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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等到了四月二十三日,薛蟠特请了宝玉靖玉过去,说是:“古董行的程日兴,他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你说,他这四样礼可难得不难得?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有你们还配吃,所以特请你来。可巧唱曲儿的小么儿又才来了,我同你们乐一天,何如?”
      等到了薛家住的院子,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也在,他见了靖玉,笑着说道:“怎么还跟个姑娘一样,轻易见不得!去年几次三番的要请你来吃席,不是说到寺里祭拜去了,就是吃起素斋来了。不是我说,你虽守孝,未免太过了。”
      宝玉察看靖玉的神色,虽说没有不悦,连忙圆场,说道:“他家法严谨,况且年纪还小呢,自然老实。”
      冯紫英因为家里有事也不多留,说好日后再请酒。
      吃了半晌,薛蟠好像突然想起一事似的问道:“林表弟家的房子可是修好了吧?”
      薛蟠虽在贾家一招手就有无数的狐朋狗友,无论是贾家宗族内不成器的子弟,八竿子打不着的姻亲,又或是贾家的清客门人,只要薛蟠手里面有银子,就意味着有吃喝玩乐的机会,这日子当真是遂了薛蟠的意思,过的有滋有味。只是唯有一件事不能令他满意,薛蟠住在贾家,终究是客居,原本在梨香院的时候,另有一个门通街进出还算是方便,可是自从搬了院子,进出都要走贾府的角门,呼朋唤友反而麻烦起来。好在妹妹宝钗搬进大观园里面住去了,平日里自己带进一两个粉头,母亲也只睁只眼闭只眼的,不再吵嚷“坏了宝钗的名声”,他长想,能和东府珍大哥哥一样,但凡自己想的,就能招来一帮小戏女妓,无所顾忌的寻欢作乐一回,才算上是高乐。即便自己常去东府和众人一起玩乐,终究没有自己请的东道有趣,只是家里老母尚在,怎好大战旗鼓?倒是林家一个长辈皆无,全家通是小孩子自己作主,倒不如借机借林家的宅子用几天,想也无妨。
      靖玉虽不知道薛蟠的心思,但是却不愿意让这让的人染指自家的地盘,靖玉倒是好奇薛蟠的意思,于是说道:“不过是把日久失修的屋子修缮一遍,免得房基不稳或是屋顶漏雨,如今正修花园呢,因来往的人杂,所以没把姐姐接回去住。”
      薛蟠一拍大腿,高兴的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节后正要宴请几个要紧的好朋友,商量一件密事!只是在这里不好张扬,在酒楼又怕走漏了消息,寻了好几天也没有一个合心意好去处。既是弟弟家有宅子,少不得我要厚着脸皮冲弟弟借一两天了。”又拿起酒壶给靖玉斟酒。
      宝玉听了这话,晓得是薛蟠想要借着林家的地方玩乐,他哪里有什么正经事可做的?生怕薛蟠说出什么冒犯的话,连忙拉着薛蟠说道:“这里有什么不好?靖玉家里还在守孝呢,只怕你朋友也觉得不方便。”
      薛蟠执意给靖玉敬酒说道:“弟弟吃我这一杯,就当允了我这件事吧!”
      靖玉笑了一下,接过杯子。
      宝玉在那里急的不得了,生怕薛蟠真的在林家当成一个寻欢作乐的场所,带坏了靖玉可怎么好?
      薛蟠拍拍胸脯说道:“好弟弟!你既然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以后只要有哥哥用的到的地方,只管开口!”自己也喝了一杯说道:“先干为敬!”
      靖玉笑着说道:“想来薛大哥哥要做的事是极隐秘的,可是我家虽然人少,但是周围住的都是官吏,难免有一两个眼尖的看到薛大哥哥和朋友进出,到时候坏了哥哥的事,弟弟心里也不自在,因此我还有一个极隐秘的好去处,再张扬也是不怕的。”
      薛蟠果然好奇起来:“哦?还有什么去处?”
