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徊》昝君漠

16、花落

　　洛阳。
　　深秋的北方城市已经一片荒芜。北风吹，百草折，枯叶堆成一地的残破和败旧。
　　从北盟回来，已是月上树梢的时候了。
　　罗依倚着窗扉，似乎要把月色看尽。
　　一双蜡烛在木桌上熠熠燃烧，腊泪落了一桌。
　　“天冷。”楚羡寒把被子披在她的身上。
　　罗依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
　　“谢谢你今天陪我去北盟的废墟，想不到义父的尸骨早就被武林白道人士葬好了。可惜那时的府宅却惨遭天火，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
　　楚羡寒看着她。这几天以来，她的体力一天比一天衰弱，脸上一直都挂着微笑，是怕他担心还是掩饰心中的不愉快，他不知道。
　　“你怎么不说话？”罗依美丽的眼睛看着他，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全力摆脱黑玫瑰，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的。”
　　楚羡寒笑了。“我曾经爱过一个善良的女子，可是却没有能力保护她。现在，我不会再允许自己软弱，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
　　罗依眨着眼睛，问道：“那个女子漂亮吗？”
　　楚羡寒看着她一小女子的样子，不禁笑道：“这个问题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我的寒啊，现在的你是属于我的，可是曾经的你却是属于她的，这实在让我吃醋。”罗依假装严肃道。
　　“好啦。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去大珲山。”还好一路上风家的人没有追来，或许风皓知道罗依活不久，也就没有必要再攻击。
　　罗依站了起来，神情严肃也慌张。“她漂亮吗？”
　　“你怎么啦？”
　　罗依欲哭的样子。“难道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她吗？”
　　“……”楚羡寒愣住了，“怎么会呢？你是你，她是她……”说罢忆起林嘉，神情不禁黯然。
　　罗依道：“真的？你不是把我当成她的替身？”
　　“当然不是。”楚羡寒啼笑皆非，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罗依终于笑了，紧紧地偎依在他怀里。
　　楚羡寒几乎要把她融在心头上。似乎怕一旦放手她就会消失

　　吴非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锁了起来。
　　“如意？”他惊叫，梦徊谷大举入侵梨花轩，他们全力抵抗可终力竭而被制住。
　　“吴非，不用叫了。轩主不在这里。”杨平叹气道，他就被锁在离吴非不远的地方。
　　姜颜哭道：“师姐会不会有事啊？我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一个黄衣女子笑道：“成为了阶下囚当然要被锁起来。”
　　杨平不屑地转过头去不看她。
　　“如意呢？你们要把他怎么样？”吴非吼道。
　　殷凝笑道：“如意？难怪一向冷漠残忍的安轩主会把你被刺瞎的眼睛还原回来了，而且还把杨平公子的脚筋都补好。从来向她求医的人都要付出沉重代价的，你们还真是走运。哎，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软化了她石头一样的心？”
　　吴非怒道：“你把她怎么了？”
　　殷凝道：“没怎么了。你不要担心，她还好好地留在梨花轩，帮我们演一出戏呢。”

　　梨花轩。
　　香雪成海。已入深秋梨花却常开不败。
　　安如意独自坐在绛雪轩中，看着花落似雪。金黄色的发丝随风飘舞，失神的蓝眼睛却透过了纷繁的梨花，落入了思绪的深处。
　　“安轩主……”
　　安如意看着他们，眼中是冷漠的光芒。
　　“你们怎么进来的？”
　　楚羡寒歉意道：“之前我常和姜姑娘出去采药，这山谷的路我还记得。”
　　安如意面无表情地看着罗依，冷冷道：“这次又是什么事情？”
　　罗依问道：“吴非呢？梨花轩中的其他人呢？”
　　安如意冷冷哼了一声。
　　楚羡寒心想吴非向来独来独往不受支配，可能没有得到她允许就走了吧，得罪了这位不近人情的梨花轩主人。这下求他帮助罗依恐怕更难了。
　　安如意看了罗依的手一眼，道：“黑玫瑰？”
　　罗依道：“是的。”
　　安如意道：“那你们可以走了。黑玫瑰没有救。”
　　楚羡寒急道：“安轩主，这世上只有你能想办法了。”
　　安如意看着他，冷冷道：“我说没有救就是没有。”
　　楚羡寒问道：“难道就没有方法可以换血，如果可以用到我的地方……”
　　安如意看着她，眼睛寒冷如冰，良久道：“很久以前曾经有一种功夫叫做化血神功，应该可以化去黑玫瑰。不过由于招式阴险而受万人唾弃，这种功夫已经失传了。”
　　罗依静静地听着，所有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果然是无法可解？
　　楚羡寒不信。
　　安如意冷冷道：“别一副天要踏下来的表情，你们出去吧。这里不收留将死的人。”
　　“安轩主，我知道还有办法的。只要你肯告诉我，我一定会做到。”楚羡寒道。
　　安如意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办法？”
　　楚羡寒道：“刚开始的时候你看到罗依的手，就知道那是黑玫瑰，而我刚好看到你眼中有犹豫的神色。我知道你对奇难的病症都很在行，这次罗依的黑玫瑰我相信你一定能解。”
　　安如意冷冷地看着他，叹道：“那种功夫真的已经失传。不过倒是有古籍记载着这种神功。可惜在七十年前就被千机老人偷走了。当时他正迷心于武学，这样的武学秘笈他当然不会放过。后来他写成了千机卷，那门功夫就收录在里面。”
　　楚羡寒心中一亮。千机卷，他看过的那个紫色的匣子！
　　安如意接着道：“千机老人恐怕已经作古，千机卷也曾因为有次流入武林引起腥风血雨而遭到禁止。所以我也无能为力了。”
　　楚羡寒道：“千机卷我可以得到。”
　　罗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安如意的眼神却是出乎意料地疲倦。
　　楚羡寒心想那千机卷可是师祖一直不愿示人的秘密啊，但是罗依，难道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罗依死去吗？
　　安如意目光依旧冰冷。“那你赶快拿来，她的情况只能再活半个月了。”

