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rysky]火阳》萤师

8、第八章

　　其实阳日直狮是一路跟着铃原火花才来到天台花园的。

　　阳日直狮身为教师是出了名的热血，如果学生有烦恼、困难的地方，他都会主动地帮助，而且拼尽全力地帮助。可这次完全是特殊情况，学生来找他诉苦、谈心也好，他自己发现学生私藏的问题也好，这些情况统统不算数，因为这还是第一次，他的学生居然在他的面前哭了——

　　这是阳日直狮一辈子都不想遇到的情况，一瞬间他感到了多么庞大的无能和挫败感，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学生永远都笑的那么开心，就算受伤、遇挫都没关系，他一定会加油打气，让他们重新燃起勇气。但是……眼前的女孩为什么要露出那样悲伤的、泫然欲泣的表情呢？

　　可恶——！！

　　从铃原火花下台开始，他就一直在跟着她，本能、罪恶感各种感情全部纠结在一起。本能是出于教师关心学生的本能，而罪恶感则是他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心爱的学生。
　　他本想在铃原火花出校门的时候叫住她，只是没想到铃原火花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往教学楼去了。
　　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再也不要看到铃原火花那样的表情，总觉得心都要碎了。

　　铃原火花在更衣室换下衣服后，她重新查看了手机，如期预料到的文字已经出现在屏幕上——【抱歉亲爱的，临时有些事不能去了。你要加油哦！】

　　她看着这封看起来没有任何违和感的违约短信，如果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可能其中确实充满了歉意还有遗憾，最后的加油文字也带有一股淡淡的温暖。
　　可是这些在铃原火花眼里……

　　什么都不是。

　　她熟练地将这封短信删掉，打开通讯录给家里打去了电话，不一会儿铃原青花接起了电话。

　　“喂，是妈妈吗？”

　　“对我是火花，今天比赛爸爸来看我了，等会我要和他一起出去吃饭。”

　　“不过他最近工作上好像碰上了急事，我们吃完饭他就要赶回去了，我特地跟你打个电话，我会稍微晚点回去哦。但是他说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我们带礼物喔，还说要带咱去吃上回你说过好吃的那家酒店，所以别担心啦。”

　　“嗯……妈妈……我爱你，拜拜。”

　　挂上电话，铃原火花用与刚才乖巧的声音完全两样的声音叹了口气。

　　浓浓夜幕卷着阴霾的云铺展开来，而闪烁的星宿就像要将那些悲伤心情点亮一样，比往常更加耀眼。铃原火花提着装着衣服的袋子，走上了天台花园。这里奇迹般地，可以让她的心冷静一些。
　　不对，不是冷静，平时的她就已经非常冷静了。
　　应该是……感到轻松吧。

　　小时候看到这般美丽的星空，会幼稚地许下一些心愿。那个时候许的什么愿望，早就忘光了。
　　“啊……真美呢。”
　　铃原火花痴迷地望着这片永远看不腻的星空，只要眯起眼睛，就好像唾手可得一样。

　　“没想到你在这里，不快点出校门会错过电车的哦？”

　　熟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铃原火花并未感到惊讶，快速整理了一下心情，她笑着转过身来：“谢谢你，小直。刚才在舞台上真的是吓死我了，真遗憾啊。”

　　“……”
　　阳日直狮像是要把她看透一样紧紧盯着火花。
　　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火花的手腕，使出了出人意料的力气，快把人攥疼的程度。
　　“我说。”

　　“嗯？”

　　“为什么一定要笑的那么努力，那么拼命。不用笑的那么努力也可以的。”

　　“……”

　　——啊，如果我也有能力许个愿望的话。
　　——就是希望有人对我说这句话吧。
　　——已经实现的事情好像不能算愿望了呢。

　　——谢谢你。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传播在两人沉默的空气之间。
　　阳日直狮意识到这是自己手机传出来的时候，赶快打开，拿出手机然后打开的动作一气呵成，却在最后接听的时候，他踌躇在原地。
　　他只是盯着手机屏幕，却迟迟没有接听，过了半响，他猛地合起手机放回口袋。

　　铃原火花当然不会放过刚才他失神的样子：“小直，刚刚的电话……”

　　“没什么，别去在意。”

　　阳日直狮强颜欢笑地苦笑了两声，却发现铃原火花无视了他的敷衍，径直向他走了过来。
　　“我一直很好奇小直拒绝恋爱的理由，可以告诉我吗？与其担心我，小直才是一直站在悬崖的边缘吧？”

　　“你在说什么？不是的，我——”

　　“我看得出哦。”铃原火花打断了他，“看得出小直其实，一直在找可以倾诉的人吧？身子板这么瘦小，却意外地能抗呢。只是果然最近的小直有些不太正常，别人看不出但是我能看得出。”

　　阳日直狮被几句话堵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此刻就像一个被抓住把柄的小孩子。

　　“说出来就轻松了，我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哦。”

　　即使面对这样的诱惑，阳日直狮还是在与自己脆弱的内心顽抗，他咬着牙转过头去：“怎么能随便跟学生吐苦水，明明是想来安慰你的，为什么是反过来我向你倾诉……这不对啊！”

　　“没有什么不对！”铃原火花用比他坚决的声音喊道，“其实你在看到月子和哉太正式交往的时候，心里就有疑惑了，你动摇了，你动摇了！那么只剩下最后一击，我相信就能解除你对恋爱的恐惧与排斥。”

　　“不，不……这不是教师该对学生做的事情……”

　　“你又在开玩笑了。”

　　“？”

　　阳日直狮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到火花用非常严肃像是要训斥小孩子一样的神情看着他：“你不是超人，教师并不是超能力者，别傻了，你是不会飞的……小直为我们做了这么多，这次，该是为小直做点什么的时候了吧。”