      靖玉展颜一笑,晃花了薛蟠的眼睛,说道:“我家在城郊还有一处庄子,里面都是积年的老佃户,薛大哥哥只装作是查账的人,领了朋友到那里说话,再隐秘不过的!”
      薛蟠听了这话一哽,心道:在一个乡下庄子有什么好耍的?于是吱吱唔唔地说道:“必定是要在城里的好。”
      靖玉说道:“说是城里,薛大哥哥家不是也有房子在城里么?”
      薛蟠叹了一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只是那屋子破烂的不成样子,我母亲来时使人去看了,说是主屋倒了半扇墙,一时半会的也修不好,我也用不成。”倘若是自己家的房子还能用,只怕自己早就搬出去了!
      靖玉听了这话,一脸惊讶的样子说道:“哥哥的房子怎么会不好呢?我家小四上次路过的时候,还被你家的管家请进去吃了一杯酒呢!”靖玉此话非虚,赵晓四奉靖玉之命到薛家去探探底细,才知道薛家的房子偷偷的租给人家使用,每月换些银钱来给守房的人发月钱。这是薛姨妈想的省钱的法子,靖玉料定这个呆霸王是必定不晓得的。
      果然薛蟠听的呆住了,问了许多。
      靖玉慢慢的说道:“听你这样一说,我都疑心是你家的管家偷偷把房子租出去自己赚私房钱使唤,真是打量薛姨妈出不了门,薛大哥哥又是个心底实诚的人才敢这样欺上瞒下罢了。”
      薛蟠听了这话,不怒反喜。他就算再呆,也知道就算自家母亲打着把妹妹嫁入国公府的主意,就算是家里的房子千好万好,母亲也不会搬出贾家的。他只要房子住的人,自己有个请客的地方就好。果然当天吃完了酒,带着一帮人把在自家租屋的人撵了出去,好似得了一个欢乐窝。那守房的奴才虽没有正经的月钱,却有薛蟠时不时给的赏钱,丝毫不比原来差,因此上上下下只瞒着薛姨妈一个人。

      及到了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
      且不说宝钗在滴翠亭外撞见“眼空心大,头等刁钻古怪”的小红和坠儿私语;也不说黛玉葬花吟诗,何等风流。只说这日还是薛蟠借着冯紫英的名头请客。宝玉和靖玉前去赴宴,吃的醉醺醺才回来。
      宝玉和靖玉到了贾母上房,老太太拉着两人说道:“怎么吃了这么多酒!”一面叫人上醒酒汤来,又叫人打水来给两人擦脸。
      黛玉也对靖玉嗔道:“可见你是高乐去了,也不打发人告诉我一声,急了一下午!”
      宝玉说道:“我早打发小丫鬟和袭人说了,难不成她没告诉你?可是传话的小丫头又偷懒了!”又和鸳鸯说道:“水凉一些才好,脸上实在烧得慌。”
      老太太连忙打住:“可使不得!水凉了未免伤风,还是热水才好!”
      靖玉乖乖地坐在黛玉身边,仰起脸,黛玉站起身来,拿着蘸着水的帕子给靖玉擦脸,一会又说:“把眼睛闭上。”靖玉就听话的把眼睛闭起来,黛玉一手抿着靖玉的头发,一手拿着帕子笑。靖玉又睁开眼睛,神色懵懂的说道:“姐姐?”因为酒醉而脸色酡红,很有一种童真的趣味,黛玉用嫩如葱白的纤细指尖点了点靖玉的额头,靖玉就跟着晃了晃,黛玉笑的更厉害了。
      宝玉羡慕的看着两人,心想:“倘若我吃多了酒,有哪一日也能让林妹妹这样子服侍我才好呢。”贾母见了宝玉神色,只笑不语。
      少顷,两人吃毕了醒酒汤,贾母说道:“今儿娘娘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你珍大哥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我已经打发人叫袭人收了,你回去就能看见。”说完又看着靖玉笑了笑,说道:“虽没有靖玉的,我单给你补一份就是了。”
      黛玉说道:“与我的不就是与他的?他若有喜欢的,只管从我那里挑就是了。”
      宝玉也说道:“不如把我的拿来,靖玉挑一挑,爱什么便留下什么。”
      贾母本因为元春赏下来的东西是宝玉和宝钗是一样的,黛玉反倒和三春姐妹一样,心里正不自在,可见了三个玉儿这样和乐,也就把那不快抛到一边。
      正这时候,外面的小丫鬟传道:“二太太和宝姑娘来了!”
