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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回 ...

  •   隔天,靖玉和黛玉又重新下了帖子,到老太太那里也请示过了,老太太晓得这是小孩子们要自己玩的意思,因此也不插手,只说有什么安排,只管找凤姐儿去。

      这面紫鹃拿着一锭银子到了大观园的小厨房,见门是关着的,就扬声问道:“柳嫂子可曾在?”
      一个干干净净眉清目秀的妇人推门出来,看见是一个面生的丫鬟,只见面上略有些婴儿肥,梳着一对双环髻,穿着一身心里猜度着可是潇湘馆那位林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口中说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紫鹃一笑,更显的娇俏可爱,一对杏眼如同弯月。紫鹃说道:“我叫紫鹃,在林姑娘身边当差。”
      那妇人连忙拜下,说道:“原来是紫鹃姑娘,我就是在管厨房差事的柳嫂子。快请进来。”说着,就把紫鹃引到厨内。
      紫鹃踏进厨房,四周看了一圈,也算整洁明亮,左面一溜都是灶台,屋内的柜子下面还放着一筐鸡子儿,几担鲜蔬,另一边放着几担柴。柳嫂子好不容易寻出一个胡凳,搬到紫鹃面前,亲用袖子擦了擦,说道:“紫鹃姑娘快请坐,可是林姑娘有什么忌口的没有?若是有什么喜欢吃的,只要先说一声,保管买了来给林姑娘做上!”
      紫鹃也不退让,径自坐了下来,说道:“我们家姑娘才搬了来,昨个儿也是在老太太那里吃的,因此不晓得柳嫂子会不会做扬州菜?”
      柳嫂子一怔,有点着急的说道:“我虽会做两道,却不晓得地不地道……”
      紫鹃说道:“柳嫂子莫怕,我们姑娘并不挑口,唯有几点,还请柳嫂子记下。”
      柳嫂子在一旁垂手听侍。
      紫鹃说道:“一则是多素少荤,二则是口味清淡。想来也难不倒柳嫂子。”说罢,又拿出那锭十两的银子递与柳嫂子,说道:“我今个儿来就当是拜山门了!”
      那柳嫂子也不敢接,只直着眼睛看,紫鹃“噗哧”一笑,把银子塞到柳嫂子手里,笑着说道:“这锭银子可不是白给的。明个儿我们家姑娘和大爷要在园子里宴请几位姑娘少爷,这钱是给你预备酒席的。”
      柳嫂子接了银子,心中算计了一番,不过是五位姑娘,两位小爷,连酒带菜,也用不上这么些,于是说道:“紫鹃姑娘不晓得菜钱几何,我却不敢欺瞒姑娘,就是两桌子酒席也用不了这些——”
      紫鹃笑着打断她:“你先别忙,等晚些时候,我们那里来要送来几个菜名。这十两银子多说也就余下一二两,我们姑娘说了,若是酒席置备的好,也就当赏你的了!”
      柳嫂子听了,自然千恩万谢,紫鹃又说了两句话,就回了潇湘馆。
      刚进潇湘馆,那面就有一个人招呼。紫鹃又出了门看,原是琏二奶奶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紫鹃见她手里拿着两个罐子,晓得是奉凤姐儿的命来送东西的,就把她迎了进来。
      那小丫鬟口齿伶俐,说道:“我们奶奶得了些好茶叶,说是暹罗进贡来的。我们奶奶让我给林姑娘送两瓶子过来。”
      紫鹃收了茶叶,替黛玉给凤姐儿捎了谢,又给小丫鬟抓了一把钱,方把小丫鬟送走。回头又翻起箱子来,晴雪过来问道:“紫鹃姐姐这是找什么呢?我来帮一把手可成?”
      黛玉这次来大观园,依旧带了紫鹃雪雁,春芊夏芙,还带了晴岚晴雪,王嬷嬷虽没有带丫鬟,却带了一个极有力气的粗使婆子,名唤严大娘。
      紫鹃说道:“你给咱家姑娘收拾东西的时候见没见过几件暹罗来的锡器?”
