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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春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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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太子的步辇远去,跪在景阳宫门口的宫人们才慢慢起身,她们不约而同的张望彼此,皆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到了惊诧,甚至是惊骇。
有不明所以者悄悄地问,“殿下为何对那傻公主这般体贴?上回敏兰公主来景阳宫的路上,不慎崴了脚,殿下都没赐她步辇,敏兰公主才是与咱们殿下一母同胞的……”
“要想活命,休要碎嘴!”
一个内侍举起拂尘,往那宫人头上猛地敲了一下,捏着嗓子警告,“再敢说小公主一个傻字,他日叫殿下听去了,可别怪咱家没事先提醒!”
宫人吓坏了,立马给了自己一耳光,“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但好奇者显然不止宫人一个,小内侍见状,只好示意众人围在一起,附耳小声道,“敏兰公主与咱们太子殿下,同为皇后娘娘所出,身份高贵自是不假,但咱们太子殿下昔日未封储君时,并不受宠,处处被宁王压上一头。”
“那时敏兰公主年幼,不分敌我,整日跟在宁王身后跑,只有掖庭那位傻……小公主,日日陪着咱们殿下,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穿的,太子殿下顾念旧情,从此就只认小公主一个皇妹啦……”
关于这些皇子公主的秘辛,小内侍是从干爹李福德那儿听来的,也多亏了干爹提点,这阵子他伺候芙蕖可谓尽心尽力,这才被提拔上来,统管这些宫人。
宫人们顿悟,纷纷感叹芙蕖好命,稀里糊涂就攀上太子殿下这颗大树,这下当真是无人敢欺.辱她了。
而太子倚仗缓缓驶向北郊禁苑,同样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上至皇族仕宦,下至宫女侍卫,脸上神色各异,有惊讶,有好奇,有看戏的,亦有不满与嫉妒。
其中当属一位跨着骏马,身着红色骑装的少女最是恼火,十四五岁的模样,青丝半绾,杏脸桃腮,眉目与姜元义有几分相似,正柳眉倒竖,瞪着步辇上的芙蕖。
芙蕖从前住在掖庭,深居简出,认得她的人不多,但不巧姜敏兰见过她,隔着纱幔,一眼就分辨出她的身份。
“该死的傻子,她怎配与皇兄同坐?”趁着父皇还未到场,姜敏兰觉得自己有义务拉下芙蕖,若是叫父皇或是淑妃那群人瞧见了,免不得又要讥讽编排皇兄。
姜敏兰作势要策马追去,身旁另一个女子拉住她,“敏兰,你这是作甚?”
那女子嗓音柔柔,长相虽不算极美,却胜在气质温婉,瞧着比起姜敏兰年长几岁。
“表姐,你刚回京不久,还不认得她。”
姜敏兰收起气势,对待这位表姐的态度和善又带了几分恭敬,“那人不仅是个傻的,她母妃还是卑贱的北辰女子,所以父皇不喜她,把她丢在掖庭自生自灭,原先也算安分,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搬到景阳宫住着了。”
被姜敏兰唤作表姐的女子,正是新任左相之女,当朝皇后的亲侄女傅子宁,早几年一直在扬州书院研习六艺,是姜国出了名的才女,因为父亲升任左相,她才得以重返京城。
这些年她与姜敏兰虽极少见面,但有嫡亲表姊妹这层关系,二人一见如故,十分亲厚。
傅子宁也曾听说姜国皇室有个心智残缺的公主,却未曾见过,闻言更加好奇了,恨不能将步辇四周的纱幔盯出个窟窿来。
姜敏兰不负所望,一夹马腹就往太子倚仗的方向跑去,倚仗前头的李内侍自是认得姜敏兰,赶紧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姜敏兰跃下马背走近两步,朝步辇施了一礼,“皇兄,臣妹恭候多时了。”
她嗓音不似一般女子娇柔,倒有种不输男儿的爽朗,问安之际,锐利的目光扫过芙蕖。
即便隔着纱幔,芙蕖依旧能从她的眼神里察觉出一丝敌意,她赶紧低下头,企图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姜元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在他的鼓舞之下,芙蕖终于随他一道出来,站在日光之下,霎时又引来一片哗然。
姜敏兰死死盯着他二人的手,颇为不满,“皇兄,臣妹知道您素来娇宠芙蕖姐姐,但到底男女有别,若是叫父皇瞧见了,只怕……”
“无妨。”姜元义含笑打断她,“芙蕖大病一场,身子羸弱,需得照顾些。”说罢,他又主动引过芙蕖,走向校场中央的位置。
走了这几步,众人也看得到芙蕖的姿态,即便瞧着与常人无异,但走几步便要喘气,背影也清瘦得可怕,如此孱弱,无怪姜元义如此呵护这位皇妹。
原先还满腹牢骚的姜敏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忍下了,只愤愤一跺脚,牵着马往回走,到了傅子宁身边时,才敢小声嘀咕,“皇兄就喜欢她这柔柔弱弱的样子,也不知道那傻子有什么好的,又笨又木讷……”
傅子宁刚刚还给姜元义行礼,可惜姜元义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听着姜敏兰的抱怨,试探着问,“太子殿下他……待芙蕖公主一向如此么?”