      果然门帘一响,王夫人牵着宝钗的手进来了。王夫人笑纹舒展,比往日的“菩萨脸”倒多了几分人气,宝钗脸色红润,还带着三分羞涩,搀着王夫人进来。王夫人给贾母问了好,宝钗再问了好,两人方坐下。
      贾母看了看两人,才笑着指着宝玉说道:“这个猴儿又偷吃酒去了!”
      王夫人招手把宝玉叫到身边摩挲了好一会,又转头看了看靖玉,浅笑着说道:“怎么总是和那些着三不着四的人鬼混?!那起子小人只知道拉吃酒,你去叫你老子知道了,小心他捶你!也该把心思放在功课上些才是。醒酒汤可喝了没有?”
      王夫人说这话是为了臊性同去的靖玉,没想到反而讽刺了薛家,宝钗心知是哥哥薛蟠请了宝玉和靖玉过去吃酒,此时要说出来,不止打了姑妈的嘴,自己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只装作不知道罢了。因此王夫人不晓得,还洋洋得意地看了一眼靖玉,也没看见贾母笑眉笑眼,靖玉和黛玉坐在一边自说自话,宝玉看见宝钗只低着头攥着帕子也不说话,偶尔抬起头来又不往他这里看,宝玉心里未免有些痒痒。宝玉见宝钗穿的轻薄,露出雪白一段酥臂,手臂上的红麝串子十分显眼,不觉动了羡慕之心,心道自己若是托生成那串红麝串子也是有福的了。
      宝玉意欲给宝钗解围说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说完,眼睛好似粘在宝钗雪白的胳膊上一样。
      宝钗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要走。
      王夫人笑着说道:“好孩子,快回来坐。”
      宝钗听了这话,只能慢慢的又挪回王夫人身边。王夫人和贾母笑着说道:“这个孩子,实在心诚太过!今个儿得了娘娘的赏,还特意到我那里谢了一番,谢完了我,还要到老太太这里谢一回。不是我夸,就是一般书香门第的大家小姐们也未必这样有礼呢!”说罢,又特意看了黛玉一眼,未曾想黛玉并不曾瞧她,只和靖玉说话。
      贾母也不回王夫人的话,只笑着说:“谢我做什么!我可受不起这个礼!”
      宝钗听了这话,忙站起来说道:“谁都知道娘娘未进宫前是在老太太身边养大的,虽说娘娘如今有了天大的体面,到底还有老太太教导的功劳在里面。今天得了娘娘的赏,没得脸面亲去谢娘娘,这满府上下,也只老太太能替娘娘受这个礼,老太太不显我浅薄就好。”说罢,站在贾母面前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贾母听了这话,又见宝玉缠绵的看着宝钗妩媚的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可是我生受了!”
      宝玉拿着着宝钗的红麝串子把玩,说道:“这个就是娘娘赏的不是?”
      王夫人说道:“你也有一模一样的,你若想要回去叫袭人拿给你就是了。”
      宝玉又说道:“林妹妹怎么没戴?”
      王夫人说道:“你林妹妹得的东西没有这个。”
      宝玉听了,笑着说道:“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妹妹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
      王夫人怕宝玉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忙攥了攥宝玉的手说道:“拿出来,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怎么就错了?先不说这个,今晚可要早睡,明儿叫你五更天进去谢恩呢。”
      一时,凤姐儿来了,于是说起初一日在清虚观打醮的事来,见宝钗黛玉都在这里,说道:“不如两位妹妹一起去听听戏,散散闷如何?”
