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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县老爷审案 ...

  •   驿车辚辚,黄土飞扬,出潼关、过黄河,沿着一条横贯中原的古老官道慢慢向东而行。陆衡与其随从富安晓行夜宿,不觉已到了江宁地界。

      傍午十分驿车驰入了一座深山老林,狭窄的老参道弯弯曲曲,阴森可怖。月亮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只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来。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

      驿车内富安忍不住抱怨道:“公子,您若应了沿途官驿派兵护送的要求,如今我们早已美酒佳肴,高床软枕。岂会遭这罪?何苦来哉!”

      陆衡冷哼一声,慢悠悠道:“狗奴才,公子我这种人才被发配到如此偏僻的地方,难道还要嚷嚷得人尽皆知吗?我颜面何存?”心中却叫苦不迭,悔不听客栈店主的指点,一路上只贪看风景,天黑之前赶不到东临县,只得在这林子里野宿了。

      陆全嗤笑一声:“您这样的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说话之间,只见树影里一个人探头探脑,望了一望,吐了一口唾沫,闪入林中去了。

      马夫一惊,疑心是踩底跟踪的绿林人物,正在这老林里等买卖,心惊胆战之余快速催动马匹,那马长嘶一声,走不半里路,来到一个岔路口,忽听得林中一阵急促奔跑之声,来到车前,脚步声戛然而止,接着听得驿车外一声粗野的吆喝,马夫勒定了马,车轮不动了。

      “过路客官不要惊怕,我两个这几日手头太紧,只须留下珠宝银两便放行,不伤人性命。”——驿车前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身长八尺,腰阔十围,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还长满络腮胡子,一副绿林响马的装扮,手中各执一柄明晃晃的大阔刀。

      “哪来的鼠辈山贼,敢口出狂言勒索银钱,莫不是山中无好汉猢狲竟也称起霸王来了。”

      只见一个身穿白衣、容貌俊美的青年男子跳下驿车,手中轻摇摺扇,一双桃花眼在他们俩身上滚了一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笑声未落,他的身后突然钻出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耷拉着脑袋露出一副几天没睡觉且将来还会没觉睡的悲苦神情。

      左边大汉听出这锦衣华服公子话里话外俱是嘲笑之意,登时气得脸皮紫胀,心想那年轻男子神色倨傲,全无胆怯之意也就罢了,怎的连个小厮也不把他俩放在眼里,不禁气塞胸臆,暗道这玉面公子好大口气,莫不是身怀绝技?俺且试他一试再图打算,思及此,突然提起醋钵子大小的拳头,扑的一拳,正打在陆衡半边脸颊上,打得鲜血直流,鼻子歪在半边,好像开了一个油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同滚了出来。

      陆衡将头略侧,待欲闪避,对方拳头早已打过缩回,顿时痛得他捂住脸颊连连跳脚。

      那大汉一掌得手,也不禁一呆,这一拳只用了三分力道,随即明白了过来,跳上前揪住陆衡衣襟,喝道:“格老子的,白面脓包一个,却不是特地前来消遣我的?”话音甫闭,顺势往他的小腹上只一脚,陆衡一下子往后跌去,砰的一声脑袋撞到树上,只听到“哎呦”大叫一声,人便倒地不起了。

      富安大吃一惊,慌不迭奔过去伸手将陆衡扶起,眼见他脸无血色,双目紧闭,似已气绝身亡,富安吓得手酸足软,俯身叫道:“公子,公子,你醒醒啊?”

      两大汉惊慌失措,怎么也没想到一脚便踢死了他,这可是要下大狱的。左边大汉便假意道:“你这厮装死,以后慢慢和你算账。”说着示意另一大汉赶紧离开这里。

      恰巧这时,陆衡缓缓睁开眼来,可是疲弱无力,连哼都哼不出声。

      “公子,你好些了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富安之前给他吓得脸无人色,几欲哭了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现下瞧他悠悠醒来,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喜极而泣。

      当下富安跳起身,一反先前萎靡不振的死模样,双目圆睁,气急败坏道:“什么东西,两个不带眼的狗崽子,胆敢拦截驿车行凶伤人,在太岁头上动土?”

