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3、旧疾而已

　　五年前云北师兄玩笑了一句：“小师妹的法力增进的如此之快，是不是因为你是精怪的原故？”可不得了，明裳躲进后山的松林，化成一棵小树，整整六日没有出来，金云霄拎着云北师兄五次去后山给她“诚恳”的道了歉又兼她饿的头脑发晕才原谅了他。
　　自那后，无人再触碰她的“命门”。

　　明裳“哼”一声冲开人群转身就跑了。

　　一个师姐柔声的解释道：“明裳最讨厌别人叫她树精。”其他人也笑嚷起来：“师兄，抓紧去赔罪吧，不然你在这住个十天半月她都不一定出来，时间可贵啊！”
　　“师妹在后山有个小屋，准在那！”

　　虞上闻有些愧色，待在原地愣了一愣，他方才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还戳人致命点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十分匆忙向后山松林走去，在一大片松林里找了一圈未果，又放眼远眺，心想：“这孩子脾性挺大，喜欢藏在深山密林不就是她身为树精的本性，怎么旁人还说不得了？”

　　他又沿着一个坡爬至林中最高的几株松树前，被眼前的东西震惊了一下。只见几株老松被明裳施了法术，枝干盘虬在一起，生生弄成了有顶有围的窝巢。
　　那孩子还在窝巢里翘着腿生气呢！

　　他站在松树之下仰望窝巢，大喊道：“小师妹，方才是我说话粗鲁无礼，我来赔罪了。”说完深深行了个大礼。

　　明裳伸出头一本正经道：“赔罪就该有表示，你带我下山，带我去青遥山听一场讲经，我还一次都没有下过山。”

　　虞上闻倒吃了一惊：“从没去过？”

　　“从未去过。”

　　“那是为何？”

　　“师父不许，他说我身上还有妖气，不小心给道士、除妖师锁了。”

　　虞上闻知道枯松仙师做法自然有道理，婉拒道：“那我不能擅自带你下山，还是等到师叔允许那日吧。”
　　明裳撇撇嘴又缩回窝巢里：“没意思。”

　　虞上闻从袖中掏出一个八卦，道：“这个给你。我用此八卦欲炼一只灵兽，已经炼了近十年还没有出现有缘的灵兽，你不妨接着炼下去，或许十年二十年就能见成果。”

　　明裳从高处跳下，夺过八卦翻来覆去的看，问：“都有什么灵兽？”

　　“我也不清楚，看机缘。”

　　他伸出两指对着八卦施法给她演练一遍，指尖流出一道清澈幽蓝的光晕，八卦在这道灵光中忽的射出耀眼强光，可惜没等明裳露出惊讶之色那道光倏地缩了回去，待她抬头要问是什么情况时，发现方才还好端端的大师兄突然就倒了下去，面色苍白蜷缩在地上，额头布满汗珠。

　　他紧按在胸口的那只手勒出了白色骨节，两条微凸的青筋颤抖着，明裳摇了摇他的手臂急问：“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痛？”她惊慌的环顾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影，虞师兄痛的连话都说不齐全。

　　明裳突然冷静下来，掰过他的手腕摸了脉象，脉象乱而急。他好像不想在这个孩子面前露丑，剧痛之中还转了个身，把后背露给她，咬着牙浑身打颤，说了一句：“师妹，不要管我，快走开。”

　　他绝不能让人发现他的弱点，还是在一个小孩面前。

　　明裳眼看着他要咬到舌头，不知哪里来的胆识，对着后颈一掌把师兄拍晕了过去，从容的从他眉心注入真气。师兄捂着胸口的那只手缓缓松开了，安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暗想：就这样的身体，怪不得十年都没把灵兽炼出来。

　　虞师兄躺在金师兄的房间养身体，明裳端药去瞧他时，他披着衣服靠在床上发愣，见有人进来，脸上神色飞快的变得温和，见是看尽他丑态的那个孩子，脸又转瞬成了生无可恋。

　　还没等明裳开口，他就轻声开口：“别告诉旁人。”