“是啊。”即便姜敏兰不愿承认,还是撇撇嘴道,“小时候我不懂事,母后又整日只知道诵经拜佛的,无人管教我,那会儿我时常与宁王哥哥玩儿,就让那小傻子钻了空子,攀上皇兄了呗……”
如此说来,还是青梅竹马的情意。
傅子宁敛目,心里有了数。
再抬眸时,她手里多了一个油纸包,“好了好了,表妹别气了,尝尝我做的蜜饯。”
姜敏兰终究年纪小,一见吃的,很快就把先前的不高兴抛在脑后,她尝了一个,眼睛一亮,又从油纸包里抓了一把,口中含糊道,“没想到表姐还有这等手艺,几个蜜饯也做得这般好吃!”
“喜欢就好。”傅子宁柔柔一笑,“你慢点吃,回头我再给你送些,要多少有多少。”
哄得姜敏兰心花怒放了,傅子宁便开始给身边的贵女们分蜜饯,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那些贵女看在她出身相府,都愿意给几分薄面,每个人都尝了些。
最后傅子宁将东西捧到了芙蕖面前,“听闻公主大病初愈,汤药吃了不少,可要尝尝这蜜饯去去苦?”
芙蕖从未现身过如此盛大的场面,更未曾与旁人接触过,忽然来个温柔貌美的姐姐示好,芙蕖有些不知所措。
姜元义瞥了一眼,见芙蕖眼巴巴看着那些蜜饯,拍了拍她的脑袋,“想吃便吃吧。”
芙蕖这才小心翼翼接过蜜饯,冲对方道了声谢。
“公主客气了。”傅子宁又福了福身,期间偷眼瞧了姜元义几回,可惜他的注意力全在芙蕖身上,这让傅子宁心里不甚舒坦。
她的父亲能够升任左相,除了政绩卓著以外,还有一部分是皇后姑母的私心——希望傅子宁能成为太子妃,将来登上后位,好延续傅家满门的荣耀。
家中长辈多年来灌输的思想,已经刻进了傅子宁的脑海里,她便有意识的将姜元义视作自己的未来夫婿,偏偏这个未来夫婿不肯拿正眼瞧她,这让她第一才女的自尊心很是受挫。
“太子殿下……”
傅子宁正欲行至姜元义面前,校场内响起内侍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紧接百官齐跪,放声高呼万岁,姜元义领着芙蕖行礼,自然又一次忽略了傅子宁。
“……”
芙蕖乖乖跪在一旁,不免心潮澎湃,她也是许久未见父皇了,对父皇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七岁之前,随着年岁渐长,记忆也模糊了。
她怯怯抬起眸子,就见百官簇拥着一个身量高挑的中年男人,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头戴冠冕,眼神锐利,论相貌不算上乘,但那天神般的威仪与肃杀之气,绝非寻常人能比,只一个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来,便吓得芙蕖赶紧低头,心脏急促紧张地跳动起来。
乾贞帝之所以看过去,并不是注意到了芙蕖,而是因为太子姜元义。
要说父子之情,他与姜元义并不深厚,甚至因为傅皇后的缘故,他们父子关系可谓淡漠,加上这些年来淑妃得宠,宁王又处处孝敬顺从他,乾贞帝表面上便疼爱宁王多些。
但上回淑妃宁王联合易美人算计太子,这触及了帝王的底线,无论他宠爱哪个皇子,太子始终是太子,将来登基称帝的,也只能是他的嫡子,轮不到一个平民所生的皇子,所以乾贞帝借机处决了易美人,以此敲山震虎,震慑淑妃宁王一党。
淑妃惯会惺惺作态,哭了几日,又是绝食又是罚跪,博得乾贞帝怜悯,今日春狩便和往常一般,由她出面代替了傅皇后的位置。
见乾贞帝看向太子,淑妃赶紧赔笑,扶着乾贞帝往太子那边走去。
到了姜元义面前,乾贞帝叉着腰,“太子不必多礼。”
“多谢父皇。”姜元义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起身之际,扶了芙蕖一把。
这一举动没能逃过几人的眼睛,乾贞帝微微眯眼,没说话,淑妃便替他开了口,笑盈盈道,“早听闻芙蕖病了,一直是太子殿下悉心照料,看你们兄妹和睦,当真是皇室的表率,这一点,宁王可远远不如太子殿下。”
在姜元义手底吃了憋,淑妃近日老实许多,见了他少不了恭维吹捧。
姜元义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冲她微微颔首微笑,便算是问候了,他上前亲自搀扶乾贞帝,“父皇,请上座。”
因为芙蕖的出现,勾起了乾贞帝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他本有些不喜,姜元义主动示好,让他紧绷的面色稍稍缓和下来。
父子关系淡漠是一回事,至少人前,姜元义从不落他脸面。
他大手一挥,“今日春狩,难得君臣同乐,诸位爱卿不必拘礼,都平身吧。”
群臣再次山呼万岁,乾贞帝的心腹内侍魏春芳捧着圣旨行至校场中央,是和往年差不多的说辞,以此宣告春狩开始。
以往的春狩秋猎,论收获,姜元义都是众皇子中的佼佼者,今年他却并不在意,任宁王等人策马先行。
因为芙蕖从来没骑过马,更不懂骑射,姜元义不放心她一个人,扶着她上了马,让人牵着与自己并行,两匹马儿才晃晃悠悠往林子深处走去。
姜敏兰原本想和他一道,见他如此不紧不慢的态度,气得冷哼一声,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倒是傅子宁,她也头一回参与皇家狩猎,于是跟上了姜元义,“太子殿下,臣女不擅骑射,也不熟悉林中环境,能否跟随太子殿下左右?”
