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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中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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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明裳小师妹后,虞上闻在天华洞待了十数日,与众师兄妹论道、切磋武艺、修习法术。他资质过人聪颖通透,年纪虽不大却样样皆在众人之首。
虞上闻和师弟们练了半日剑法就借口累了,捂着胸口坐在习武场看台上歇了许久。枯松仙师暗暗观察他的面色,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下,方才还生龙活虎大展拳脚,现在惨白着一张脸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枯松仙师走到他跟前坐了下来,按着肩膀阻止他起身行礼,没等他开口,就抓起他的手腕摸向脉搏。这孩子眼中藏有忧郁之色,脉象也散乱不堪,看来这几年受了不少苦头,心疼之余对他的遭遇却也无能为力。“晚间你到我房中,我传你一套调息运气的功法,每日练上一两次可缓解你身体的疼痛。”
虞上闻震惊的看着师叔,师叔已把目光转向了人群中新来的小弟子身上。一群着暗色衣服的弟子当中,穿鹅黄色衣衫的小明裳已熟悉了这个地方,在人群中开心的钻来跑去,就像条刚挤出透明壳的小鱼,甚是可爱。
晚上等众人都洗漱毕,虞上闻惴惴不安去了师叔的房中。枯松仙师的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仅能照亮案几大小的范围,他放下手中的书指着蒲团让虞上闻坐上去。
“你体内的毒已开始积压,若不是你内力深厚修为高深恐怕压不住这毒。要想根除余毒,今后不可——”
虞上闻打断他要说的话:“师叔的意思我懂,我有分寸。”
两人对面而坐,四掌相合,枯松仙师向他体内灌入一道真气,温热的气流沿着他的经脉游走全身,后汇聚于气海穴,越来越多的真气如奔腾的云海慢慢融进体内,一直以来身体上的沉重感瞬间缓解了许多。
“每日练上一回,虽不能彻底根除你所受的痛苦,好歹能舒服片刻。”枯松将要诀都教给了他。
虞上闻沉默片刻问:“师叔,你怎知师父就没教我这些缓解疼痛的法子?以前我也会找些摆脱痛苦的方法,可惜维持不了长久,因为体验过舒服和惬意,所以下次毒发带来的疼好像比前一次更重几分,久而久之我就放弃了。”
枯松仙师叹了口气。
虞上闻离开天华洞那日,小明裳拉着他的衣裾说出了化人后的第一句话:“师兄!”她毕竟化身成人在他打坐修身的小崖畔,与他有几分缘分,听她开了口,虞上闻就有一丝惊叹和不舍,若不是青遥山没有女弟子,他倒想亲自点化一下这个成精的丹木,使之走上正途,他蹲下身很认真的承诺道:“师兄每两年来看你一次。”
这句话把后面师妹们激动的暗暗握拳。宋云岚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对虞上闻保证道:“虞师兄放心,我会把小师妹照顾好。”
看着虞师兄背着剑沿着石阶一步一步下去,明裳有模有样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个礼。
***
明裳在天华洞住下后,跟在云岚师姐身后学习些诸如穿衣、用筷、打水洗脸、清扫门前落叶鸟粪的小本领。树精异于常人,个头长长得十分快,已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一个师兄有事下山,三个月后回来时发现小师妹已大了一圈,还以为师父又收了个弟子。
枯松仙师见明裳长势太快,再不干预可能一年时间就会长成十岁孩童,那时候心性跟不上身体的长速反而是件棘手的事,故而不知在何处求了一粒丹药给她服下,使她停留在六岁孩童的模样,好歹能像个普通孩子慢慢长大。
每日清晨不分寒暑,天华洞的百十名弟子都要到正殿听枯松仙师讲经,明裳年岁最小,坐在最末端,听不懂也抱着脸听的津津有味。
枯松仙师很喜爱这个小徒弟,这孩子与别的弟子不同,若不特别教导很容易成为世人口中的妖怪。明裳来天华洞约莫六七年后,枯松仙师开始带着扎两个总角的徒弟云游四海。明裳抱着师父他老人家的腿飞过汪洋大海、万水千山,走过天南地北、千村万户。
一日,枯松仙师又带着明裳到北海的离泉仙姑处会友,日暮离开北海时,明裳不解地问:“师父,您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人,为何还坐在离泉仙姑下首,为何不与她平起平坐?”
师父呵呵笑道:“我只是个修仙之人,离泉仙姑是北海真仙,师父要听她教诲。”
“师父,您还要怎样才能成仙?”
“潜心修行,广积功德!”
“师父,我若是跟您修行,是不是就不属于精怪一列了?”
师父低头认真的给她解释:“神、仙、鬼、怪、精也只是称呼,危害生灵祸害百姓的行为才称为怪,你心地纯良,日后若潜心修行多做善事,成仙亦不是不可能,那时候自然就没人再称你为树精?”
“那要怎么称呼?”
“他们会诚心叫你一声明裳仙子!”
“我喜欢这个称呼。”师徒二人说说笑笑,不一日就回了天华洞。
又一日,枯松仙师又呼小徒弟至跟前,指着案几上两样东西问:“为师今日给你一样宝贝,你要选哪个?”
十二三岁的明裳已有了爱美之心,看了一眼拂尘,又拿起松木剑,勉强说道:“我选剑吧!”
师父呵呵笑问:“不喜欢?”
明裳兴致淡淡:“师父给我宝贝肯定都是好的,只是拂尘显得我老气横秋,木剑粗钝连只鸡都不能杀,何况斩妖除魔!”