      晴雪想了一番,说道:“家里没有暹罗来的锡器,倒有那个鄂罗斯来的锡器,我记得是一整套的,有酒壶,酒杯,托盘,花瓶,还有茶叶罐什么的。”
      紫鹃一拍脑袋,说道:“看我的记性,才记起来。那是前两年的时候,老太太得了几个极精致的锡罐,只给了我们姑娘和宝玉,等——等搬家的时候,也忘了放在哪里了。罢了,等姑娘回来尝一尝,若是中吃,就换个好锡罐装,免得坏了味儿;若是不好,放在这铁罐子里也不算糟蹋。”说罢,就把那两瓶茶叶随手放在百宝格上。
      今日正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诞,老太太说身子不舒坦,未曾去,王夫人也不敢去。倒是薛姨妈同凤姐儿并贾家几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
      晚间的时候,宝玉死活拉着靖玉往王夫人房里头去,靖玉问他为何,宝玉只脸红不答。靖玉心想必是要讨金钏儿去的,可拉上自己做什么?无奈跟着宝玉去了王夫人房里。宝玉进门见了王夫人,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便命人除去抹额,脱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
      王夫人笑道:“我的儿,你也这般大了,怎么还和小小时候一个样儿,只管来我这里撒娇?你是有父亲母亲的,还可以这样撒娇,你林表弟看了,心里岂不是不痛快?”说着,便叫人拿个枕头来。
      靖玉一听这话,脸就冷下来了。宝玉觉得气氛不对,也不敢再撒娇,拉着靖玉过来说话。靖玉不愿里理他,就坐在另一边看贾环抄《金刚咒》,那面宝玉就开始拉扯起彩霞来了。靖玉眼见着贾环看宝玉的脸色阴沉,忽想起正是这会子贾环用油灯烫了宝玉,才引来马道婆等一干乱事,于是侧着身,挡住宝玉,说道:“环儿现在临什么字帖儿呢?”
      贾环突然听见靖玉和自己说话,有点惊讶,须知靖玉向来也不大搭理自己,转念一想,真以为靖玉因为宝玉撒娇引得心中不痛快,故而才和自己说话,心中忿忿,想到:别人都是和宝玉玩不好了才来找我,你虽和我说话,我却不理你!于是只是闷声抄写,并不说话。
      靖玉不晓得贾环因何不说话,只以为还是气宝玉。于是转过头跟宝玉来说道:“才刚金钏儿还在屋里来着,怎么这会子出去了?”
      宝玉“啊”的一声坐起来,才想起今天本事要问问金钏儿可愿意跟他,谁成想这会子忘了。王夫人在外间听了,连忙进来探看一番,问了宝玉,也只不答,又转过头狠狠地看了贾环和靖玉一眼,方出去了。
      靖玉又问贾环:“你下了学,可有功课没有?”
      贾环闷闷地小声说道:“太太要我抄完了《金刚经》才许我做功课。”
      宝玉听了在那里咂舌,说道:“怪道你的功课总做不完。”说完了,自己也讪讪的,不好意思起来。见靖玉和贾环都不理他,于是站起身来,自己给两人端茶倒水。贾环得了意,一会说茶凉了,一会说水烫了。宝玉也不计较,倒是彩霞拉着贾环的衣裳,小声说道:“太太还在外面坐着呢,叫人知道,又有什么意思呢!”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贾环才罢了手。
      靖玉见这两兄弟这个样子,实在是无聊透顶,就要回老太太那里去。宝玉也挽留不住,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靖玉走了。
      靖玉才走,金钏儿就进来了,见了宝玉这个样子,又百般哄他开心,宝玉方撂开手来,拉着金钏儿的袖子一会要茶,一会说腿酸。金钏儿狠瞪了他两眼,终究央不过他,样样给他齐备好,又坐在宝玉身边,小声儿说着悄悄话。宝玉问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乍听此话,心里又酸又甜,娇嗔道:“你屋里既有温柔体贴的袭人,还有事事周全的麝月,再不提,还有四角俱全的晴雯。你讨我做什么?你若讨了我,她们岂不要气死?”说到这里,就呵呵笑起来,又说道:“我若过去了,岂不是被人厌弃?况且我妹妹还在太太屋里,我可放心不下。”宝玉不提别屋中三女,只说:“若是舍不下你妹妹,我一同和太太讨了来,咱们日日在园子里玩耍,岂不开心至极?”金钏儿听了这话,脸色忽明忽暗,一面高兴宝玉之意,一面晓得太太必不会应,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强笑着说道:“等我哪日想去园子里了,你再来讨我。”宝玉说了好些软话,金钏儿也只笑着不答应,又听见太太招呼自己的声音,于是忙忙的下炕穿鞋,对宝玉悄悄的说道:“等明日我图了胭脂,你再来吃。”说罢,就走了。留着宝玉在这里也兴不起和别的丫鬟说话的心思,只在那里呆呆的躺着。

      宝玉这厢接了帖子,早上早早的起床,闹得一屋子人都没睡好。袭人笑问道:“昨个儿回来怎么还哀声叹气的,今天就这样有兴致了?”
