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宝钻：Maedhros/Fingon]不续之章》心草

12、所谓战士

　　在流亡的诺尔多诸王子之中，Turgon是极为矛盾的一个。作为“全凭自己的意志”离开瓦林诺，并在遭到抛弃之后仍然不肯放弃流亡的一员，他无疑忤逆了诸位梵拉，与一同流亡的其他人一样令西方诸神痛心失望。但是实际上他却曾经竭力反对Fëanor和他的论调，并且直到东渡大海、在贝尔兰安身，他仍旧选择了和Fingolfin与Maedhros截然不同的道路，他不断向西方派遣使者，希望能够得到诸神的援助，同时他出于为某一天做准备的需要，秘密建造了一处城邦并最终隐匿其中。
　　在Finrod看来，他的这位挚友无疑正在经历着理智和情感相互矛盾的煎熬，这才让他的行径显得如此难以理解。因为Turgon既没能像叔父Finarfin那样服从于自己内心的智慧，放弃流亡之旅；也不能像他哥哥Fingon那样与Maedhros率领下的Fëanor诸子密切合作、希望尽诺尔多全族之力击倒Morgoth。
　　【你所发誓言注定落空，哪怕你所指发誓的万物之父将你塑造得三倍于眼下的强大也是徒然，因为如你等之存在无法击倒一位大能者，哪怕他名为Melkor也罢——只要这一亚世界还存在一天。】
　　梵拉对Fëanor的警告一直在Turgon心头震响，而他始终因他自己违背于此的行径而痛苦不堪——这在Finrod目睹过Fingolfin家两兄弟之间的冲突之后，他才深深明了。
　　而他本以为Fingon会把这些透露给他的挚友Maedhros，就像Turgon也会把自己的心声与Finrod分享一些一样。可是看起来那位英勇的战士却并没有如此做。

　　Fingon和Turgon做为Fingolfin的长子与次子，从他们的少年时到一直到长大成人、各自独挡一面，其关系都甚为亲密。虽然在别人看来他们的性格并不相同，哥哥Fingon生性英勇明快，而弟弟Turgon则更为深思慎行。与此同时，他们平日交游也有相当大的差别。不过早年之时这些并没有给他们的兄弟情谊造成任何不好影响。
　　但是，最初他们之间出现分歧，是在瓦林诺双树被毁、祖父被杀的时候。Fingolfin和Turgon都对Fëanor公开煽动诺尔多族人的言论和行为表示了激烈的反对，在他们和Fëanor家族争辩的时候，Fingon却在一边默默不语，因为他不会公开出言反对自己的父亲。但是Turgon看得出哥哥已经下定决心要和Fëanor的儿子们一起流亡去中土世界，这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悲伤。因为这样一来，Fingolfin家和Finarfin家注定也得做出这不智的选择，因为Turgon深知父亲不会坐视同族分裂，而且他知道叔父Finarfin性子虽然更加温和冷静，但是他的两个儿子Angrod和Aegnor却一贯信赖自己的兄长Fingon，愿意和他同进同退。
　　诺尔多族人的队伍行进到阿尔夸隆德，也就是“天鹅港”的时候，他们的队伍因为无船渡海而在那儿做了长久的滞留。其中Fëanor的族人走在最前，紧接着是为Fingolfin家做前锋的Fingon和他麾下的士兵。Turgon和父亲一起走在后面，和Finarfin家的人一起缓缓前进。
　　但是，当他得到消息，知道在港口那里，Fëanor家的儿子们为了夺船和泰勒瑞精灵发生了一场战斗的时候，Turgon大惊失色，因为之前精灵族人之间的相互残杀还从没发生过。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滞后的诺尔多族人开始加紧脚步飞速向前，当然他们各怀心思，有些是希望去援助自己的同胞，而有些人、比如和天鹅港的欧威王有姻亲关系的Finarfin家，则希望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赶往调停。
　　但是最终Turgon发现，他再怎么焦急地赶往战场也是徒然，因为他完全无法插手这场战斗，他既不能率领麾下去杀害泰勒瑞水手，也不能反过来和自己的同族作战。
　　当星光下的杀戮结束的时候，鲜血染红了海水，将天鹅船优美的白色船帆玷污，遍地横尸都是精灵族人的身躯，诺尔多精灵的死者甲胄残缺、身带箭矢，而泰勒瑞精灵的状况则更为惨烈。
　　Turgon急着找到Fingon，打算和他商量该怎么调和Fëanor家的残暴行径和Finarfin家的愤怒，但是当他看到自己的长兄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Fingon仍然站在天鹅港的码头上，他身边的卫队正在打扫战场，逐次将双方死者的尸体分开。Fingon银色的战甲和雪白的披风上沾满了血迹，他正低着头慢慢擦拭着自己的长剑，一直到他突然发现了近在咫尺的弟弟，于是惊愕地抬起头来。
　　有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Turgon开口了，他感到自己的喉头在不住痉挛。
　　“我请求你，Findekáno，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质问下，Fingon低声说道：“你可以带着我们的族人登船渡海了，Turukáno。”
　　然而Turgon并没有挪动脚步，他嘶哑着嗓子说道：“我完全想不到你会——你会……”
　　Fingon承认他不能承受弟弟那样的目光，他挪开了眼睛，“我听说泰勒瑞族人不允许我们的人离开海港……”
　　“谎言！”
　　“我……我那样以为，事态仓促，Maitimo他们需要帮助……”
　　他叫出Maedhros的名字暴露了他的心境，也使得Turgon感到愤怒，他直视着自己的哥哥，开口道：“Findekáno，难道个人的友谊竟能让你变得如此麻木不仁？你的智慧应该让你能分辨孰对孰错，你竟允许我们的战士去砍杀同族，特别是那些泰勒瑞们还身无甲胄，手里只有弓箭？”
　　因为内心翻腾的怒火，Turgon微微喘息着。这对兄弟一时就在战场中央对峙，Fingon垂着头，他既没指责什么人也没开口辩解，过了许久，他忽然转过身去，面向血染的大海。
　　“我害怕他们战败。”
　　最后他只是说了这几个字。