“傅姑娘过谦了。”姜元义淡淡一笑,“谁不知道傅姑娘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被人拆穿,傅子宁也不恼,羞赧地垂下美眸,“论骑射,臣女怎敢与太子殿下相比?据说往年太子殿下都能夺魁,臣女便想跟着殿下,也好沾沾光。”
阿谀奉承的话听多了,姜元义对此生不起半点欢喜,即便拍马屁之人是所谓的第一才女。
“随你。”他面上挂着例行公事的浅笑,唯有看向芙蕖时,笑意才会直达眼底,他没顾得上狩猎,只耐心教芙蕖如何骑马。
芙蕖大病一场过后,唯一好处便是脑袋比从前灵光了,学东西不算太慢,姜元义只教了两三回,她便能独自驱马小跑了。
微凉的春风拂过脸颊,芙蕖很享受在马背上奔跑的愉悦,不自觉扬起了笑容,姜元义见她不再郁郁寡欢,便觉今日带她出来是对的,他一路跟在芙蕖身后,沿途遇到猎物就出手,一个时辰下来,也算小有收获。
傅子宁不想姜元义在人前输得太难看,也出手过几次,虽不能百发百中,但也猎得一些野兔山鸡,叫侍卫们捡起给姜元义充数。
期间偶遇过宁王等人,瞧见宁王手底下几十只猎物,其中还有两只梅花鹿,再看看他们这边,撑死了也才二十来只,傅子宁不由得替姜元义捏了把汗。
宁王同样注意到姜元义这边的情况,他是乾贞帝的第五子,尚未及冠,年岁较幼,自小得乾贞帝宠爱,又被淑妃娇生惯养,是个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性子,时常被姜元义这位皇兄拿来比较。
看到姜元义这边的收获惨淡,加之先前被人按着各种碾压,宁王觉得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策马堵到他们跟前,“皇兄,您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才打了这么些猎物,可要弟弟匀你几只?”
宁王出现得位置不巧,正好是芙蕖的去路,芙蕖刚学骑马,不太熟练,忽然堵了几个人,她没拉住缰绳,直直朝宁王撞了过去。
芙蕖吓得脸色煞白,宁王也傻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身下的小白马忽的一惊,不等芙蕖撞上来,就先扬起蹄子嘶鸣,猛地调转马头朝西面的林子深处跑去。
姜元义反应极快,第一时间追上芙蕖,一个飞身搂住人滚落在地,堪堪躲过一劫,倒是宁王的处境不容乐观,跟随的侍卫们看清马儿离去的方向,大惊失色。
“禁、禁地!那是禁地!”
之所为禁地,传言是因为里面常有猛兽出没,即便官兵出面也难以制衡,乾贞帝便派人围住此处,不让任何人靠近。
芙蕖从失控到跌落在地,只是短短几息的功夫,有姜元义护着,并未受伤,听到侍卫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她顿觉自己闯祸了。
那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若真出了差错,她怕是小命不保。
就在芙蕖脑子一片空白时,姜元义率先回神,当即吩咐自己的亲卫去追,后来看亲卫们实在追不上,他只能亲自出马。
“傅姑娘,替我照顾好芙蕖。”他匆忙叮嘱了一句,再次翻身上马,直奔禁地深处。
傅子宁原想阻拦,可她不敢踏足禁地,只能作罢,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通知乾贞帝更为稳妥。
比起误闯禁地受罚,傅子宁更担心太子与宁王在里头出事,赶紧差人前去通知乾贞帝,最好能带禁军前来相助,末了,她才侧身护在芙蕖身旁,柔声安抚。
正当所有人乱成一团时,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几个黑衣人紧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为首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冷漠肃杀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