　　“可以，那你告诉我，你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他淡然的回了一句：“旧疾而已。”

　　明裳把药端到他跟前：“喝了吧，宋师姐熬的。”

　　他接了药放回桌上，突然笑了：“你竟然打晕我？那一掌挺重，现在都不敢把脖子直起来。”

　　她歉疚的笑笑：“我见你要咬到舌头，还有那只手差点伸进去把心脏也挖出来……”

　　“好了，不必说了，我已知道了。”
　　***
　　听闻金云霄可能就在这几日回山，虞上闻留下住了几日顺带着养伤。这一日众弟子都聚集在习武场练剑，一只白鹤从崖间飞过，不知哪一位弟子指着飞过的鹤说道：“白鹤飞过此崖时，谁能不伤了白鹤而擒住它？”

　　师兄弟间互相推搡谦让：“这谁能做到？掉下去不得摔成肉酱？金师兄肯定可以，可惜他不在这里。”

　　众人把头转向青遥山的大师兄，虞上闻不愿在人前卖弄，轻轻一笑拒绝了：“我不行。”

　　大家都失望的“噫”了几声。

　　一直蹲在石阶上默默无声的明裳一拍膝盖站了起来，她年纪小心性高，不愿天华洞在青遥山人跟前丢面子，就在旁人嬉闹时，她慢吞吞走近崖边。

　　习武场是个四方形，西面是上山的万层石阶，东面连接松林，北面是天华洞的大殿、房舍，南面就是漆黑的万丈深渊。常有弟子拿根鱼竿在崖间抛下鱼饵做钓鱼状来解闷，明裳称呼那叫场面叫“垂钓千斤崖”。

　　她慢慢走近崖边，一只灰色赤姑鸟自西向东飞过，明裳突然向崖间纵身一跃，轻展双臂，身体轻盈而迅速的向赤姑鸟飞去，双手猛的掐住那正飞的鸟。
　　虞上闻眼疾手快，眼看明裳将要落入崖间，他迅疾的闪身至崖边也纵身一跃，在空荡荡的崖间一把拉住下坠的明裳的手臂。

　　猛的接住一个人使他失去平衡迅速的下坠。弟子们冲到崖边惊呼：“虞师兄！”

　　就在众人惊魂不定扒在崖边探头时，只见虞上闻拎着一个小孩从崖间飞了上来，轻轻落到地面。大家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明裳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赤姑鸟展示在众人面前，师兄们又一次感受到人和精之间的差距。他们来天华洞最少的也有十五年了，仅会些占卜问卦、寻龙点穴、采药炼丹的本领，资质好些的碰巧也能呼风唤雨，更厉害者如金云霄、宋云岚善能降妖抓怪。而小师妹这些都会，今日居然还学会“跳崖”，可见其胆量不小。

　　明裳站定后把赤姑鸟向空中一抛要放生，谁知那鸟从半空坠落在地，口中流出一丝血沫。

　　虞上闻捡起赤姑鸟查看一番，对明裳皱眉道：“平日里师兄妹间切磋武艺、经邦论道不可少，似你这般强出头的行为不可取，你刚才跳进崖间的行为太过激烈冲动，若用这样的气性去人间除怪，难免不伤了无辜的人性命。你该明白师叔为何迟迟不肯让你下山。”

　　旁人都在暗暗佩服师妹的身手了得，只有虞师兄当众斥责她的鲁莽，齐刷刷盯着师妹，像突然明白了大道理，吵吵嚷嚷道：“还得多修炼修炼。”“师妹你这行为确实可怕，下次一定要注意些！”

　　明裳羞愧难当，低着头揉着手沉默一番，狠狠的踩了虞上闻一脚，大声道：“我不想再看见你，也不要你再来天华洞！”说完就逃了，逃到一半又回头喊道：“金师兄就是比你厉害。”

　　这一逃，虞上闻回青遥山前再没寻到她，不知那孩子又把自己藏在何处了。

　　明裳自有隐身藏迹的地方。

　　她是草木之精，能化人，自然还能化回原形。虞上闻当众斥责她后，便躲进后山的密林中，仍旧化做一棵丹木，三日没有回去。这三日恰好下了一场秋雨，湿湿嗒嗒的雨水伴着山中的凉气冻的她直哆嗦，挨至半夜实在经不住凉意，又变回人身回了房中。