      宝钗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了。”
      贾母笑着说道:“凤丫头一说,我也想着走一走了。你这样小孩子家家的,总呆在家里可怎么成?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
      宝钗只得笑着答应了。
      贾母又说道:“鸳鸯,你打发人个园子里的姑娘说一声,有要逛的,只管初一的时候和我去逛就是了。”
      别人尚可,倒是园子里连门槛也不能出的姑娘丫头们乐得不行。
      探春听了,忙推侍书,说道:“快把我的衣裳取来,倒不知道选哪一件穿好!”贾府虽然银钱吃紧,但是凤姐儿能克扣下人们的月前却不敢慢待了老太太跟前的几个姑娘,但凡应季的衣裳,即便探春是庶出的,也没有少了她一件半件的。侍书拿出几件衣裳摊放在床上,有百蝶穿花的,有草绿色贡缎绣桃花的,还有。探春正挑着呢,翠墨轻手轻脚的进了来,扯了扯侍书的衣裳,悄声说道:“环三爷过来了。”
      探春耳尖,听了这话到好似一个皮球被刺破了气,原本的兴头一扫而光,把衣裳往床上一放,问道:“环儿在哪呢?”
      翠墨回道:“在书房候着呢。”
      探春理了理衣裳,往书房走去,等到了地方,见着贾环畏畏缩缩地摆弄着桌上蓦定时东的镇纸,不由得心里不喜,“咳”了一声。
      贾环见了姐姐过来,抬起头说道:“这个好看,给了我吧!”
      探春皱着眉把镇纸拿过来,又放回桌上,说道:“虽摆在我屋子里,却不是我的东西。万一哪日老太太问起来,我拿什么来填补上?”
      贾环撅着嘴不说话,转过头四处瞄看屋里的好东西。
      探春无奈,问道:“今个儿怎么进了来?”
      贾环答道:“是兰小子带我进来的,守门的婆子还揽呢,被我啐了好大一口!”
      探春无奈的点点头说道:“兰小子是个好的,你若是玩,只管和他在一起。只是那婆子你不该啐她,你今个儿惹了她,以后再进来就难了。”
      贾环毫不在乎的说道:“我是主子,她是奴才!我就啐得!”
      探春说道:“你今天来可有什么正经事没有?”
      贾环答道:“都说老太太要初一的时候领着全家去清虚观打醮,姐姐和老太太说一声,也带上我和妈去吧!”
      探春立即急急地说道:“谁许你叫‘妈’的!为了这个挨了多少大也不长记性!”
      贾环撇了撇嘴,说道:“又没有外人,难不成三姐姐还要告到太太那里去?”说完,就直愣愣的瞪着探春。
      探春顿了顿,苦笑着说道:“罢了,罢了。你想去清虚观打醮不难,只是太太去不了,姨娘也去不的。”
      贾环要走,探春又包了一包点心,拿了一两多的银子给贾环装好,嘱咐道:“你到门口的时候,说话也软和些,既然你是主子,也要拿出主子的款来才是!这银子你分与门口的婆子一些,下次进来就便利了。你下次来时,我还要你捎些东西呢,可记住了没有?”
      可是贾环揣着银钱和零食头也不回的就跑了,徒留探春在院门处站了许久。晚间说话的时候,翠墨还嘟着嘴说道:“姑娘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钱……”
      侍书拽了拽翠墨的袖子,翠墨见三姑娘的脸色不善,也不敢多说,乖乖的去沏茶。
      探春说道:“等初一的时候,记得把娘娘赏下来的数珠也给我带上。”
      侍书为了岔开话说道:“别的倒还罢了,说起娘娘的赏赐来,怎么林姑娘的和咱们家姑娘赏下来的东西是一样的,偏偏宝姑娘和宝玉是一样的,比起别的姑娘多了二串红麝香珠,二端凤尾罗,一领芙蓉簟。”
      探春坐了下来,翠墨端了茶来,探春试了一口便放下了,对两人说道:“既是娘娘的心思,你们这两个小蹄子有什么好嚼的?”
