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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四诊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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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破晓,名川城渐渐从沉睡中苏醒,迎来了一天的生机。几家早餐铺子点亮了门前灯笼,暖调的光芒在晨色中显得格外温馨。
蒸汽腾腾,香气四溢,是清晨最诱人的信号。崔安若在一个摊子前坐下,撩起帷帽,喊小二上了两笼包子,而后对面前的许浔之道:“他家的包子皮薄肉多,配上咸咸的热汤最是美味,往日我和岁年一人一笼都还觉得意犹未尽呢。”
出来的太早,整个摊子上他们是头两位客人,天色还有些黯淡。如此积极,是因为崔安若实在精神旺盛,一大早就去敲许浔之的房门,说要带他体会人间烟火。
“包子来了,”店家拉着长音一路过来,掀开蒸屉,白色的水汽冒出来,带着肉香喷了他们一脸,“客官,咱们店的包子馅料十足,用的都是最新鲜的肉,您尝尝,吃好了下次还来。”
许浔之含笑着点头。热乎的包子咬破皮,吸出里面的汤汁,太烫,只能小口小口的送入嘴中。舌尖得了余味,身上也暖和了不少。
崔安若观察他的反应,见他吃完一个,立刻问道:“怎么样,味道是不是特别棒?”
眼睛里闪着亮光,写满了她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许浔之目光柔和,点了点头,道:“特别棒,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包子。”
这就有点太夸张了。崔安若没好意思说出来,待店小二上了热汤后,推过去,道:“你喜欢就好,快吃吧,待会我带你在附近转转,等四诊堂开门,咱们就去他家问问。”
四诊堂原先只是间药铺,在别的郎中那开了些方子,老板学着配药,能给人看些简单的头疼脑热。后来他儿子外出学了医,学成回归后将药铺发展成医馆。前后不过四五年时间,和其他老字号医馆相比,年头不算长,却也得了名川百姓不少好评。
走到四诊堂简朴甚至有些破旧的门前,许浔之略感担忧,若是被拒绝了,崔安若的信心遭打击怎么办。尽管她没有那么脆弱,但许浔之不得不未雨绸缪,道:“若是名川没有医馆愿意收你,我就给你开一家。”
许浔之是好意,但崔安若不需要旁人给她托底,名川没有医馆收她,总归有病人需要郎中,只不过那样挨家挨户的找去太麻烦,会消耗她的精力和时间。
崔安若其实并不喜欢这个见证过她卑微无助的地方。
一旦有了自己的医馆,就有了羁绊,那时再想离开,甚至会比身无分文时还要困难。不如趁现在自由身,赚够路费马上走,毫不犹豫的走。
崔安若摇了摇头,道:“多谢你了,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她迈着步子先行一步,许浔之跟在后面,又开始难过了。如今是在倒数离别之期,他真的开心不起来。
大清早,医馆刚开门,还没有病人来看诊,除去墙边的药柜和收钱台,屋内就只有一桌两椅,简洁到了极致。崔安若冲着空荡荡的屋子喊道:“有人吗?齐郎中在吗?”清晨太过安静,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回声。
进来时走的正门,屋内还有一扇后门,是通往里面院子的,干哑的咳嗽声从门后传来,那扇破落的门吱呀响起,被人从里面拉开。
昏暗的屋子顿时明亮了不少。
一位佝偻老人披了件外衫,走进来坐在椅子上,见来的两人没动,眯起眼睛审视两秒,敲桌子问道:“是来看病的吗?”
他的声音跟幽灵似的,明明人在面前,却让人感觉背后有些发凉。这是药铺的老板、齐郎中的父亲?
谁家有个俊俏的姑娘小伙,到了适婚年龄,都会在名川传个遍。四诊堂的齐郎中刚过弱冠,模样也生得不错,家里又有个医馆,虽然不大,却也算一门经营,正是媒婆眼中的香饽饽。在外随便一打听,就能把他祖籍十八代都给挖出来。崔安若记得巷口大娘说的是:齐郎中的父亲才刚四十岁。
这位白胡子花花的老爷爷,难不成是齐郎中的爷爷。
如此一想,崔安若喊道:“老爷爷,我们是有要事来找齐郎中的,他现在在何处?”
白胡子哼了一声,道:“找他做甚?”
这句话倒不似方才空灵,反倒中气知足,崔安若多看了他一眼,隐隐发觉事情不对劲。老人虽然头发胡子花白,可单看眉眼,眼神清明,双目炯炯有神,还有那双手,皮肤紧致,丝毫没有褶皱,不像是个自然老去的人。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声呼救,“齐郎中!齐郎中在不在?!快来看看我儿子,救救他,求郎中救救他。”
一对夫妇抱着个幼童,脚步慌忙的跑了进来,没看清面前的人有谁,便要跪下求人。
崔安若先是退了一步,又赶快上前把妇人扶起,道:“齐郎中现下不在,我也是郎中,你同我说孩子怎么了,是吃坏了东西晕倒,还是别的原因?”