      左边大汉听得大怒,心头那一把无名火燃起,腾腾地忍耐不住:“老子管你是谁,就算皇子皇孙,老子也照抢不误,再说你家少爷一副贵公子打扮,不抢他抢谁去……”

      “大哥,别跟他们废话。”另一大汉跳了出来,吐了一口唾沫,呸的一声,便抄起手上阔刀朝两人劈将下来,富安大骇,不暇细想,抢上一步挡在陆衡身前……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陡然听得当的一声响,大汉顿觉手臂酸麻,跟着手中的大刀落地,身子晃了几晃。

      “谁,这般鬼鬼祟祟作甚?”这一生变甚是突然,大汉惊骇之下,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快出来,跟我们兄弟明刀明枪干一场。”另一大汉一直镇定,此刻语音中也有了惊惶之意。

      “有何不敢?”忽听林中一声轻叱,一青影掠过,凌空飞腿直接将那大汉踢得滚入了草丛之中,口吐鲜血撑在地上勉励挣扎着。

      来者身着青衫,语气冰冷的渗出丝丝寒气。

      另一大汉不甘示弱,一面挺身护住同伴,一面举刀舞向来人,但见长袖挥动,一粒小石子破空飞至,击在大汉的胸膛上,登时全身不由自主的剧震俯地跌倒。

      两个大汉见来人武艺卓绝,心头发毛,顾不得伤痛,欲待夺路向林中奔逃去,却见他负手而立,并不追赶。

      见此他俩又回转身来,拱手道:“公子留名,好叫我们识羞耻,日后但有相遇之时,不敢造次。”

      青衫男子略一摆手,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他俩脸上转了两转:“你们快快逃命吧,以后莫要让我撞见了。”

      两大汉羞惶满面,叩地一拜,一道烟般逃走了。

      主仆两人呆若木鸡,双双张着嘴,半响合不上,直到两大汉蹿入林中,这才回过神来。

      赵衡探头望去,见朦胧月色下一道极长大的身影负手而立,穿着袭简单青衫,却显得那身形矫健利落,陆衡只观那身形,心中便先喝了声彩:“好一伟男子!”

      陆衡吞了吞分泌过度的唾液,才反应过来此人乃救命恩人,攀着富安的胳膊摇摇晃晃起身想拱手谢恩,不料那青衫男子足尖一点,霎时间跃出余丈,身形一晃,已在一块大岩石之后隐没,赵衡唤道:“恩公,恩公!”但见他接连纵越,转瞬隐没在林中。

      陆衡只跨出一步,便摇摇欲坠,忙伸手扶住富安,望着恩公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惆怅……

      翌日晌午十分,陆衡主仆终于到了东临县城,由西门慢慢逛来,细细观瞻,见市集虽不甚热闹,也店铺相连,秩序井然。绕过孔庙的高墙,转折市舶司、金银市,便来到了县衙的八字大门。一锃亮铜钉大门,血红的廊庑栏栅映着对面雪白的重檐照壁,十分耀目。栏栅内右首一张大鼓,左首一面铜锣,大门外站立着两个倦怠的值番衙丁。

      富安上前递过大红印玺的吏部牒文,传命县丞二行出来参见新任县令。

      衙丁闻知是新任县令徒步驾到,吓得先跪下磕了几个头,不敢接牒文,掉头便奔衙厅去报信。

      不一刻,从衙厅内蹒跚奔出一个须眉斑皤的年老官吏,抢步到陆衡面前纳头便拜,嗫嚅道:“下官唐帧翔,忝局县衙主薄。前任王县令走后,衙门一应日常庶务皆由下官暂理,专一恭候新县令莅任。”

      富安递上吏部牒文,唐主薄接过阅闭,又屈身拜揖:“陆老爷驾到,下官疏于迎拜,万望赎罪。只因没接到州府邸报,老爷又没派人先行传达,故此怠慢渎职,容下官日后勤勉补赎。”

      陆衡笑道:“唐主薄一向谨慎本职,勤勉公务,并无过错。午时后主薄即会同衙里全数椽吏佐史、六曹参军来参见本官。”