      宝玉说道:“虽是姐妹们都在园子里,却没有今日这样热闹,况且是林妹妹做的东道,今天可有的闹呢。你也快起来,咱们一起去潇湘馆。”
      袭人笑着说道:“你们千金万金的自然是玩的痛快,我们这等几两银子买来的还要跑前跑后的伺候你们呢。”
      宝玉自己穿好衣裳,坐到袭人床边,说道:“你莫急,未必要你们站着伺候,到时候单与你们摆一桌,你们自去乐。”
      袭人一笑,也不说话,起身穿衣,服侍宝玉梳洗。

      黛玉那厢也早早的起了来,紫鹃服侍黛玉穿好衣裳。
      春芊和夏芙也起来了,春芊寻出一个纸包来,拿着一个敞开的纸包,里面是一盏形似龙牙的燕窝,问道:“不知道小厨房在哪里?”
      黛玉皱着眉,说道:“怎么一大早的就吃这个?”
      春芊劝道:“我带了青萝姐姐去年秋天渍的蜜枣,和燕窝煮起来味道甜甜的,也
      不怕姑娘嫌味道絮烦。”
      紫鹃说道:“让春芊先去拿着用水发上,等发完了还要挑一挑,再等熬上几个时辰,怕是要到吃完了酒才能得了。”想了一会说道:“怎么没见雪蛤片?”
      春芊答道:“带来的这包雪蛤片是后买的,我看里面有黑点,怕是有什么不好,因此不敢用。”
      紫鹃说道:“实在是来的太急了,等大爷进园子的时候说一声,拿去换了。”
      黛玉又问:“咱家的管家可曾送了酒进来不曾?那罐佛跳墙呢?”
      雪雁回道:“怕是要等快晌午的时候才能送来,姑娘也不必心急。”
      那面雪雁就端着热水进来了。

      靖玉也早早的到了潇湘馆,姐弟两个穿的都是翠青色,黛玉行动袅娜,窈窕可怜,靖玉身形笔直,一顶羊脂玉冠把浓墨一样的发丝束起来。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听见潇湘馆外一阵笑语,忙叫紫鹃去开门。
      宝玉穿的是朱红色绣金纹团花刺绣的长袍,头上一顶明珠金翅冠,宝钗穿的仍旧是半新不旧的蜜合色春装,下面穿着葱黄绫棉裙,胸前的嵌宝黄金璎珞熠熠发光;迎春穿着粉红色折枝长袄和白色百褶裙,耳上是花生仁大小的红宝石耳,头上一支小金凤,点缀在最恰当的地方,探春穿的是大红底白竹纹的对襟长袍,惜春穿的是立领绣海棠花淡淡的藕荷色的衣裳,两人也都带着大了宝钗一圈的黄金璎珞,把发髻梳的高高的,只带了一两根钗子,众人进了来,后面跟着一群丫鬟们,桃红杏黄,天蓝柳绿,更兼和风阵阵,馨香霎霎,好一派富贵热闹的景象!

