笑着揉了揉卷耳的头：“它总是舔毛，在胃里积着不好，吃这东西能吐出来。”
“挺好玩。”朗香说着，又俯下身去看着卷耳滴溜溜的小眼睛：“让它跟我睡吧？”
晏兮点头应了，又说：“小心别让它给挠着。估计是小时候喂药的原因，爪子上带点毒，虽不严重，但痒起来也不怎么舒服。”
“还是个小毒物呢。”朗香笑着，抓住卷耳的后颈给它拎了起来。
卷耳正在吃东西，被人这么冷不丁的一抓，当下一惊。它的小腿儿一蹬，踢到了桌上的花瓶。
朗香脸色突然一变，扔了小貂就去捞那个瓶子。卷耳措不及防，还没来得及调整平衡就一下磕在桌角上，发出尖锐的吱的一声。
“卷耳！”晏兮心里猛地一抽，立刻扑过去接它。
这只雪貂陪了他六年多，岁数不算小了。晏兮平日里对它爱答不理的，实际上却是心疼的紧。卷耳这一声叫，晏兮吓得头皮都是一炸。
朗香一把接住了花瓶，里面那支青色的花被她动作一震，枝干折了，落下不少花瓣来。
她抓着瓶子，紧张地站在桌边，看着晏兮问：“它、它没事吧。”
“不碍得。”小貂应该是撞到了头，晏兮伸出根手指给它揉着，却被它用两只小爪子一把抱住：“没事了，没伤到。”
“对不起！”朗香急忙道：“我刚刚——”
“没事，再说就算有事，还有我这个药王在呢。”晏兮看着朗香，笑着问她：“瓶子里装的是紫阳花？这个颜色的可不多见。我出门时还没有呢，你什么时候采回来的？”
朗香听到这话，却沉默了。
晏兮当即明白个八九分，便笑着打趣她：“原来百炼钢还真有绕指柔的这一天？却不知是哪一户好人家？”
把瓶子重新摆回桌上，朗香在晏兮旁边的一个蒲团上坐下。她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理着卷耳的毛。卷耳虽被她摔了，此时却并不怕她，只是拿毛茸茸的尾巴扫了扫朗香的手。
朗香跪坐在晏兮面前，低着头，突然问了一句：“我还能活多久？”
晏兮一愣，眼中悲悯之色顿起，但却没有回答。
一滴青色的泪落在卷耳白色的尾巴上，朗香忙伸手去擦，可依然有痕迹留下。
她默默地掏出一把刀，削下那一小撮毛，小心地收回随身的绣包里。
晏兮想起十二岁的朗香。
燕燕于飞楼前，晏南飞负手而立，淡淡地问她：“你就是下一任鬼主？”
他记得，自己当时站在晏南飞身后，清楚地看到朗香眼睛里不输师父的傲气以及那一句响彻云霄的：“是！”
他也记得自己把被扎的千疮百孔的她泡进药池时，忍不住问的那句：“你后悔吗？”
稚嫩的朗香满脸是泪，可依然忍住了哭声，恶狠狠地咬着牙的回答他：“不后悔！”
碧血皿，以人为载体，炼成后统御百蛊，不惧百毒。碧血皿者，寿命最长不过三十，全身剧毒，不可近，不可生育，不可沾荤腥。眼眸，双唇，指甲皆成碧色……
晏兮忍不住伸出手去，抓着朗香的手腕，时隔七年再次问她：“你后悔吗？”
异色的泪滴落在青色的竹板上，朗香双手撑着膝盖，笔直地跪着。
“不。”她说：“我不能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竹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