白胡子揪着白胡子,在一旁冷眼看着。
崔安若从男人手里接过孩子,放到地上观察,头发湿了水,嘴唇发紫,额间发烫,呼吸微弱,不像是寻常的发烧症状。
“今天一大早孩子说冷,刚好炉子里的炭火没熄,就给他烧了点热水,让他泡水里暖和暖和,谁知没一会他在水里就晕过去了,若不是及时发现,就要淹死了,”妇人声音沙哑,哭着跪坐在一旁,道,“郎中,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崔安若眉头微蹙,往孩子肚子上按了按,随后半跪着抱起孩子,用膝盖顶住他的腹部,使劲拍背,拍了有一会,将肚子里的水全吐了干净。
不过人还是没醒。
夫妇焦急道:“这可怎么办啊?”
崔安若仔细回忆夫妇方才说的话,屋子里生了炉火,晚上睡觉想必也盖着棉被,孩子却大早上说冷。如今已经入了春,再冷也不至于冷到唇色发紫。问道:“他平日可是体质虚弱,怕冷怕寒?”
妇人道:“平日里活蹦乱跳,身子挺好的。”
“那奇怪了,”崔安若又仔细观察病患,问道,“孩子晚上和你们一起睡吗,床挨着窗户吗?有踢被子的习惯吗?”
孩子父亲支支吾吾道:“昨夜没让他进屋睡。”
妇人推了他一把,埋怨道:“不就是没背会诗文吗,你罚他在屋外站了一宿,还说我妇人之仁不让我管,现在好了,儿子死了我看你找谁背诗去。”
男人一脸懊悔,只能反复求着崔安若一定要救救孩子。
崔安若从袖中拿了银针出来,朝几个穴道扎下去。夫妇在一旁哭闹,到底是有些影响,许浔之上前道:“你们要想让儿子活下来,就安静,别打扰她。”说罢,蹲在了崔安若身边,以身作则不说一句话,只静静的看着。
夫妇俩也噤了声。
白胡子在一旁绕着圈探头看崔安若施针。
扎完最后一根针,片刻后,男孩转醒。夫妇大喜,扑过来想要抱住儿子,却因他身上还有银针不能靠近。孩子父亲愧疚道:“爹以后再也不罚你在外面站着了,爹知道错了,背不会就背不会,咱们也不一定非要争那状元郎,争个举人就行。”
妇人拍他脑袋,气道:“孩子刚醒,你还说,你要想中举怎么自己不去考。”
男人道:“我不是考不上嘛。”
妇人呸了一声,道:“自己都做不到还想强摁到儿子身上,说出去我都嫌丢人。以后你不要教儿子了,免得将来他和你一样,只知道推卸责任,埋怨媳妇。”
男人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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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崔安若轻声问这个可怜的孩子。
男孩摇了摇头。
父母不一定可靠,崔安若叮嘱男孩,道:“你记住,以后受了寒不能立刻洗热水澡,一冷一热,身体反应不过来就容易晕厥,你现在还发着热,回去后多穿衣服,尽量等烧退了再出去玩。”
男孩乖巧道:“知道了,谢谢姐姐。”
崔安若替他拔了身上的银针,拿桌上的纸笔写了副药方,递给夫妇,道:“这副药回去一定要给孩子喝上,早晚各一次,伤寒病若不重视,有可能变成肺痨,到时候再看起来就麻烦多了。”这么说,也是怕夫妇不舍得掏钱买药。
妇人拿了方子,忙道:“好好,多谢郎中救命之恩,我这就抓药。”夫妇大概真的是急昏了头,忘记自己为何来这里,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白胡子站在柜台后面,拿了根秤杆敲桌子,道:“夫人,来这抓药。”
“哦,对对,你瞧我们这脑子。”夫妇一脚踏出医馆大门,又折了回来。
许浔之道:“都这么大动静了,也不见那齐郎中出来,这医馆和传言中不大一样啊。”
“是齐郎中和传言中不大一样,”崔安若冲柜台后面抓药的老者扬了扬下巴,道,“你看这老爷爷挺起腰板,都快和你一样高了。”
许浔之盯了一会,也发觉不对劲,惊讶道:“这就是齐郎中?他为何打扮成这副模样,独特的爱好吗?”
崔安若缓缓的点头,一副参透了的模样,道:“兴许吧,人总有些不为外人所理解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