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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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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更深露重,一到夜里街边的景物都似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江颦开了些车窗,外面竟然飘进凉丝丝的东西。是雨,下雨了。
要说江颦最讨厌什么天气,必然是湿漉漉的深夜。她这辈子仿佛就跟雨跟夜晚过不去,但凡遇到这种天气,总要跌个大跟头。
江颦把车玻璃降到最低,任由细密的雨丝浇湿上半身。浓密的头发吸饱了水,弯曲得更加厉害,贴附在她细白的颈子上。
荃星会所K808通道,里三层外三层设置了好几道车拦。经理不敢搭她的车,自己开车在前头引路,江颦在后头跟着。
被雨淋了个通透,终于在地下车库见到谢翎一行人。
地下车库冷的要死,潮湿阴暗。五六辆豪车齐齐开着车灯,把这方天地照的如同白天般闪亮。车里有人,有的点烟,有的调情。
“这不就来了,刚还嘀咕你什么时候来!”离她最近的一辆黑色大奔降下车窗,一边吆喝一边喊着江颦的名字,看戏的架势毫不遮掩。
江颦坐在车里,目光扫寻着谢翎,忽然一停——她看到谢翎,也看到一个很年轻、很清纯的女人。正靠在谢翎肩上。
那个女人对她笑了一下,可能没什么恶意。江颦却只想拉开车门,狠狠、狠狠地按着谢翎的头砸在车前盖上,就像合上储物盒那样用力。
两个女人首次会面,旁边嘘声一片。
然而谢翎的反应跟死了一样。还是仰在座位里,眼睛紧闭,薄唇抿直。乌黑的头发没扎起来,顺着脖颈滑落进女人的领口,跟她雪白的皮肤紧紧相贴。
黑白二色的反差刺得人眼睛生疼,不止是江颦,周围但凡长眼睛的都偷偷打量着他们,趁着谢翎闭眼赶紧多看两眼热闹。
在这个圈子里来来回回七八年,也跟了谢翎七八年,江颦认人的本事再怎么不长进也要比普通人好上一大截,更别说她的记性还算不错。
她没见过她,这是个新人。
江颦扪心自问没资格摆脸色,把车横在谢翎的车前,就当没看见。
张峻之看热闹的心一凉,自知这场戏开不了台了。他松开握着女伴的手走到江颦跟前:“来了啊,还挺快。”
江颦是真的反感那一套,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半句话都不过问。
张峻之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还想再挑拨挑拨,弯腰在江颦耳边轻声说:“看见没,就谢翎旁边那个,叫李娅,跟李文宣还是本家呢。”
言下之意是李文宣介绍过来的。
李文宣还坐在车里,一点都不知道张峻之给他挖了个坑,笑嘻嘻朝着江颦摆手:“江妹妹来了。”
江颦也笑着回应,敛起的眼尾往上卷,连带着那颗淡红色的小痣也在不经意间跃动。
“时间不早了,我带谢翎走。”
张峻之仔仔细细打量她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来难过或者愤怒,彻底歇了心思。
“好吧,好吧!”
谁让江颦不是一般人呢,都七八年了也没见过她跟谢翎闹。谢翎也是,比她还难以捉摸,不说喜欢也没说过不喜欢,明明把她养在身边,但在夜场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每每两三个月见不到江颦,他们都以为谢翎腻了她,还说要给他介绍新的。然而下一次就能看见谢翎把她待在身边。
反正就挺有意思的。
他们这些人啊,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从这一个转手成那一个,真爱都数不清换了多少拨,放眼望去谢翎竟然算个好的。对别人寡情和对江颦长情,放在他身上似乎不冲突。
张峻之感慨良多,看着江颦的眼神较往日多了两分真诚。他对李文宣一招手,两人合力把眼皮都不曾掀一下的谢翎架上车。
此时那个叫李娅的女人仿佛不存在,无论是谁,都没多看她一眼。
外面的雨还在下,甚至比刚才更大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每一个地方都在漏雨。
“路上小心!”他们推上车门。
江颦谢过他们,给副驾驶位的谢翎系安全带。倾身时鼻尖嗅过他侧颈,酒味不重。她心里的疑惑更重,故意用手指撩过他发尾,湿漉漉的,也不知道他打哪儿淋了雨。
原以为抬头会撞进他眼里,然而没有。
谢翎没醒,还是闭着眼睡意昏沉的模样。
江颦跟他们道别,开车缓缓驶向南城公馆。那是谢翎的住所,她偶尔会去。
不到半个钟头,这雨下得越发大了,完全不似之前的柔风细雨,连带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坏,膝盖也在隐隐作痛。
