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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此去归期是何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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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庶福晋!?
枫妍对镜梳妆,临行仍旧心乱如麻难以转圜。那件事距今已近一载。之后与太子狭路相逢十三阿哥府也是二月里的事儿了。那日荷塘水榭边,他凤目微阖间肆虐的阴霾,凛冽残留不散。纵然她欲刻意忘怀,无奈刺已入心,更甭提那夜宫后苑中缱绻过后他唇畔吐出的残酷说辞。
“孤会叫你爱上与孤欢爱的滋味、爱上孤,却只能守着冷宫度日!”
一切很难让人不狐疑他用心险恶。
可是,太子庶福晋于她,是天大的恩典不是!
他贵为太子爷,天底下所有的道理皆立于他那边,她不能有损他声誉,故而受辱也只能哑忍。不对,呵呵,被太子爷临幸何等荣耀,又岂能称之为受辱?
只是,若他要兑现当夜责宣,给她个侍妾身份已经足够,却为甚么用太子庶福晋的名份迎她入宫?
百转千回的纠结中,枫妍垂下眼帘拜别扎拉里。因喜讯来得突兀,府中来不及准备,枫妍一身宫制绛色喜袍曳于青石砖面,衬在众人平素的衣裾间,反倒呈出凄凉之景。
今夕一去,不知归期何年!
两滴清泪夺出眼眶,在枫妍对向扎拉里匍匐的拜礼中跌落袖端,绽出两朵殷红。
有个名份对她和阿玛而言是最好的结局不是么?如若这份荣耀早几月来临,或者额娘便不至于含恨九泉……
至于荣耀背后如何光景,有甚么干系?
毕竟,女人的一生,名节最可贵。
没有名份,去为谁守节?
缓缓迈出府门,大红灯笼一溜儿台阶下,玲珑软轿静默于媚红烛光。轿畔,太监宫娥跪了一地。枫妍莲步移至轿前,立刻有嬷嬷打起轿帘。虚空中躬身入轿,却又在手指触到轿沿的一刹那回眸扬首望向故居。
额娘,你看,妍儿终是如你所愿嫁去显贵。你,就不要再恨,安心转世去罢!
玲珑软轿抬着盛妆的枫妍,不知祸福,无稽悲喜,漏洒一路怅惘,缓缓曳入毓庆宫门。
后殿东配殿椒房内,描金鎏银,雕铭镶缀。一对龙凤高烛燃于壁前,大红喜字映于烛下。龙凤缠成的艳丽团喜针一般地扎入枫妍双眸,迸出泪花。洞房花烛夜,她已非处子,不论这椒房几多华贵,这红烛几许明丽,她始终是被轻贱过的人!
自艾中,几名翠衣宫娥鱼贯而入,为她褪去红妆,换上常服。事毕,一溜儿人福身一拜,恭请她歇息,转身鱼贯而出。
龙凤对烛已经吹灭,内寝窗畔圆桌上留着一支烛火。枫妍回旋一圈,满室琳琅,红罗帐软,锦衾锻缛,精细的雕琢间泛出金粉。她突然明白他今夜不会来这椒房。
他往后都不会来!
她是一个曾经遭他轻贱,而今还将继续被他轻贱的女人!
孤会叫你爱上与孤欢爱的滋味、爱上孤,却只能守着冷宫度日!
她心中分明没有他的影子,却作甚么因着他的轻慢心如刀绞?为甚么她觉得清冷,一直冷到骨子里?
夜这样长,枫妍坐在床头细数窗棂间漏进来的残碎月色。她知道自己正当年少,不该有风烛残年的感叹,然而一生的光阴有几多漫长的黑夜,她的一生便将埋葬于几多漫长的黑夜。而她,除了认命,又能怎么样呢!
一宿无眠。
次日辰早,枫妍去太子妃住处请安,莺莺燕燕一屋子的女人莫不掩嘴轻笑。她知道她们在笑甚么,却随她们绽出清冷笑靥。秋日的太阳妍丽高远,照在她身上却一丝温度也无,迈出太子妃寝殿格子门扇,枫妍突然觉得,其实像额娘那样悬梁自尽也不错。
下一世,一定再不做女人!
等待黑夜降临的白日更加漫长。枫妍独自于房内细细裁出七尺炎绫。极华贵的衣料,一刀裁下。她握着手中短剪,凝住紧密提花的绫,漾出凄绝笑靥。拈起丝线,炎绫上细细缝绣,温柔若水。它是她一生的终结,她要为它绣上她最爱的荷塘夏景,那里有她今生的眷恋。
待到绣成,她将用它悬梁,穿上她最华贵的袍。
行至奈何桥,她要对孟婆婆说,婆婆,给妍儿最大盏的汤!
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打在炎绫上。枫妍抬手拭泪,凄绝淡去,手中针线越走越快。
这一夜,及其意外的,太子来了。枫妍慌乱地收起针线炎绫,退到远处警觉地望他。太子不以为意,只在烛下看书写字,并不看她。夜渐渐深浓,枫妍依在床头狐疑地张望他的背影,不知所谓中迷蒙睡去。清早醒来,她躺在床上,身上覆着锦被。而他已经离去。
一连八夜皆是如此。
太子姬妾的嘲讽戏谑中渐渐涩满艳羡和嫉妒。枫妍知道宫中开始盛传太子有了新宠。太子爷并不与她行夫妻之礼,却让众人皆不敢怠慢于她。夜里,望住微凉秋夜他烛下沉思的背影,枫妍开始在拥紧的锦衾里觉出温暖。
或者,他并不似她想象中那么残酷无情!
筱玉奔进毓庆宫的时候,太子尚未回寝宫。太子妃寝殿,花枝招展的女人黑压压地站了一屋子,冷酷地掩嘴轻笑,睨视跪在中堂的枫妍。
罗汉榻的矮几上搁着一只鸟架,鸟儿耷拉着脑袋,哆嗦着蜷缩于金丝鸟架一隅。饶是太子妃一向温文沉静,此刻也流露出焦灼。
“枫妹妹今儿个可闯了大祸了,谁不知道这翠鸟儿爷宝贝得紧!”
“上次福晋不小心伤了它点皮毛就被禁足三日,还被爷冷落了好些个日子呢!”
“爷信得过你才让你看管,现在倒好,吓成这样,不知还能不能活!”
“可不要连累我们才好!”
……
寝殿里,大家七嘴八舌,抱怨、戏谑、看热闹的人都有。筱玉还未进殿便望见枫妍一抹霜色的身影蜷在中堂,不知所措。筱玉知道端坐在罗汉榻上有些焦灼的那个女人是太子妃,她知道殿内全是太子侧福晋、庶福晋还有侍妾宠姬,她知道她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她知道她根本不应该去理会别人的家务事!
可是,枫妍弱小的身体蜷缩在中堂,瑟瑟颤抖,孤立无援,望得她的心一寸一寸纠结起来,她艰涩地欲迈进殿去,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太子爷的声音清冷空旷:
“今儿个吹的甚么风?玉格格竟然不请自来!”
缓缓转身,筱玉迟迟对上胤礽的眸,凌厉疏离中几分戏谑几分躲闪,丝丝缕缕的伤柔弯在他唇畔,勾出寂落笑颜。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他的笑容好生刺眼,一直狠狠地扎进她心里去。不欲细想,她大步迈进殿去,扯起枫妍,带她离开那堆争相奔向太子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