      唐主薄躬身遵命。一面吩咐厨役备膳,一面引陆衡入内衙书斋坐定,将上任留下的官印,新的官服,以及一堆未完的公务交接给他,等待陆衡善后处理。富安则带四名衙役去后宅安置行李。

      用过午膳后,陆衡坐衙升堂。三通鼓闭,唐主薄已领全体衙员县丞、典史等跪在大堂下参见,总共四十来人。一时上下肃静,鸦雀无声。

      唐主薄一一报唱了全体衙员的姓名,籍贯,年甲,衙员们又向陆衡一一禀述了各自的职司及薪奉数额。陆衡照例勉励一番。明言他今番来东临县与前任有所改革,随即发下新订立之衙司条例,无论巨细,务必熟悉。吏员但有犯禁违例,玩忽职守的惩罚不怠;勤勉守职、荣立功勋者必有奖赏晋擢。

      堂下四十来人耳目一新。个个敬畏,知道新县令初来乍到年轻气盛,谁敢玩忽职守,招惹没趣?

      这一日陆衡正在后堂看那些往来的公事,忽听大堂上面,有人击鼓,知道是出了案件,赶着穿了冠带,升坐公堂。两班皂吏齐集在下面。只见有个三十来岁的百姓,颏下五柳长须,面目端正,一脸正气,此时却汗流夹背,神色焦急地在那堂口不住的呼冤。

      陆衡随令差人把他带上堂来,在案前跪下,问道:“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情,不等堂期控告,此时击鼓何为?”

      那人恭敬道:“小人姓顾,名叫大庆,乃是东临县北门外梅村的里正。乃有一件人命官司要禀告大人。”

      陆衡听了,暗吃一惊,说道:“你将事件详情本末细说一遍。”

      顾大庆答道:“是,大人。今日晌午后,本村地痞胡大暴毙于村里叶戬郎中的柴房里,她的幼妹昏倒在地,事发后叶戬回家发现两人出事,急于报与小人,小人知事态严重,不敢耽搁,特来禀告。”

      陆衡听他这番说辞,倒是言谈清晰,口齿清楚,一双锐利的目光扫了一下他,才问道:“顾大庆,据你所言,当时可是只有死者和叶湘在场,而叶湘暂且昏迷,可是那死者的哥哥发现了他俩?”

      顾大庆略一思索,答道:“回大人,是的。”

      陆衡接着问:“是叶湘的哥哥告知于你的?”

      顾大庆道:“不,是住他们家隔壁的妇人告知小人的,叶戬是村里村外有名的郎中,他妹妹昏倒了,忙着救治恐无法脱身。”

      陆衡听罢点了点头,当即传了仵作和三名衙役随顾大庆同去梅村查访案情。

      当晚,仵作同一名衙役将尸身带回,向陆衡回复,另两名衙役则借宿里正家,明早提叶湘到堂,只因她如今还昏迷着。

      次日天光微曦,陆衡就起身梳洗一番。富安端来了早膳——两碗大米粥和一碟咸菜。

      初升的日头照在内衙的槛窗上,富安吹熄了烛火,服侍陆衡穿上深绯色海云捧日官袍,系了玉带,乌帽皂靴上下齐整。

      地痞胡大被杀一案早传遍了,今日早衙升堂,新任县太爷要审理此案,百姓好奇,看审的人早挤满在衙厅外的廊庑处,都想亲眼看看新任县老爷在问理刑名上有什么新花样和新气派。

      一声铜锣响,三声鼓闭,八名衙役两列鱼贯而出。手中或执火棍,或拈竹板,腰间挂着铁链和拶指的夹棍。陆衡由富安陪同坐上高坐。案桌上放着印玺,签筒,朱笔和簿册案卷。

      看审的人掂足引颈往堂上张望,听得那陆大人问道:“唐主薄,死者何人?”

      “回大人的话,死者姓胡名大,年二十有四,东临人氏,乃是梅村臭名昭著的地痞流氓。”唐主薄上前一步,躬身答道。

      陆大人点点头,又道:“传仵作上堂。”

      须臾仵作上堂,叩见陆衡,陆衡问道:“胡大遇害后是你验的尸?”

