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4、悄炼灵兽

　　她重新又滴了一滴鲜血在八卦上，依旧如前番捻诀施法。那道白光重新从八卦中喷涌而出，像洪水猛兽从中溢处，四周也有了异响，从地底的四面八方有无数条泥做的“巨龙”向她冲来，“难道我有启动地脉之气的能力了？”

　　地脉之气是施法之人有极强的掌控能力，聚集脚下土地的灵气，作为一种自身的力量释放出去，可攻击身体庞大的妖邪，一般这能力根本用不上，用了一招后造次的损失会太大。明裳不敢贸然停下指端输出的法力，但是从地底向她传来的地脉之气太过强烈，她年纪小修为尚浅根本压不住。

　　“我只想炼只小灵兽，怎么会这样？”明裳咬着嘴唇聚精会神，稳定维持她与八卦之间的联系。数条“地龙”向她坐的位置涌来，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土丘，她额头汗津津，体内无数气流乱窜，胸口要爆炸似的滚烫发热，林间的风势变大，似有龙吟之声。

　　就在明裳以为身底的土丘要炸开之际，枯松仙师从她身后飞至空中，用佛尘劈开她与八卦的联系。明裳一下子倒在地上，吐了口鲜血。

　　“地龙”突然停止涌动，从地面鼓起的无数小包暂停在那。

　　明裳擦干净嘴角等着师父训斥她，八卦的光芒渐渐沉寂。当四周归于黑暗时，师徒二人吃惊的看见一只浑身发着淡紫色光晕的鹿站在不远处。

　　明裳不顾身体的不适，恐惧的向师父面前跑去。

　　师父拍着她的背道：“它就是你炼的灵兽了！”

　　明裳抬头茫然无措地看着师父：“我只想炼一只山猫山狗，怎么会炼出了一只鹿？”

　　“机缘！此鹿想必是燃灯道人林中所饲养，你有机缘把它收为自己灵兽，就好生照看它吧。”

　　明裳慢慢向紫鹿靠近，走近了才发现它的身形几乎与马同大。那只鹿鼻孔喷着青烟也朝她慢慢走来，明裳吓的大叫道：“师父，我只知道唤它出来，却不知怎么收回！”

　　师父道：“还用八卦，念声‘收’即可。”

　　明裳飞身扑向八卦大喊一声“收”，紫鹿果然不见了。

　　“师父，我再唤它出来，还会像刚才那般地动山摇吗？”
　　“不必，只需喊它名字。”
　　“燃灯仙人见林中少了一只鹿，会不会责罚我。”师父只笑而不答，他顿了顿说道：“你小小年纪就能炼出灵兽，不要在人前卖弄。”“我听师父的！”
　　“师父，我在您屋里的古籍中看到妖怪也能助人除妖，紫鹿也能助我？”
　　“能”
　　“师父，我何时能下山，像师兄师姐一样除妖？”
　　“再等几年。”
　　“等几年？”
　　“等到捉妖师误捉你时，已不是你对手！”
　　“师父，我一心向善，也会被当作妖？”
　　“总有人双眼迷惑识不得你向善。”
　　“师父，我要把您的本领都学来，这样就什么都不怕了。”“好孩子，勤学苦练！”
　　“师父，刚才的泥龙是怎么回事？”
　　“是徒儿你修为精进，能控制脚下的灵气，以后你除妖可有大手段了。”
　　师徒俩一问一答，沿着山中小路慢吞吞走了回去。

　　毕竟是小孩子，答应师父不会在人前卖弄灵兽，没三日，殿前的习武场上就围了里一层外一层，盯着紫鹿惊叹不已，连金云霄和宋云岚都无比羡慕，明裳一边炫耀一边自谦道：“都是虞师兄的功劳，他炼了十年，就在功成之时送给我，给我捡了个便宜。”
　　***
　　山中岁月依旧平平淡淡，师父每日晨时在大殿上讲经论道时，明裳则坐在大殿之下打瞌睡，她把师父的大道理揉成一句话：“一心向善！”

　　“等我下山后，我一定会做个好人，多多行善。”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四年，明裳来天华洞已有十七年。四年时间，一个小姑娘突然蜕变成了清雅秀丽、洒脱又可爱的姑娘，宛然换了一个人。

