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朋友》鸠游

11、谈话

　　晏舒没有吭声。

　　王校长微笑看着他，非常有耐心。曾有人称赞二中的校长王晓明是真正有风骨的读书人，他常年阅读古今中外的书籍，读书的意义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在教学理念、管理方式，还是待人接物都让人如沐春风，但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他对于心理学研究也有很深造诣。

　　“还是那样。”晏舒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那不一样，孩子。事实上我们都会在不同时候有不同感受，但很多人不会记得那些变化。”王校长端起茶杯，给晏舒看在杯底沉浮的绿茶。茶汤翠绿，叶片舒展。

　　“就像喝茶，我茶看多了，也能知道哪些好哪些不好。”

　　晏舒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比起王校长，他的茶汤色泽偏深，的确和校长手中的茶水有所不同。

　　他笑得无奈：“您总是这么有耐心。”

　　“没办法，毕竟老人家过日子就是这样嘛。多看看东西，也不会觉得无聊了。”王校长他俏皮眨眨眼。

　　“我还是在练习画画。”晏舒坐直，脊背挺直如松，“但我还是很难画出记忆中的花，也许我在绘画上没有什么天赋，不过好处还是有的，最起码我现在不会想太多。”

　　王校长默默听着，充当一位完美的听众。

　　他看着眼前坐着的孩子，眉眼沉静，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那两位得意门生，也是这般年纪，朝气蓬勃、神采飞扬，他看着他们恋爱、高考、结婚、怀孕……一切都像世间所有幸福的家庭一样，只可惜……

　　收回思绪，他慢慢呷口茶，入口微苦回味无穷。他看着晏舒眉眼，晏舒眼睛生得很好看，眼尾微上挑，平看人的时候，自带点温柔，只是琥珀色瞳色减低那点温柔，将温柔全化为冷意。

　　王校长感慨：“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很多人那么说。”晏舒低头看桌上的玻璃杯，一缕阳光照射在桌面。茶汤一瞬间有种宝石的剔透光泽。

　　一片空白的房间，有难闻的消毒水味。

　　嘀——嘀——嘀——

　　随着心电图长长的一条直线，病床上垂落一只手，苍白修长，上面布满针孔和淤青，皮可透骨，护士医生冲进病房开始抢救，听着房内急促的脚步。他乖巧坐在走廊长椅上，不想给人添麻烦。他安静低头，不知什么时候满地出现破碎的花瓣。

　　花瓣掉了一地，破碎的花束静静躺在地面，连带着漂亮的白色丝带，都落在地上，被人来回踩脏变黑。带着花束的男人无声抓着头发蹲在门口。

　　两个一样的琥珀色瞳孔对视，他大脑一片空白，正想说点什么……

　　“别看我。”男人声音嘶哑唇角出血，殷红的血顺着渐进散落一地的破碎花瓣……

　　一阵刺痛传来，不知何时指甲已经扎进指腹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你怪你爸吗？”

　　晏舒没说话，他被晏父送去国外时才五岁，一个孩童在异国他乡，想想也知道境况不会太顺利。他曾经也很期望父亲能来见他，可是他越长大越知道这都是不现实的，晏母是在生下晏舒后，身体便日况愈下，父亲害怕见他，害怕想起他妈妈。

　　王校长知道他心里还是有一个心结，他没有多说。无论说什么，旁人都无法共情当事人遭遇，解铃还须系铃人，所有过往一切的不公，都是需要时间来证明一切。

　　“你爸爸只是太爱你妈妈，你别怪他。”

　　晏舒即将出门时，王校长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扶着门框转身，笑容很淡。

　　“我知道。”

　　.

　　医务室在综合楼最下面，晏舒从电梯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林佳音被同学扶着走出医务室，医务室今天值班的是个很温柔的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站在门口再三叮嘱：“这个年纪不要爱美不吃饭，一定要吃饭。”

　　“知道了，谢谢姐姐。”林佳音转头甜甜道谢，她侧面晏舒正好站在那，两人目光有一瞬间相交，林佳音微微点头，目不斜视，两人擦肩而过。

　　现在是第三节课，晏舒没有急着去教室。

　　自助售卖机前，他停下脚步，翻出几枚硬币，和硬币一同出现的是包装花哨的水果糖。

　　“砰。”

　　矿泉水从上面滚了下来，晏舒犹豫片刻，将糖塞进嘴里。浓郁的苹果味从舌尖弥漫，他拿起矿泉水，走出综合楼。

　　他舌尖动动，卷起糖果。难怪裴秋喜欢吃糖，的确很和胃口。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物理课。

　　杨琳在一堆头顶锃亮的男老师中杀出重围，乌黑浓密的头发啪啪打脸那些说学物理头秃的同学。

　　她常年穿着高跟鞋和过膝长裙，即使在冬天也不例外。晏舒进班时正好看到杨琳在讲解试卷。她不喜欢学生打扰她上课的思绪，都让学生自己走后门进出。

　　裴秋在物理书上画火柴小人，正画到小人突出的长腿，就感觉身边坐下一人。“同桌。”正在上课，裴秋说话声音比较矜持，“看我画的小人怎么样？”

　　晏舒侧目，小人没鼻子没眼，除了腿长外没有任何优点。他想起嘴里还残留的苹果味，决定昧着良心夸奖：“非常小人。”