      仵作恭敬答道:“禀大人,那胡大之尸正是在下检验的。”

      陆衡道:“死者因何身亡?”

      “禀大人,胡大是因腹部内脏受损失血而亡,造成伤口的利刃是斧子。”仵作禀道。

      陆衡点头示意仵作退下。

      陆衡拍了一下惊堂木,传命将叶湘带上公堂。

      两名衙役一声答应,立即将叶湘挟上了公堂,但见少女一身布衣,形容憔悴,却掩不住天然丽色,低垂着头跪身叩首,温声细语道:“民女叶湘,叩见陆大人”。

      陆衡见她年纪虽小,但婉婉有仪,衣着朴素,不由三分好感。

      “叶姑娘,我且有话问你,你须照实答来,不可支吾、搪塞。我先问你,昨日晌午过后你在哪里?”陆衡问道。

      叶湘的脸唰地涨得通红,低声答道:“回大人,昨日晌午民女在家中歇息。”

      “可有事发生?”陆衡双目紧盯着叶湘。

      叶湘缓缓道:“前日晌午后,民女一人歇在房中,恍恍惚惚间似有人进来房中,我发觉不对劲,遂睁开眼睛见是那地痞胡大——他伏在我身上正在……”叶湘脸色惨白,似一时不易措辞,微一踌躇才道:“在非礼与我。”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神情各异,怜悯的有,鄙夷的有,漠然的有……陆衡怒从心起,拳头在案桌上狠狠一击,叫道:“这个卑鄙无耻、德行败坏的败类!无耻!无耻!”

      幸亏身旁的富安拼命地给他使眼色,他才怒意稍减,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不得咆哮公堂,叶姑娘,请继续说!”堂下顿时寂静无声。

      叶湘低垂着双眸静静地跪着,显然并不在意,接着道:“我又惊又怒,苦苦恳求他放过我,他却不肯,我怎甘受辱,趁他当时心猿意马放松警惕,抬头一下咬住他耳朵。”众人听到这里,身上都骤感一阵寒意。

      叶湘不由地提高了声音:“一股血腥味顿时在我的口齿里肆意蔓延开来,我几欲作呕,那时的我却顾不了许多,只盼望着能逃过他的魔爪,他吃痛,我趁机逃跑,可是没跑出多远,他便追上了我。”

      叶湘说到此处,似乎已非向众人讲述案情,只是自言自语道:“他捂着血淋淋的耳朵,一脚把我踹进了柴房,跟着发狂似地扼住我脖子,我虽拼命挣扎,奈何力量悬殊,眼看逃生无望,忽在地上摸到一把斧子。”说到这里,叶湘抬起头来,嘴角露着一丝微笑,眉间却有哀戚之意。

      众人皆静静地听着,不敢接嘴。

      她突然收起笑容,幽幽道:“我没有一丝犹豫,瞬间将斧子送入了他的腹中,他的血汩汨汨不住往外冒,身子很快摔倒在地上,我一时惊惶不知所措,过了片刻我见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壮了胆子上前探了他的鼻息,原来他早已断了气,我哪里见过如此多的鲜血,惊吓之下就昏了过去,以后的事民女就不清楚了,听叶婶说是哥哥发现我的。”事发以来的种种惊惧、失望、痛楚、侥幸、委屈诸般心情夹攻,到这时再也克制不住,泪水簌簌而下。

      陆衡没料到她竟会如此轻易交代了事发经过,心想这村姑倒是一位性子直率的好姑娘,阳光掩映下,但见她柳眉深蹙,双目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好言劝慰道:

      “叶姑娘,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既已如此,不如忘了过去想想将来,你放心,本官自会替你做主,还姑娘一个公道。”

      哪知他越是说得亲切,叶湘心中百感交集,哭得越是厉害,到后来抽抽噎噎的竟是没有止歇。

      陆衡无法命衙役暂且将叶湘带到后堂,并传名将叶戬带上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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