　　自木明裳之后，枯松仙师再没收过其他徒弟。因而这个小师妹在众人之中最受喜欢。明裳刚来天华洞时，枯松仙师座下近百十名弟子，这十七年来，学艺有成的徒弟或下山闯荡或给世人占卜问卦，或执剑除妖，现在天华洞还有四五十余名弟子，人虽不多，习武场上依旧热热闹闹。

　　这一日，枯松仙师又唤明裳至跟前，问：“你想不想下山？”

　　明裳见师父主动提及，眼睛陡然一亮，开心的笑道：“想了许多年，师父是允许我下山了吗？”

　　枯松仙师道：“你还年少，我对你下山一事总是不踏实，又不能一直把你困在山中，你总是要离开师父身边的，为师再送你一件宝贝。”

　　明裳坐在师父案几对面的蒲团仰头道：“师父，我只是下山历练，又不是不回来，我怎么会离开师父呢。”

　　枯松仙师摊开右手掌，一件像蚕丝织就的网叠放在手中，在稍显昏暗的书房中发着白光。他展开此网，只有一块绢巾大小，他对明裳说道：“这是缠妖网，可大可小，若是遇到难缠的鬼怪，你就抛下此网，一旦罩住了，鬼怪休想再逃。不过你要记住，若是鬼怪能挣脱此网，你立刻就逃？”

　　“说明他们足够厉害，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错。”

　　“师父，我记住了，打不过就逃。那我何时可以下山，现在吗？明日吗？”过度兴奋让明裳的手指都生了心脏，突突地跳着。

　　枯松仙师见她猴急，笑道：“我让云霄领着你去历练一番，何时走就让你师兄决定。”

　　明裳眼眸闪动，忍着兴奋频频点头道：“也好，我初次出远门什么都不懂，我这就去找师兄，让他明早早些出发。”
　　枯松仙师望着她夺门而出的背影喊道：“不要心急！”

　　这个弟子刚成长起来，以枯松仙师看人的眼力，他坚信这孩子有仙根，能成为守护这方地界的仙子。
　　天华洞所在的启明山，一百多年前还是片人烟稀少的荒山和一望无际的贫瘠之地，生活着少许百姓。后来人间动乱，战争不断，逃至启明山的百姓越来越多，一百年过来，在枯松仙师的守护下启明山已然是个小国的重量，繁华而热闹。只是这片地界缺少一位仙家守护，这个空缺百十年来一直是众多修仙人的目标。

　　十七年前枯松仙师刚见到明裳时，从她身上看到了一股清澈的灵气，他想：“这孩子是精却有仙根，不懂世俗贪欲的人更易修行成仙。”他多年来对明裳谆谆教导，未成人前绝不让她接触人间的纷繁杂乱。

　　原来转眼已过了十七年，他对这个弟子很是满意。

　　就在明裳出了燕灵殿去寻金云霄时，习武场又传来阵阵喧哗声。明裳站在门槛上踮脚看去，四五年不见，那个年轻人还是站的笔直，月朗风清的样子，连衣服还是那身月牙白的衣袍，“虞师兄来的次数不多，每次来必然引得师兄师姐们喧哗。”

　　明裳站在门前远远的看了他几眼，不打算上前也不打算和他说话，对他前番让她当众让出丑一事仍心有芥蒂。

　　被人群围在中心的虞上闻心不在焉，一边往燕灵殿走一边在人群中找那小孩的身影，四五年不见，不知那孩子还记仇不！

　　他走至大门前，猛的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俊秀清丽的姑娘背着手站在门旁，他觉得世间说那女子之美无非“闭月羞花、国色天香”之词，这些词用在这姑娘身上却显得庸俗而脂粉，她就像山间那条清澈的溪流，又似林间的薄雾。

　　虞上闻站在明裳面前，问：“你是——”

　　明裳傲气的等着他“出言不逊”，只见他温和的笑了一下，道一声：“明裳师妹！”

　　明裳笑道：“好歹记得我名字了。”

　　虞上闻笑道：“明裳师妹和几年前判若两人，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个爱赌气的孩子，如今都不能把你当孩子了！我还特地给你带了这个。”