      翠墨笑着说道:“虽说林姑娘是姑表亲,宝姑娘是姨舅亲,比较起来,还是林姑娘亲一些,可是咱家对宝姑娘还真是不一样呢!宝姑娘才来不久,就有人说起‘金玉良缘’之事,当时还以为是谁传的是非,现在看来,十分倒准了七八分。”
      说的探春也沉思起来想起。当时林姐姐在老太太跟前何等宠爱,吃用一应和宝玉是一样的,下人们都说这是老太太相准了林姑娘的意思,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宝姐姐一来,太太倒像是得了一个凤凰蛋一样,就算是老太太想要在宝哥哥的婚事上使力气,到底不如太太来的方便。如今娘娘的节礼一下,老太太也不得不从了。遂嘱咐道:“理虽是这样,可你们把嘴闭紧一些。这园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嚼舌头传小话的人,倘若别人听了,不过是说你们传主子的是非。要是传到宝哥哥耳朵里,少不得要吵闹一场,就算是我也保不得你们了!”侍书翠墨都齐齐称是。
      第二日一早,冯紫英正经下了帖子请宝玉和靖玉,靖玉虽心里厌烦,可奈何贾母知道后,很是高兴了一番,说道:“靖玉也是大了,多和你表哥认识一些人也是好的,虽不禁着你吃酒,但是你年纪小,还是不要过量。”又唤了宝玉到跟前,嘱咐了许多。
      等到了冯紫英家,座中除了薛蟠,冯紫英,陈也俊,史家的几个小侯爷,几位沾亲带故的侯门少爷,贾家的几位清客门人,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并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几个女妓,其中就有薛蟠的相好云儿。大家互相厮见过了,都赞靖玉的人品出众,等吃了一回茶,菜也上好了。冯紫英引着众人到了花厅,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紫英先命唱曲儿的小厮过来让酒,然后命云儿燕儿也来敬。
      靖玉的家世在文官眼里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在武将世家看来不过是一个死了父亲的小儿,拖赖荣国府的亲戚的名义下生活罢了。虽有人疼爱他品貌出色,也有心里十分看不起的,立意要吃他笑话的人在。这史家兄弟就有此意,况且两人向来和宝玉不和,连带着也迁怒了靖玉。
      众人行了一回酒令,互敬了一圈酒,薛蟠出了丑,被罚了一大海,头上有了酒意,不觉有些忘情,拉着云儿叫她唱曲。云儿这里唱起来,都是些私情私会之意,半荤半素的。冯紫英细细的观察靖玉的神色,见他没有说这是有违“孔孟之道”,也没有少年的急色好奇模样,虽然一直笑着,却是淡淡的,不时夹点菜,喝口酒,偶尔也和身边的人说上一两句,虽然不算热络,但是也不冷淡。心想,这既然是宝玉带来的,也不必自己多操心,于是自和别人吃酒划拳。
      宝玉本来还想看顾着靖玉一些,只是见了蒋玉涵妩媚,蒋玉涵又慕宝玉温柔,两人在席上就撇下别人,到外面自去说话,又互换了汗巾,哪里还记得靖玉在此。
      其中一个女妓见了客中还有一个小公子,见其颜色甚好,举止端庄,意欲调戏一番,吃了这个“童子鸡”,糊弄住他,也得些银钱,又因为靖玉穿的虽是绸缎,但是打扮很是素净,并没有许多挂坠的珍贵物件,故而此女妓只以为靖玉不过是中等人家,也不怕他因羞生恼,打量他不敢搅了主人的局,不等别人说,便自己亲亲热热的坐在靖玉身边,倒酒夹菜。
      她一坐下,靖玉就觉得一阵香粉气扑面薰来,好不呛人,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有人见他和宝玉一起来,又是宝玉的姑表弟,以为他会张口就叫一个婊|子“姐姐”,等着看他笑话呢,未曾想到他竟未痴成宝玉的那个样子,很是失望。
      那女子娇笑的答道:“奴家名叫燕儿,不知道小公子名讳叫什么呢?”
      靖玉冷脸一放,说道:“既是名讳,就不是你该问的!”