　　一路上披星戴月地赶路，终于到了狼牙山。
　　山上没有人。
　　师父已经出山，鹭儿和阿步还没有被接回来么？楚羡寒看见门前已经堆积成山的落叶，心中有点酸酸的。
　　他走向独生石，光秃秃的石头依旧冷冷地伫立在那里。
　　攀腾神功。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峭壁上的洞口。秦广宫，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被师父打昏了过去，第二次却是为了罗依。
　　他只想借长生卷一用，他清楚地知道师祖不会让长生卷流通出去的，他会誓死保护长生卷，绝对不会让它丢失。只要能救罗依就好。
　　罗依不能死。
　　秦广宫的夜明珠依旧熠熠生光，金壁辉煌。
　　楚羡寒放缓了脚步，这该如何跟师祖说。
　　“师祖……”楚羡寒的叫声在广阔的秦广宫引起了回声。
　　“唉……”一个深沉的叹息从秦广宫深处传来。
　　“师祖，我想借千机卷一用，我保证……”
　　“我不该把它留下来的，即使它耗费了我数十年的心血。”那个苍老的声音渐渐地接近。
　　楚羡寒突然感受到了老人的酸楚。
　　“师祖……”
　　“你要这害人的东西干什么？”老人的声音说不出的疲倦和深沉。
　　楚羡寒不安道：“我……只想去救人……”
　　师祖看见他一脸的歉意，长叹道：“你去吧……”
　　楚羡寒一愣，难以置信道：“师祖，对不起，我一定尽快把千机卷拿回来。我只是要用它去救一个人。”
　　“救人？”老人皱起了眉头。
　　“是的。因为中了黑玫瑰。”
　　“黑玫瑰？”老人眼中尽是惊讶。“这种毒器早在中原绝迹了。”
　　楚羡寒眼中尽是悲凄。
　　老人沉吟道：“那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楚羡寒点头。
　　老人长叹道：“你走吧，如果我不让你去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子。如果让你去的话，所有的腥风血雨也是在劫难逃。你走吧。”
　　藏经室。那个紫色的盒子静静地躺在书架的最上端。
　　楚羡寒轻轻取下了盒子。盒子上面精致的雕刻让人眼花缭乱，却是怪兽恐怖的脸。
　　没有想到师祖竟然会这样就答应他，楚羡寒心中惴惴不安，只想快点出去，等安如意看过其中的化血大功以后马上就还回来。一定。

　　一个来回，花了将近十天。
　　楚羡寒看着包裹中的千机卷，心中不知说了几千次：罗依，你要等我啊。
　　将近大珲山，楚羡寒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
　　楚羡寒身法突然加快，趁跟踪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躲到了大树的后面。
　　果然一个黄色的身影飘略而至，四下张望寻找他的踪迹。
　　“殷凝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楚羡寒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殷凝嫣然一笑，回头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吗？想不到我们分开大半年了你还记得本姑娘啊。”
　　楚羡寒道：“难道是缘分让你跟在我后面的么？你找我很久了吧，你这次又是有什么任务呢，如此奔波劳碌地跟在我后面？”
　　殷凝笑道：“我没有可以追着你跑啊，只是你手中的包裹对我有着深深的吸引力，我忍
　　不住就跟来了。”
　　楚羡寒寒声道：“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殷凝道：“你相不相信有些人就特别能感应一些东西的存在？比如说你包裹中的东西对我就有一种很神奇的吸引力。”
　　楚羡寒道：“我可没时间陪你乱扯。那现在你被我发现了，是不是要过来抢？”
　　殷凝笑道：“不敢。那天你和师尊在敦煌一战，师尊叫我们都要小心点呢，你可是她遇到的年轻高手中最厉害的一个。所以呢，本来我还想偷的，不过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只好跟你说再见了。祝你一路顺风啊。”说罢人影一闪，便失去了踪影。
　　楚羡寒忙于赶路，也不能分身去追她。只是梦徊谷的人出现在这里，该不会对罗依不利吧？
　　他心里更是焦急，一边小心谨慎地防止被梦徊谷的人追踪，一边加快了脚步。