　　尽管如此说，他还是一点也不嫌丢人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拨浪鼓，“咚—咚——”摇了几下递给她。

　　也算是送对了人，明裳从未见过三岁孩童玩的拨浪鼓，接过拨浪鼓真心的道了谢，又说：“师兄此言差矣，在你们所有人之中属我最老道，毕竟我是修行几百年的精怪，而你们不过都是些孩子。”

　　明裳果然是长大了，“精怪”一词居然是她自己从容的讲出来，虞上闻点头笑了笑。

　　虞上闻此次来天华洞一是请师叔赴青遥山二十年一次的“长生会”，二是顺带着向明裳师妹赔罪。上次一别，明裳化成丹木原身躲在松林中不出来，虞上闻等了两日无果，只得返回青遥山，挂心了几年，终于有了赔罪机会。

　　熏香缭绕的书房内，虞上闻恭敬的向枯松仙师递上一份请帖，说道：“师叔，此次的长生会，我师父只请了师叔您还有另外两位仙长，他说年岁渐高，没有精力再主持往届百人的长生会，只是几个密友小聚几日。”

　　枯松仙师接了请帖笑道：“这可不是你师父的性子，他一向是不肯承认自己老去的人，怎么突然说没有精力了？你回去跟你师父说，我会如期赴会！”

　　“是，师叔。”

　　长生会每二十年一次，到会者皆是德高望重、修行高深的修行门派。他们齐聚一处把过去二十年参悟的天道至理互相辩论探究，取长补短，以期达到更高的境界。

　　青遥山的九鹤洞十分擅长炼制丹药，到会者还能从凌清仙师这里得几枚延年益寿的丹药，若哪个修仙门派新得了炼药的上佳配方，必定会交给凌清仙师研究一番，以炼得更好的“不老药”。

　　躲开天华洞盛情的师兄弟们，虞上闻难得一个人坐在院中饮茶，一口清茶刚从喉咙咽下去，只听身后有人跨过门槛进来了，他有些架不住这些师兄弟们的热情，正想着怎么撵他们出去，转身一看，原来是明裳师妹背着手趾高气扬的进来，那架势好似要来寻旧仇了。

　　明裳挺直腰杆坐到虞师兄对面，道：“明日我就可以下山了。”

　　“师叔许了？”

　　“许了，我来是有事相求！”

　　“那就恭喜你了。不过你一点都不像是求人的样子！”

　　明裳道：“明日下山本是劳烦金大师兄带我历练，只是他近来修炼才出关，不忍烦扰他。我见虞师兄闲云野鹤般没甚要事，就由你带我下山一趟吧！”

　　虞上闻笑的连茶水都喝不下去，道：“你怎知我就没有要事？”

　　“陪我斩妖除魔是一样的修行，积功德，好成仙嘛。”

　　虞上闻看着这丫头，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我事情多了。最近青遥山要举办长生会，那里离不开我。”

　　明裳叹口气道：“好吧，我晓得了。”

　　她起身就要走，虞上闻突然问：“明裳，你还能不能记得从前的事情？”

　　明裳疑惑的看着他：“从前的什么事情？”

　　他还记得许多年前的一天傍晚，不远处的丹木会聚成一缕精魂，飘飘渺渺似有若无的问大石头上的他：“师兄师兄，我在山中已待了无数个年月，从没看过外面的天地，师兄能带我去看看吗？”

　　虞上闻走近丹木，道：“你要能化成人身才好带上你。”

　　精魂道：“一言为定！”

　　待那缥缈的声音消散，虞上闻突然惊醒，方才明白眼前的丹木真的有了灵性。他从那之后日日为丹木注入一丝灵力，直到很久之后的那天清晨，一个女婴躺在草丛中啼哭。

　　算起来丹木能化身为人，虞上闻也起了莫大的作用，他想到多年前与丹木的对答之言，才明白丹木的心愿到今日才算实现，他爽快的答应道：“师兄明日就带你下山看看！”

　　“那长生会没你能行吗？”

　　“无妨，今年的是场小会，我的师弟们能应付。”

　　“你要不要回去和师伯说一声？”

　　“你觉得我跟你一样是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