师父笑徒弟不识宝:“你不知这把木剑的厉害之处啊!此剑是千年松木所制,善能斩妖除魔,你们平常用的双星剑可差它远了。”
听闻此剑善除妖,不禁喜上眉梢抱着剑笑道:“那我选松木剑。”
“只是此剑有个克星。”“什么克星?”“它怕火!”明裳道:“这个师父你放心,我不会用它当烧火棍。”
再一日,师兄妹们坐在习武场上闲聊,各自谈起来天华洞之前的家乡事。明裳化身成人后就留在天华洞,师父也从未带她去过人间,又一次表露自己对山下的向往:“你们去过的地方真多,好想下山看看。”
金云霄慌忙打消她念头:“可使不得,你修为不够,身上还有精怪的邪气,去了山下难免不被除妖师误伤,别动下山念头。”
明裳懊恼道:“那要等到何时?”一个师兄打趣她:“等到你成了明裳仙子那一日吧。”
明裳又问:“你们都有本家姓,独我没有,大师兄姓金,师姐姓宋,我该姓什么?”云岚师姐道:“你指山间万物都能做你的姓。”
明裳当真思索起来,目视眼前大片松林,便以木代姓,叫自己木明裳。
木明裳自知难得成人一次,故而比别的弟子更刻苦修行,又得师父的特别指点和金师兄及宋师姐的监督,手中的剑和法术无一不精,没几年就在众师兄师姐中成了佼佼者。
天华洞人人把她当老幺去宠,又当老幺去支使她,下山回来的师兄们不忘给她带些吃的玩的,为她赶蚊驱蝇、推着她荡秋千,哄她开心的笑。支使她做事的时候也不留情,“师妹,给师兄打盆洗脸水。”“师妹,替师兄把后院的落叶扫了吧?”“师妹,替师姐洗洗衣服吧。”“师妹,那个茅坑已经多日……”
枯松仙师为人慈祥,是个可亲的小老头,大事小事早早就交给金云霄打理,他则整日眯着眼睛晒太阳,偶尔睁开半边眼睛盯着懒散的弟子道:“来,罚你给师父捶三日腿。”看见爬着石阶气喘哈哈上来的弟子还会得意地坏笑。天华洞的师徒间一向轻松愉快。
山间的日月走的很慢,好像又挺快,转眼明裳来天华洞已十三个年头。这些年里时常听师姐们口中提到青遥山的那位大师兄,说那人是个本领极高模样极英俊的人,她没见过那位师兄,每当听到旁人对那位大师兄的夸赞时,她就替金云霄说话:“难道能比得上金大师兄?”
虽然维护金师兄,但她对青遥山的大师兄也十分好奇,听闻十几年前就是他将她送来天华洞修行。云岚师姐还常在她的面前重复一句话:“明明说好两年来看你一次,这都八年没来了!”“明明说好两年来看你一次,这都十年没来了!”“明明说好两年来看你一次,这都十二年没来了!”
听见对那位虞师兄的评价过高,明裳私底下真怕他来了天华洞会压金云霄一头,无端的对那人有些不悦和敌视:“不来就不来吧,可能他很忙,就是来了我也不欢迎。”
不错,他真的很忙,听闻那位虞师兄十一二岁时就下山为一镇除了狼患、捉过几只造次的野鬼。近几年更听闻他与神仙合力,绞杀了一条作恶的小龙,明裳十分肯定那是传闻,他一个小小修行者怎么可能与神仙合力?
这一天,明裳在后山的松林中酣睡,远远听见习武场上的哄闹声,心中一阵欣喜,慌忙从树上跳了下来:“想必是金师兄、宋师姐回来了。”
大概一个月前,有几个百姓不远万里来天华洞,请仙长们为其除去河中水患。金云霄、宋云岚便收拾行装随那几个村民下了山,望着他们下山的背影,明裳握着拳头看了眼师父,师父笑道:“你还早,还早!”
明裳从松树的高枝上轻轻跃下,风风火火向习武场跑去。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只见两名弟子大汗淋漓的比试剑法,时不时向习武场看台上的人问:“虞师兄,我们练的如何?”
“虞师兄?”明裳疑惑的望向看台,看台上笔直地坐着一个年轻人。
虞上闻站起身对比武的两个师弟道:“你们二人剑招练的确实熟练,只是招式上力道不足,攻击力不强,你们二人水平相当,若想知道自己不足之处需找个比你们更强的去试。”
一个师弟道:“金师兄比我们每个人都厉害,平时都是他指点”
虞上闻道:“此趟专程来见他,却走了个空。”
明裳从师姐们身边挤出来,站到虞上闻面前好奇的打量他,这人就是夸赞之声快把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的虞上闻。
她突然问:“你找我金师兄有何事?”
多年都见不上一次面的天华洞师兄弟的面孔对虞上闻而言十分陌生,眼前这孩子又不知是师叔何时收的弟子,还是客客气气的回答她:“我找你金师兄去青遥山听一场讲经大会。”
他看着明裳,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道:“你是那个……”
明裳双眼直愣愣盯着他的嘴巴,打赌他想不起她的名字。
虞上闻“那个……那个……”三次之后觉得十分难堪,脱口而出:“那个小精怪?”
“嚯——”人群里轻轻地炸开了一些惊叹之声,他们等着看好戏,一脸坏笑盯着虞师兄:“师兄你可要倒霉咯!”
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在明裳面前提起她是树精一事,都知道她是个好学聪明资质一流的小师妹,不管是法术还是剑术都已在弟子中位列第二。她比常人更勤勉,目的就是想早些撕掉“精怪”的称呼,等去了山脚下的人间时,像其他弟子一样为民除害、降妖捉怪,不止这个,她还有“宏图大愿”,要成为那年离开北海时师父跟她提起的“明裳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