车最终停在黑色雕花的小铁门前。江颦没按铃叫人打伞来接,反复深呼吸试图压下心里那股烦躁。
说实话她很讨厌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绪,宛如疯长的毒藤蔓,平时深埋在心底,一到雨夜就复发,把她缠成一个茧。
车外狂风暴雨,车内静默得像一间茧房。
江颦糊里糊涂不知道想了什么。
她直勾勾的眼神像被人拘了魂儿,谢翎睁眼瞧她一会,她也没发现。他一动不动,只有狭长的眼眸斜着看她。
“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突如其来的问话像流星乍然划过黑夜,撕裂了点什么,让江颦惊醒。不过很快就回神。
“没什么,东西被人偷了,在想要不要报警。”江颦平淡的话语中隐约透着种阴阳怪气。
她说的东西八成是他昨天扔掉的口红指甲油,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往车里塞。谢翎尤其厌烦她这点。她要是手底下的人,早叫总助给开了。然而她是江颦,谢翎只能一边拧着眉头一边给她收拾东西,收拾烦了就一股脑扔了。
谢翎早知她是养不熟的性子,跟狼一样。养成了是狗,养不成先假意温顺,然后时不时回头咬他一口。
话虽这样说,谢翎还是有点心凉。声音也冷下来:“那你好好查,不行就报警。”
江颦没说话。
……
她最近就跟发疯似的一会一找事,总能搞出点让他心烦意乱的幺蛾子。谢翎捏捏鼻梁,打开上面的盒子取出眼镜,架在鼻梁上。
细银边缠金的眼镜,镜架镜脚都是特制的,江颦在想他怎么不把眼镜一起扔了。
“不报警,那就说说你这几天的上课状况。前天练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跟李老师吵架?还有顾老师说你今天不愿意上课又是怎么回事?”
李顾都是谢翎花大价钱从艺术院校挖来的教授,专门请过来教江颦形体和礼仪。
“不想学。”江颦说。
“为什么不想学?”
“……”
“到底因为什么?”
“……”
江颦像个关了壳的蚌,任他言辞如何严厉都不肯吭声,一副你随便骂的抵抗态度。
“我明天在天香园摆了一桌,你去给李老师和顾老师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气大伤身,谢翎也不想把自己气死,觉得自己语气生硬,末尾还问了句:“好不好?”
“不好!”一直背对他的江颦转过身,硬逼着自己跟他对视,看着他那双凌厉若削骨的眼眸:“我说不好!”
哪怕隔了层眼镜,江颦面对他还是发瘆。
谢翎有意威逼一个人,仅仅是对视就足够让人胆颤心惊。
江颦果然看见他变了脸。
那张跟他母亲如出一辙的深刻秾艳的脸霎时间结上一层寒冰。任谁第一次见谢翎,都会被美貌所摄。美貌含了煞气,则会让人的畏惧心理成倍疯长。
江颦上课的教室有摄像头,每次上课谢翎也都安排了助理跟陪,从没发现过有问题,那就是江颦自己不愿意上。
谢翎摘下眼镜扔向台面,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他死死压着让她滚去跪祠堂的想法,闭眼揉捏穴位:“理由。”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学。”
“六年都熬下来了,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学?”
“……”
“说话,江颦。”
“我叫你说话!”
江颦近日来的所作所为终于突破他的怒气阈值,谢翎一厉声,江颦条件反射哆嗦一下,嘴唇都咬白了。
她不想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懦弱害怕的模样,蜷了下手指,刚想打起精神来反抗他,谢翎发现了她手背蜿蜒的血渍。
“手怎么弄的?”
“没怎么。”江颦把脸扭过去面对车窗,手立刻背到身后。
谢翎眼睁睁看着干涸的血蹭到她衣服上,还有新鲜的红色从指甲缝渗出,她像是完全不知道疼,伤口崩裂也没吭一声。
静默一会,竟然是谢翎先松口,长腿一迈先下了车,背对江颦:“上课的事等回头再说,先回去处理伤口。”
远处一直观察这边的管家赶紧撑着伞过来。
“叫医生来一趟。”
“是,先生。”
管家后面跟着保姆,撑伞想迎江颦下车,然而谢翎走上台阶还没见她出来,回头看她,两人隔着细密的雨幕对视。
“江颦,下车。”
茫茫雨丝里,江颦还能看清他一字一顿的口型,还有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外面都传他面无表情最勾人,冰冷冰冷的,却又掩盖不住天生的风情,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江颦没这么觉得,她只觉得骇人。
谢翎在这一刻的怒气终于攀升至顶峰,劈手夺了管家的伞,扣带一卷砸在她车上:
“滚去跪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