　　一个师姐告诉她，虞师兄昨日就回青遥山了。

　　明裳生病的第二日，金云霄和宋云岚回来了。他们在大殿之上向枯松仙师讲述如何封印水中妖怪一事，宋云岚道：“我们二人能力有限，没办法杀死鼋怪，只将他封在深潭下。”

　　明裳的头还有些烧，蔫蔫地听他们二人说话，期间听见“精怪”两字，顿时把自己卷成一个“刺猬”，起身连连发问道：“妖怪就是坏的吗？妖怪就要铲除吗？妖怪就一定是讨厌的吗？”

　　枯松仙师在座上呵呵笑道：“你还太弱小，所以处处敏感多疑，倘若哪一天你的修为和能力能被尊称一声仙子，你还会在乎这些称呼吗？”

　　明裳低头不语，“哦”了一声，又轻轻坐下了。

　　明裳从大殿刚回到厢房，紧跟着就是敲门声，金云霄站在门外问：“师妹，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病了两天了！”

　　金云霄道：“那么多师兄都会炼药，还没把你的病吃下去？”

　　“是我不爱吃，太苦了。”

　　金云霄把明裳扶坐在椅子上，在她额间渡了一丝真气，一股温和的流体游走在全身，像一阵春风。

　　“怎么样？你金师兄现学的一招，用这招去人间看病施药是不是十分方便？”

　　明裳摸摸额头又跳了几下，立刻抓着金云霄的手腕道：“快教给我！”

　　金云霄道：“这招损耗的是自身法力，不能用的太过，我看你日后修为。”

　　明裳只得点头听话。

　　“方才在师父面前，你那么生气，谁欺负你了？”

　　明裳道：“我不喜欢我的身世，我为什么不能像你们一样，是个真正的人？”

　　金云霄笑问道：“你是精木，这妨碍你学艺了还是妨碍师父传授你本领了？我只看到众师兄弟对你的羡慕。还有，我和云岚封印的鼋怪吃人，它吃人，所以称为怪，若是他助人，这会就是渔民烧香叩拜的鼋仙了。明裳仙子，你懂没？”明裳听罢只能惭愧的笑笑。

　　晚上就寝时，明裳抱着宋云岚的手臂，一条腿搭在她的身上，困的不得了，哈气连天道：“师姐，这些时日我好想你。师兄们整日让我刷茅坑、铲鸟粪，明天你去教训他们。”

　　宋云岚轻轻拍着她的脸问：“听说虞师兄来过？”
　　“嗯，来过。”
　　“他有没有提起我？”

　　明裳已呼哈睡了过去。

　　虞师兄说这小八卦他炼了十年也没把灵兽炼出来。明裳揣着八卦去师父的书房翻古籍，众多书籍中，确实找了本记载除邪祟的书，其中有一页提到妖助人除妖一事，“想必助人除妖的妖怪就是灵兽了！”“融血契之、降之必用以法术。”

　　那日晚饭毕天也黑的深沉，明裳悄悄去了后山，星光疏落的夜空下，松林在风中飒飒作响，偶有鸟雀在枝叶间扑棱的声音传来，明裳寻了块净地盘腿坐下，八卦摆放在跟前。她掏出匕首割破左手食指，在八卦艮位滴了一滴血，嘀嘀咕咕道：“我乃木精，就炼一只生在山林中的小灵兽吧，与我也算有缘。”
　　她口中捻诀，右手一道白光直指八卦艮宫位，须臾，八卦发出一缕极耀眼的光芒，直达天际。明裳望着直通天际的白光心慌不已，慌忙住了手，周边又恢复一片沉寂。

　　“虞师兄炼的时候也这样？他要在身边就好了，那日我撵他走，估计生气了，气就气，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明裳拾起八卦细看一番，方才那滴血已不见了。“再来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