　　在Fingon到达海港的时候，Fëanor家的人已经被击退了三次。虽然他们家族个个都是顶尖的战士，但是人数却比泰勒瑞精灵少，而且在船上作战也不及对方灵活。这些话Fingon虽未言明，但是Turgon心里怎么会不明白？在这以智慧著称的王子的心里，此时翻起了苦涩波澜，因为他发现自己做不到站在道德的优势面谴责自己的哥哥——他深深明白Fingon如此做的缘由，他们需要船渡海，而且如果坐视Fëanor家独自战斗、任凭他们的族人死伤，这无疑是相当卑劣的做法。而更让Turgon感到痛苦的是，他发现自己绝对不愿意因为在天鹅港战败而不得不回到瓦林诺，也就是他也深深地感到自己的骄傲压倒了自己的智慧。
　　那时候他的心里隐隐浮起了一个另外的念头，他觉得Fingon尚有无法出口的理由。他向来光明正大的哥哥除了无法坐视Maedhros独自战斗，恐怕更愿意和他一起承担罪责，因为如果Fingon自己也双手染血，那么出于长子牵涉在内的缘故，Fingolfin就不会因此和Fëanor家决裂。
　　——Turgon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Fingon仍然背向着他，风撩起他血染的披风和凌乱的黑发，他的肩膀正微微颤抖着，这显示出他正被深重的痛苦纠缠。

　　事实证明Fingon确实从某种程度上左右了父亲的立场，但是他不能阻止叔父Finarfin的愤怒，这位精灵王因此离开了流亡者的队伍，不过他的大儿子却带领族人坚持了下来。对此Turgon只有更加愧疚，因为他知道Finrod如此抉择的理由之一是为了维护和他的友谊。