　　梨花纷纷而落。
　　安如意开始担心这里的花能否熬过这个冬季，虽然是四季常开的梨花，她自己亲手培植的。
　　窗外，罗依正坐在绛雪亭中等待着楚羡寒。
　　安如意拿出一片洗得干干净净的布条，仔细地擦着一张破旧的烂铁片。
　　这可是吴非的宝刀啊。
　　安如意的眼睛缓缓闭上，她听到了远远的脚步声。

　　罗依，我来了。
　　他踏着梨花，一袭白衣翩翩而来。脸上是掩饰不了的风尘和焦虑还有一丝喜悦，因为见到她。
　　罗依盈盈而起。她的脸色越发苍白，黑色的花纹已经在她雪白的脖子上隐隐可见。
　　她紧紧地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似乎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罗依，我拿到千机卷了……”他手中的包裹掉在地上，匣子从中滑出。
　　鲜红的血染红了白衣，染红了梨花。
　　罗依笑着拾起紫色的木匣子，手中的软剑薄如纸片，由于速度太快，软剑上只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迹。剑的一端刻着一副飞扬的凤纹图。
　　楚羡寒的笑容僵在唇边，眼中的喜悦渐渐地被恐惧取代。
　　这是他的罗依？
　　罗依看着他，笑容犹如温柔的天使。
　　绝美的容颜依旧恬静，丝毫没有病容。楚羡寒脑中突然想起师祖的话：黑玫瑰？这种毒器早在中原绝迹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悦耳。
　　“寒，没想到你真的把千机卷带来。谢谢你啊。”她轻轻地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口。
　　楚羡寒眼中尽是绝望。
　　“寒，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是梦徊谷的大仙女，有个很好听的外号叫做‘狼心’。北盟这么庞大也是被我一个小女子搞垮的，所以你死在我手上不用伤心……”
　　罗依如兰的气息就在他耳边。
　　楚羡寒直直地倒下，地上扬起的梨花在他身旁飞舞，鲜血在他胸前绽放……
　　狼心……
　　他眼睛看着罗依绝美的笑容，永远地看着……
　　“大师姐，你也太暴殄天物了吧，这么帅气的男子你废掉他的武功然后送给我就好了。”殷凝从绛雪亭的大柱子后面闪出，往楚羡寒身旁蹲下。
　　“你拿回去。”罗依阻挡在她前面，把千机卷递给她，玉脸冷如冰霜。
　　“哎哟，大师姐，你常年在外潜伏在北盟，本来跟我们的关系就不好，现在还这么冷冰冰的，就算师父宠着你，我们可不认同你这个大师姐。”
　　话音刚落，软剑就已经横在殷凝的脖子上了，只要向前一点，地上就会多一具尸体。罗依笑道：“你们会认同的。”
　　殷凝倒抽了一口凉气。拿起千机卷转身就走。
　　罗依一反手，软剑已经收回了腰间，软剑竟然就藏在她的腰带里。
　　“剩下的你会处理吧。”罗依看见楚羡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忙转过头去。
　　安如意倚着门扉，脸色苍白可怕，冷冷道：“蛇羯。”
　　罗依笑道：“谢谢你了，安轩主。”
　　“你为什么还要他承担这样的痛苦？”
　　罗依笑道：“你别忘了要保持缄默的。今天我会把颜儿和杨平放回来，只要你遵守承诺。”
　　安如意怒道：“那吴非呢，你要把他怎么样？”
　　罗依悠然道：“你不用焦急，他好着呢。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他自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安如意冷冷道：“据我所知，你的做法似乎跟梦徊谷主交待过的不同吧。”
　　罗依笑意更浓了。“吴非现在在我手上，而且你说出去的话，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相信我，我害人的能力绝对不会比我师父差。”
　　安如意看着她柔弱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梨花深处，只觉得手脚冰冷。踏着被血染红的梨花，她看见了紧紧地在心脏旁边擦过的薄薄的伤口，血还没有凝固。
　　那双眼睛看着空气，看懂了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