      那燕儿讪讪的笑了笑,自斟了一杯酒喝下,说道:“小女子赔罪了。”又要装作不胜酒力往靖玉身上倚去,哪想到靖玉横拿着筷子,正戳在燕儿的肩上,疼的她“嗷”的一声大叫起来,惹的满桌的人都往这里看。
      靖玉惊讶的扯着陈也俊的袖子问道:“别是羊癫疯吧!”
      陈也俊把经过看在眼里,窃笑不已,面上却正色说道:“可真是扫兴!”
      薛蟠那个呆霸王说道:“诶!怎么还找个带病的来,晦气晦气!”
      那燕儿疼得双眼含泪,想要发怒可又不敢,只能委委屈屈地说道:“奴家没病!是林公子的筷子戳着我了。”
      薛蟠大声笑道:“既是这样,靖玉也该吃酒陪罪才是,拿海碗过来!”又见了燕儿梨花带雨的样子,不免心疼,要上前劝慰一番。云儿见他往燕儿身上看去,忙拉住他,笑着说道:“才刚正要罚你呢!可别想脱滑!”薛蟠才罢了。
      陈也俊叫人换了一双筷子,靖玉道谢之后自夹菜吃。
      那个有心看笑话的人又不想叫靖玉轻易逃过去,于是说道:“这个燕儿,是个极好的女子。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千金小姐一样长大,哪想到发了大水,家人俱不见了,才被拐子拐走,发卖到青楼楚馆,现在还是个清倌呢,林世弟也要疼顾她才好些,不如吃她嘴里几口残酒赔罪好了!”众人这回都晓得是要为难靖玉了,冯紫英正要解围,靖玉抢先说道:“世兄这样清楚,可不是早就郎有情妾有意了?若真是如此,小弟愿意出钱将嫂子赎出来,叫上吹打班子,拿了八抬大轿给世兄抬回家去做正房奶奶,免得嫂子受了千人枕的委屈。”这话说的很不客气,那人脸上立马就青了,正要破口大骂,云儿忙过来打圆场,说道:“我们姐妹两个都是福分浅的人,怎么敢当的起这样的抬举!公子们还请可怜可怜我们,莫要拿我们磨牙打趣!”又给众人斟酒,求薛蟠帮着说两句软和话。
      宝玉和蒋玉涵才从外面进了来,懵懂说道:“这是怎么了?”
      冯紫英是主人,此时不能不说话:“林兄弟说话太莽撞了!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多喝几杯,让世兄消了气才好。”
      宝玉忙说:“我来喝,我来喝!”
      那人仍旧生气的很,说道:“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规矩——”
      冯紫英大喝一声说道:“罢了!”见众人都看他,“今日看在我的面上,都退一步如何?”宝玉这才知道闹的动静不小,打叠起小心起来给史家兄弟赔不是。
      宝玉携靖玉早早的就回了。
      靖玉实在对宝玉失望到了一个新的境界,虽然没有指望他领着进入京城的社交圈,但没想到宝玉的朋友不成样子到了这个地步!若真是和这些人交好,实在与己无益,还不如借个幌子,免了贾家的“好意”,省的给自己添麻烦。
      宝玉一面因为没照顾好靖玉不好意思,一面又可惜没有和蒋玉涵多说一会话,也不大高兴。两人虽是吃了酒,可回去后脸上都是淡淡的,众人虽不知为何,可宝玉常有疯癫之举,故而众人也不在意,此事就过去了。

      且说初一这日阖府坐了车去往清虚观打醮,贾珍不知道为什么拿着贾蓉煞性儿,使着几个小厮围着贾蓉啐他。偏又叫靖玉看见了,拉着宝玉劝了一会子,贾蓉牵着马回了家。宝玉叹道:“但凡是儿子见了老子,都是鼠儿见了猫一样的。”因为前几日的事,宝玉见了靖玉就是一副不大自在的模样,难得和靖玉在私底下说几句话。靖玉也不好扫他的面子接道:“想是做父亲太严厉的缘故。”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才往贾母那里走。才到贾母身边,贾珍就过来回说:“张爷爷进来请安。”这位老道虽被封为“终了真人”,因当日做过荣国公的替身,算起来也是贾珍祖父辈的,故而贾珍才会称其为“张爷爷”,又因他长往两府里去,夫人小姐们也都不避着他。
