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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   纪棠与明梧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空中飞着柳絮,像是冬日下起白雪。

      纪棠伸直手臂,踮起脚尖,用力握紧手掌,缩回眼前打开,手心从白色迅速变成红色,此外什么也没有。纪棠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道:“和抓蚊子一样,手攥得生疼,就怕它跑了,到头来才发现,一开始就没捉住。”

      明梧望着满天飞絮,若有所思。

      纪棠揉着手掌,望向他望向的地方,感慨道:“有些地方冬日里很冷,却从不下雪。不少人一辈子都没亲眼见过雪,只在四五月时,透过杨柳絮去想象雪花的情态。其实雪又有什么好的呢,那么冰,那么冷。”

      “一物两面,雪花冷是冷,打起雪仗却有趣。”

      说道雪仗,纪棠嘴角一弯:“你还记得冬日我们和千兰玩儿吗?只你以为她是个小孩子,对她处处退让,雪只打在她衣服厚实地方。她却没你心软,下手又快又准,次次往你无遮无拦的脸上砸。”

      往事飘过,明梧心头一震。

      纪棠看他神色不自然,问他怎么了。

      明梧勾唇一笑,反问:“什么怎么了?”

      纪棠举手摸向他的额头。

      明梧抬手抓住纪棠手腕,有了几分真正笑意,“说话就说话,干吗还动手动脚?”

      纪棠的眼看着明梧停了片刻,而后看着他的手又停了片刻,最后手腕一抖,抬于明梧胸前,“现在不知道是谁拉着我的手,贼喊抓贼。”

      “想来是我了。”说话时,他已松了力道。

      二人继续向前走,纪棠抬手比划一番:“你说话一直带笑,是不是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惜眉头一直皱着,舒展不开,我为了让你不露破绽,想帮你揉开眉心,你还不愿意了,真辜负人家一片真心。”

      明梧突然顿住脚步,眼睛对着纪棠,眉宇间的郁结之气始终没有消散的架势。苦涩、担心、难过……多种情绪混杂在一处,让人一时琢磨不透。

      纪棠怔住,收起笑,“一直愁眉苦脸干什么?千兰又惹祸了?”

      明梧笑得苦涩,沉声道:“要是如此,便好了。”

      “她出什么事?”纪棠意识到不对,声音短促利落,再不见嬉皮笑脸懒洋洋之态。

      明梧不愿让她跟着着急,忙道:“不必担心,千兰前几天突发高热,如今已经好了不少。”

      “高热?”纪棠喃喃,奇怪玄钰这是闹哪一出,她和玄钰在平南院相伴数百光阴,从未见她有过头疼脑热,这病里面有猫腻,纪棠思索片刻,道:“我回孙家之后,她可听你们的话?没干出讨人嫌的事情吧?”虽是问明梧,但她心里早有结论。

      明梧低头,手指摩挲着青碧色圆形玉佩,上面雕刻的精致云纹闪出柔润光彩,衬托得指尖更为细白。

      “她养成这个性子,怪我们太娇惯她了。”

      “当你们家的女儿可真好。”纪棠幽幽说道,心想这病九成九是玄钰装出来逃避责罚的,要是沈千兰的母亲哥哥不在乎沈千兰,不视她如珠如宝,玄钰也不会用苦肉计。

      见明梧不展愁眉,纪棠劝道:“千兰已经好转了不是?何必再去着急,几日后她必会活蹦乱跳,吵得人头疼。”

      “高热已退,可事情还没有完……”

      “怎么?”

      明梧顿了顿,犹豫半晌,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或是该不该开口。

      纪棠被吊足胃口,催促道:“还有什么你快说啊?我们之间有什么可隐瞒的?”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纪棠,眼神里包含了很过东西,最后化为一声长叹,“千兰把这几个月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明梧的目光和他的话语沉沉压在纪棠心头,她说话莫名结巴:“为、为何会这样?高热把脑袋烧糊涂了?”同时,心里焦躁疑惑:苦肉计使使就算了,何苦又要装失忆呢?

      明梧摇头,“想来不是。她这病来得稀奇。”

      “哪里稀奇?”

      “千兰睡前好好的,与平常一般无二,第二天早上却高烧不退,请来大夫开了药吃,稍见好转。可她嘴里一直断断续续说着胡话,眉毛拧在一起,手脚也胡乱挣扎挥动,那样子就像梦魇住了。醒来喝了点水,就哭着抱紧我娘说‘可算回来了’。”

      其实明梧对纪棠还是有所隐瞒,他怕吓到眼前女子,故意避重就轻了。

      沈千兰未有醒来之时,头上虚汗不止,沈夫人日夜不休地陪在床侧,寸步不离,一面着急哭泣,一面在心里祈祷。荷书云琴一同劝慰许久,她才回屋休息,留下明梧和小香二人照看。

      夜半,月光探窗,烛火晃动。

      趴在桌上浅眠的明梧被人推醒,睁开兀自发酸的双眼,一张满是惊恐慌张的大脸登时出现在眼前。明梧心里打了个哆嗦,顺着小香犹在颤抖的手指看过去,黄色暖帐里有团黑色影子。

      千兰醒了!