　　“你……还真是拗不过你啊。”
　　阳日直狮扮出了一副败者的模样，把肩膀耷拉下来，眼神诚实地展露出落寞。
　　还是犹豫了半响，他开口道，“我有个很重要的死党，那个死党，他出了交通事故，住院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意识……那家伙有个很喜欢的女孩，可是，女孩有了男朋友，完全不理会他。尽管如此，这家伙还是不吸取教训地爱着她。然后在回家的途中，为了保护那个女孩，才发生了事故……那个女孩和男朋友吵架了，在吵架的时候她被推到了车道上，就是那个时候他出的车祸。现在，他的病情恶化了，他的家人通知我的，也许会很危险……”

　　那像太阳一样的热血教师阳日直狮，此刻眼神里闪烁着悲伤，那种神情，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中濒临残败的花草。人类一旦触碰到了某个禁忌的开关，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自己，甚至有时会表现出和平时恰恰相反的自己。此刻的阳日直狮，看起来好脆弱。
　　“还记得火花你对我说过的吧，‘你是不会懂的’。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喊回去，我就是不懂啊！不管是那家伙为了爱而痛苦的时候，为了传达不出的感情而消沉的时候，就算如此痛苦还要去保护那个女孩的心情……我怎么会懂呢，那么复杂的感情。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够恢复健康，然后亲口告诉我。”

　　“其实那天碰巧看到了你和一位女性面对面坐着，那天你的表情也和现在的如出一辙。”

　　“嗯，那家伙是我死党的姐姐，她跟我谈了当天的事情，我感到真的很抱歉。因为当时我就站在弘树的旁边，如果我当时能够及时拦住他的话，也许那个女孩子不知道会怎样，但是弘树就一定不会遭遇这么大的痛苦，一定还会和我一起欢笑的吧……”

　　铃原火花的眼神很平静，她静静地听完了整个故事的过程，没有中途仓促地发表任何意见。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道：“我想，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小直死党的心情吧。小直我想你误会了什么，打个比方，我不小心遭遇了车祸，但是你正好在旁边救了我，你代替我受了重伤——这种情况，你认为哪边更痛苦？”

　　“这……”

　　“显而易见的吧，是我更痛苦啊。不是拯救的那方痛苦，而是被拯救的那方更痛苦啊！那个被拯救的女孩子，一定整日在自责、痛苦、难过之中度过的吧，也许她整日食不知味、日渐消瘦，活得生不如死。与此相比，你觉得你死党和那个女孩哪个更幸运？”

　　“……”

　　“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嘶吼着告诉你死党：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

　　阳日直狮缓缓撑大了瞳孔。

　　“这种为了对方牺牲自己的爱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作为我个人来说，可能还无法完全理解吧。但是为了保护的东西牺牲自己的心情，这是大部分人都有的。包括小直你，包括我。如果把这种感情代入，你不就理解他这看似复杂其实是最简单不过的感情了吗？”火花平静的声音好似泉水洋洋洒洒地流淌在耳畔，她的目光凝视着虚空，显得眼底像池水一样清透，“小直不也是把教师当做守护学生们的保护神一样的东西了吗？去一一解答学生们的烦恼，挨个抚平学生们的忧伤。在我看来，小直的身上也和你的死党一样，包含着这样的东西。我……也是啊，别看我这样，也是在拼命守护着某样东西，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牺牲自己，是吗……”阳日直狮坦率地苦笑，“果然火花比我想象之中还要成熟的多，真是被学生点醒了呢，身为教师我真是太惭愧了。”

　　“小直，你的身上有名为教师的枷锁。”铃原火花的神情波澜不惊，“人的身上总是有各种枷锁，我说过，恋爱是神奇的东西，能够将人从这种枷锁解救出来。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不同的枷锁，那种沉重、罪过，我想很多人都能明白。从你的故事中，我可以看出你的死党弘树是一个不错的家伙，因为他自由，为了追求自己的爱不顾一切。正是这种勇往直前摆脱了他身上的枷锁，让他成为了最自由的人类。那是我……一直所向往、羡慕、憧憬之物。”

　　“自由吗……听起来真是相当飘渺的东西。”

　　“嗯，小直啊，我一直不知道，如果把我身上所有的枷锁都解除……”铃原火花的眼神一瞬闪过了阳日直狮所看不懂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目光似乎飘向了更远的天际，“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那个时候，‘我’还是‘我’吗……”

　　阳日直狮随着她的视线，也望向视野更远的方向，可是除去闪耀的银星，他只能看到漆黑的夜空。

　　“一起去吧。”

　　“什么？”

　　“去你可以不被逼着硬是面对那一切的地方。”

　　如果硬要说阳日直狮是什么时候对铃原火花产生恋爱的情愫，那么，就是现在这一刻吧。
　　阳日直狮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让他去医院，因为他是弘树最好的朋友，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不陪在弘树的身边那该由谁？
　　可谁看见了他的痛，他的悔恨——

　　事故发生的时候，阳日直狮就站在弘树的旁边。这并不是弘树去拯救心爱女孩的单纯故事，而是一个双重拯救的故事，如果当时直狮拉住了弘树，那么这时候得到救赎的是直狮自己，陷入痛苦的是女孩与弘树。从火花的角度来看，直狮和弘树一样，有着充分的为了朋友牺牲自己的这种精神。
　　弘树拯救了心爱的女孩，他得到了踏实，女孩陷入了自责与悔恨。
　　直狮没有拯救自己最好的朋友，弘树得到了踏实，直狮陷入了自责与悔恨。

　　这并不是讨论我们该站在哪一边的问题，只是，要去关心躺在病床上的当事人之前，要先去明白自己的心，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