      待这位张真人进了来,说了一圈的好话,赞了宝玉有“当日国公爷的稿子”,又对靖玉说“如今官场上多半是林家的学生”,偏又说起宝玉的婚事来,贾母虽有“他命里不该早娶的话”却未必能震慑的住王家姐妹。
      过了一会子凤姐儿说惊动了几家世交,都到这里来送礼来了,众人又忙忙的张罗开。冯紫英还特特的给靖玉送了一份礼,靖玉也叹服他大度,到前面又谢了一番。
      虽说娘娘说要打三天醮,可是贾母哪里受得了,听了一天的戏就累得不行,领着一众女眷又回去了,只留凤姐儿在观里张罗。王夫人在家置办端午节的事项,等过了节,府中众人才算是能够歇上一歇。
      且说宝玉见晴雯给自己烧好了洗澡的水,嬉皮笑脸的拽着晴雯的手不许她走。晴雯使了力气还没松脱开来,不禁把脸一沉,说道:“当我是你家袭人姐姐不成?!”宝玉听了这话,一心窝的热气都散了,好没意思起来,就松开手来。晴雯忙跑出来,见没人追,又回了屋站在门槛上朝宝玉抿着嘴笑。宝玉叹道:“快关上门,一会招了风,袭人岂有不骂你的?”晴雯掩上门说道:“我叫碧痕过来服侍你。”果然过了一会,碧痕红着脸来了。两人洗了半晌,床上地上都是水。
      等麝月见了,气的直跺脚,狠捏了碧痕一把,说道:“还不快收拾起来,一会子让李嬷嬷看见有你好果子吃!”果然把碧痕唬住了,和麝月收拾起来。等晚间袭人回来的时候,晴雯故意给宝玉使眼色,碧痕却远远的避出去了,袭人果然心里不自在起来,拉着麝月问下午是谁服侍宝玉洗的澡,麝月笑着说道:“我跟晴雯在屋里做针线来着,想是碧痕服侍的。”袭人一听,果然放下心来。晴雯又是努嘴,又是红指甲刮脸的,又是做鬼脸的,把宝玉臊的不好意思在屋里呆下去,出了园子,到贾母那里逛了一圈,又想起金钏儿来,抬脚往王夫人房里去了。
      金钏儿正给王夫人捶腿,跟宝玉说话的时候不妨王夫人却没睡着,说话未免露了一些轻佻,把王夫人气的心头火起,坐起身来一巴掌就扇到金钏儿脸上:“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这一声张,王夫人屋里的丫鬟都晓得金钏儿犯了太太的大忌,只有玉钏儿给姐姐求情。王夫人想要立即把金钏儿撵出去,又怕叫二老爷知道,让他以为宝玉没出息,因此想着暂且放一放,等明天叫金钏儿的妈妈进来,别说是金钏儿,就是玉钏儿也留不得了。金钏儿虽然苦求,可是王夫人也不应声,叫她今晚不用在身边服侍,撵的远远的。
      趁王夫人吃完饭的时候,玉钏儿拉着金钏儿的手哭,金钏儿也哭的两眼通红:“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玉钏儿哭道:“姐姐行事也太糊涂了,怎么偏偏在太太跟前儿露了形迹?等明天娘来了,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金钏儿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惊,心想难不成太太要把两人都撵出去了?金钏儿不由得一阵头晕眼花,身子晃了几晃,在坐住。金钏儿想了想老父老母,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对玉钏儿说道:“你去给我打盆水。”玉钏儿无法可想,只得擦了泪,照姐姐的话去做。金钏儿洗了脸,换了衣裳,重新挽了头发,打扮得娇俏可人,又见自己脸上毫无血色,涂了一点宝玉往日做的胭脂。玉钏儿心里发虚,说话声音也打颤儿:“姐姐——”金钏儿嘱咐她说道:“你莫声张,去到老太太房里看看太太什么时候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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