　　明明是一句夸奖，裴秋听出无限不对劲。不过作为小人的亲爹，他自带滤镜美颜，自我感觉良好。

　　考试后第一节课自然是讲试卷，杨林一脸欣慰：“这次考试，我出的最后一道题全年级只有几个人做出来，我们班做出了五个。很好，说明这些同学已经开始认真思考同类型题目，这回我们班考试裴秋同学做得比较好”

　　“我改最后一题时，就他的试卷我扣了两分，下面请他给我们分享一下试卷。”

　　杨琳习惯展示考试第一名的试卷，给别的同学做参考用。

　　全班掌声雷动，晏舒鼓掌鼓到一半，左手突然一顿。他记得那时候嗑瓜子时，垫的就是那张物理试卷，怪不得那时候他觉得哪里不对。

　　裴秋一脸麻木，他把头凑近晏舒：“同桌，为什么你们还要看物理试卷？”他在一中时，老师巴不得将所有时间都用来讲题，根本不会用上课时间展示试卷。

　　他看着讲台边接近六厘米的高跟鞋就知道这位老师是个狠人。

　　在坦白和隐瞒之间，裴秋选择胡诌。

　　他站起身一本正经：“老师，我的试卷带回家想再看看时被我家猫给撕碎了。”

　　晏舒：“？”

　　吴昊：“？”

　　牛，吴昊心想真是看不出来，裴神还有当神棍的天赋。

　　杨琳听得满腹狐疑，但看裴秋一脸正直，下一秒仿佛能入党的坚定眼神，只能摆摆手让他坐下：“行，下次注意。”

　　下课后吴昊转头直接上去就是一个大拇指，“裴神，真有你的，没想到真的给忽悠过去。要知道上回我试卷丢了，还被罚抄试卷。”

　　“别污蔑我琳姐的清白。”作为物理课代表的王雅婷一脸不满，她正在将考试答题纸发下来，闻言翻个白眼：“明明就是你把试卷团成团，测试能不能丢准垃圾桶，正好被琳姐看到才罚你的。”

　　吴昊不好意思被戳穿，连忙陪笑：“对对对，我下次一定注意。”

　　“你知道就好，”王雅婷傲娇将他的试卷递给他。

　　晏舒他们今天吃饭正好赶上高峰期，吴昊个头不高，只有一米七五，他脸被人挤得都扭曲，身子像河里的水草，随着人流到处飘。他正打算回头找邱瑞宇，就见晏舒裴秋两人凭借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在人群中异常显眼，不动如山。

　　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啊，他酸溜溜想。

　　二中的食堂虽然是外包出去的，但选材十分良心，基本老师和学生吃的是一样的东西，主打的就是一视同仁。各窗口的招牌菜式也都不一样，基本算满足学生在校的口味。

　　不过这里面肯定不包括晏舒，他的胃口被长期冰冷的食品给养坏了，如果不是晏舒他外公喝令让他吃点带热气的食物，他都不能适应国内的食物。

　　他随意挑了份蛋炒饭，裴秋看着他的选择，在靠近的窗口买了份牛肉盖浇饭。

　　两人端着餐盘，就见到吴昊他们正坐在角落里冲他们挥手。

　　刚把餐饭放下，吴昊就神秘兮兮将头冲一个方向点去。

　　晏舒他们顺着他点头的方向看去，就见他们班的郑义合正在和与他距离两个位置的女生吃饭。

　　晏舒没再看下去，他随意用勺子舀口饭塞进嘴里，口味偏淡，几乎感觉不到盐味，仔细看着碗里有多少蛋皮，就听见同桌人的叹气的声音。

　　他疑惑抬头，就见到郑义合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而和他同桌的那个女孩把脸埋在她朋友的怀里。

　　“同桌，你错过一场世纪直播。”裴秋看晏舒满脸状态外的表情，知道晏舒没看到刚刚的事，故意夸大说。

　　而这，对于此刻好奇心比较少的晏舒没有丝毫效果。他低头接着吃没有味道的蛋炒饭。

　　还是吴昊忍不住开口：“听说那个女孩喜欢郑义合好久了，这回好不容易和人家坐在一起吃饭，结果那人竟然还离人家女孩那么远……最后吃完饭向那女孩问有纸吗？人家刚拿给他，他就擦完嘴，拍着屁股走了。”

　　晏舒听完前因后果，又看着那个女孩哭得肩膀一抖一抖，深表同情。郑义合他知道，是情商非常低的一个人，曾在全班众目睽睽之下，告诉莫先他裤子拉链没拉，成功让莫先老脸一红是男人。

　　裴秋看完这场戏，满足自己的好奇欲，他很遗憾没勾起晏舒的好奇心，见晏舒正在对饭菜挑挑拣拣，他大方将自己的餐盘往晏舒方向推了推：“同桌，尝尝牛肉。”

　　他看晏舒听话舀勺牛肉吃进嘴里，心里正满足，就听到吴昊扭捏羞涩问：“裴神，我也想尝尝。”

　　牛肉盖浇饭二十二块钱，这对很多学生来说已经算笔巨款，基本只有每月手头宽裕的学生买了吃。吴昊来二中那么久，因为游戏之类的花钱都没买过这个天价盖浇饭。

　　裴秋将盘子也往他面前推推。

　　吴昊将牛肉塞进嘴里，入口柔韧，爆炒过的牛肉咸香入味，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吃过饭，晏舒本打算和裴秋在宿舍楼分别，裴秋望着二中宿舍楼，共五层，墙身刷成白色，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我能进去参观一下吗？”他问，“我想住校，但不知道宿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