　　Finrod回忆起那些事情来的时候，他内心不仅为自己母亲的族人悲伤，同时也为Fingolfin家的两兄弟感到难过，因为他深知Turgon的骄傲，甚至比Turgon自己更清楚。那是Fingolfin家一脉相承的性格，因此有时候Finrod会感到，如果他们只是智识平平之辈，或许就不会让自身承受如此多的痛苦。
　　但是，事后发生的一切证明，阿尔夸隆德的屠杀还远不是他们所碰到的最糟糕的事情。尽管在天鹅港的战斗中Fingon帮助了Fëanor家，但是他得到的回报却并不是善意的。在这一点上，甚至Maedhros也不能阻止他们的父亲，那位魂魄如烈火的Fëanor。
　　Fingolfin家的人民们，还有Finrod率领下的Finarfin家的部署都被遗弃了，没有理由，没有解释，他们等来的只有赤裸裸的背叛作为结果——当心存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碎、当这些诺尔多们怔怔地望着西天云端闪烁的火光，就连Fingolfin王也失去了控制。
　　这位诺尔多精灵中的长者伫立在阿曼瑞酷烈的寒风之中，仰头向着天穹发出无声的质问和呐喊。他的兄长为何如此无情地将他抛弃？哪怕他违背自己的智慧、率众离开蒙福之地只是为了兑现自己追随他领导的誓言？
　　那时Turgon也陪在父亲身边，他第一时间看到了大海彼岸冲天的烈火，那光焰在他的眼底晃动着、在他的心底灼烧着，Turgon不知道该怎么描绘自己当时的心情。但是Fingon那时候却不在，Turgon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非常安静，也显得很是脆弱。尽管没人开口责备他，但是那时候被困在海边的诺尔多族人中已经有分歧的暗潮在涌动，而一切似乎都证明这位王子对友谊的忠实只是一厢情愿，他的决定代价沉重，似乎也过于冲动和幼稚。

　　“别责备Findekáno，别说任何伤害他的话。”
　　Finrod那时候这样警告着Turgon，他担心他因为愤怒而触痛自己哥哥无法言说的伤痕。
　　Turgon苦笑着看着自己的朋友，“你觉得我会那样没心没肺？”他喃喃自语着，“只不过我得承认我从来没想过如此！我没想到Findekáno的友谊就是这样被回报的。”
　　“……所有人将静候Nolofinwë（Fingolfin）王的决定。”
　　对他的讽刺Finrod没有回答，他只是如此转开了话题，“在此之前……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安慰你哥哥，你觉得他被Nelyafinwë（Maedhros）舍弃了内心会怎么想？如果你被我如此对待你会怎么样？”
　　“我会诅咒阿尔达世界的一切存在。”
　　Turgon如此简单地答道，然后他低头不语了。

　　但是Fingolfin的决定来得比他们任何人设想地都快，甚至在Finrod和Turgon刚刚走到Fingon身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个字。他们就远远地看到了Fingolfin的身影——精灵王的步伐很快，甚至比他平时更加急促有力，然后他们在一片沉默中听到父亲的助手宣布道：
　　“我们将徒步穿越北方的冰川，我们将继续向目的地前进。这是王的决定，而不愿者可以回头，他们不会受到任何阻挠和拘束。”
　　听到这话，Turgon感到自己的血液一瞬间在体内翻滚着，他说不出自己是支持还是不支持这个疯狂的决定，但是他明白自己在那一瞬间感到一种快意。然后他们的父亲向他们走了过来。
　　“你们如何回答？”Fingolfin开口问道，但是他的语气不含任何命令的因子，平和地就像在询问三个陌生人。
　　Finrod礼貌地等待着他的两位堂兄先开口，而Turgon则看着自己的哥哥。
　　然后Fingon走了过来，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步子也非常稳定、坚实，当另外二人注视着他的时候，他们发现那双淡灰色的眼眸是沉静的。
　　“我将追随您，父亲。”
　　Fingon低下头，安静地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我当初凭借自己的意志离开提理安城，那么即便此行注定如此，我也乐意接受自己亲手选择带来的任何结果。”
　　他说完这些话，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弟弟，似乎担心他的话会伤害或者触怒他。但是Turgon并没有如此，那时候他感到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别的话想要对父亲解释。虽然对那些背叛者抱着和哥哥全不相同的感情、虽然他们从一开始的看法就是背道而驰，但是Turgon感到自己所想要说出的话却是和Fingon完全一样的，他没法再多说一个字。
　　于是他走上前，默默地拥抱了自己的兄长，Fingon一开始显得惊讶而忧伤，然后他接受了，紧紧把弟弟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