      明梧瞬即站起,“哐当”一声,椅子被他带倒在地。他急急往前奔去,没有留意脚下,小腿重重撞在尖锐的椅角上。小香忙推开椅子,扶住明梧胳膊,问他要不要紧。

      疼痛从腿部蔓延到心里,冲淡了喜悦。小香瞪得圆溜的眼里除去担心,瞳仁眼白里俱是惊怖。明梧眉起微澜,如星眼眸里闪过一丝奇异情绪,眨也不眨地凝注着二丈之外床帐之内。里面没有明火,昏黄光线自外投入,隐隐远远可见其中那个呈坐姿的人影随着帘子的摇晃而摇晃。

      边走,边问小香看见了什么,回应明梧的是她抖如筛糠的手臂。小香是个胆小的女人,明梧推开拿着有力结实的手,“你留在此处,我自己去前面看看。”

      小香被吓的嘴唇发白,仍是嘴硬,哆哆嗦嗦道:“我,我和少爷一起过去!”

      明梧微一摇头,快步走去床边,腿被撞得不轻,他却没有像瘸子一样主要靠着另一条好着腿用力,床上是他唯一的妹妹,他既没有耐心陪着小香如蜗牛般慢移,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小伤耽误功夫。

      随着距离缩短,影子由模糊变得清晰,明梧发现了小香害怕所在——时而笑,时而笑,凄厉宛如鬼语的低音由那个影子传来。

      明梧瞳孔猛然一缩,下手却无半分迟疑,“哗——”的一下,轻软柔滑的帘子被他掀开,在半空划出半个圈子。小香终是大着胆子手持烛台而至。

      “少爷,你说小姐这幅样子是不是中……中、邪了?”

      烛光打在沈千兰苍白无血的脸上,照亮她额头上一颗一颗细小的汗珠,她没有颜色的唇,开开合合,说出一串稀奇古怪的话。

      “……滚、滚……”

      “呵……呵呵……”

      “离……给……”

      “……不……”

      ……

      明梧看不下了,小声呼喊道:“千兰,千兰你醒醒,哥哥在这儿……”他的声音竟已哽咽。

      少女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外面的一切无知无觉。她体内似乎存在两个人,她们不停地争吵,彼此攻击。

      “少爷,依我看,明日还是去请福恩寺的大师们来做场法事好,他们很灵验的,不少人家遇见怪事,只要请了那些师父去,都会家宅平安,人丁兴旺!”

      明梧本不信这些,可他掷地有声说了个“好”。此时,他成了最最虔诚的信徒之一。

      天不明,明梧就让人带够银子,快马加鞭去福恩寺请人。

      人未到,沈千兰却悠然转醒,除了失去部分记忆,一如往常。

      小香越发感觉奇怪可怕,甚至不敢一个人靠近沈千兰。明梧趁着没人,告诉她要把昨晚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小香点头答是,一个中过邪的姑娘,即便驱除邪祟,还是会遭人指指点点。沈千兰是她看着长大,即便明梧不交代,她也会这样做。

      福恩寺的和尚到后,大张旗鼓地在沈家院子里洒水贴符。沈夫人夸明梧想得周到,明梧笑说旁观者清,是小香的主意。沈夫人郑重地谢过小香,事后捐出百两香油钱,为女儿祈福。

      纪棠道:“后来,你们一问,她就说自己忘记了许多事情?”

      清风吹开天上絮子,却吹不走心中愁思,明梧凝望似雪飘絮,缓缓道来:“不错。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她一点都不记得,只说大概从花灯会后不久开始,她自己就好像被困在一个尺寸大的洞里面,没有人声,没有光亮,无知无觉过了许久。”

      纪棠咬住嘴唇,对前因后果已了然于心。

      在玄钰占了沈千兰的身体之后,有一次纪棠问她,真正的沈千兰去了哪里,不会也和孙芳慧一样投胎去了吧。

      雪白的窗纸中透出浅浅光线,冬日微弱短暂的阳光打在一张本属于别人的脸上。玄钰拈起一粒瓜子丢掉嘴里,随后“呸”的一声,沾着口水的瓜子壳被吐到地上,她笑着又拿起瓜子,漫不经心道:“可不是谁都和汀姚那厮一般恶毒。沈千兰没死,她还在这副躯体里。”

      “你用了定魂符?”

      玄钰磕着瓜子,笑道:“主上,我不能一直在此陪你吧,你愿意,我可不愿意。等我在沈家玩腻,就把沈千兰放出来,拍拍屁股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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