      众人从题有“大观园”的镜面白石处逛起,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众人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栏绣槛,皆隐于山水树杪之间。过了潇湘馆,至稻香村,又去了沁芳闸,及到了宝钗的蘅芜院,靖玉看着两边俱是抄手游廊,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俯而视之,比之潇湘馆的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的所在大上不止一两倍,只是笑而不语。
      众人都说走了半日,腿酸未尝歇息,便转去了凹晶馆。
      凹晶馆里面,沏着女儿茶,蒙顶甘露,碧螺春等茶,都是热热的,仍旧是一套几个翡翠杯,各人爱吃什么茶,只管使唤人倒来。
      黛玉说道:“前个儿凤姐儿送来的茶叶我吃的倒是很好,不知道你们吃着怎么样?”
      宝玉说道:“我吃着淡了些,你若喜欢,我叫人把我那份送到你那里去。”
      黛玉笑道:“罢了吧,我那里两瓶子还要吃几个月呢。”
      桌上摆着几十碟果子,除去常见的瓜子仁,五香花生,糖裹核桃,盐炒杏仁什么的,还有黛玉从家带来的各种蜜饯,渍青梅,杨梅,杏脯,渍甘草杏,桃干,更有林家从南洋捎回来的凤梨干,芭蕉干,紫薯干,波罗蜜干。
      黛玉说道:“不过外面寻来的,大家吃个新鲜吧。”
      靖玉说道:“原本还有几样鱼片的,只是姐姐怕腥,因此我都命人送给二嫂子家的大姐儿了。”
      惜春有不知道的,都是宝钗样样讲出来。宝钗单指着后面几样笑道:“这几样可是难寻。早些年还有贡品,这几年因南边乱的很,连贡品都少了。”
      探春指着一个盘子问道:“这是什么?才刚还以为是白果呢,”又指着一个盘子说道:“这个倒有股子乳味。”
      探春指的一个是开心果,一个是烤椰子片。是现在这个世界,除了林家别家再吃不到的零食。靖玉讲完了说道:“我家的老管家说要置办个南货铺子,里面卖的就有这几样,东府和西府都送了些。若是三妹妹喜欢吃,打发人告诉我就好。”
      宝玉叹道:“可惜都是干的,只怕老太太嚼不动。”
      靖玉点头,说道:“南洋那面瓜果易烂,不容易存下来,故此才制成果干。等今年夏季的时候,说不得就有新鲜的了。”
      宝钗只看着几样东西,慢慢品尝,也不多说话。
      惜春扯着靖玉的袖子,小声说了几句话,靖玉挥手招来夏芙,命她去取纸笔来,若是凤姐儿那里找的慢的话,就直接去潇湘馆里拿。宝玉在边上听着,拉住夏芙说道:“你若去了府里,看看太太身边你金钏儿姐姐若是得空,就唤她进来。”夏芙笑睨了宝玉一眼方走。
      过了一会,夏芙和几个丫鬟过来,其中就有金钏儿在内。众人张罗一会,只见好大的一张桌子上一张雪浪纸就铺满了。紫鹃雪雁春芊夏芙把各样画具摆在桌边,还有装着赭石,广花,藤黄,胭脂,石青,石绿,管黄几样颜色的几个碟子。探春指着那张纸问道:“林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靖玉走到跟前,手指轻抚纸面,笑着说道:“闲坐无趣,我们不如来作画。”
      宝钗执扇走到跟前,看了一番,说道:“这画具可置备的齐全。”
      惜春说道:“我也没见过几样呢,可是好颜色。”
      宝钗说道:“可见是必有擅画之人。”
      黛玉说道:“谁管擅不擅呢?咱们不过是画着做耍罢了。”走到桌边,吩咐晴雪把颜色调好,就拿起一支笔来,在雪浪纸上下笔。黛玉这一动,其他姑娘也不肯示弱,黛玉画竹,惜春画梅,迎春画藤萝,宝钗画牡丹,探春画菊,宝玉和靖玉就在桌边看完这家看那家,不时还点评上几句。
      探春笑着说道:“你们别只看,也来画上几笔。”
      宝玉说道:“我画不及你们,倒是让我和表弟提字罢了。”
      众人都说好,于是众人围在桌边,有的画有的写,皆是尽兴之作,欢声笑语,好不快意。
      众人作罢,又一路往凸碧堂走去,只见柳枝新发绿芽,塘中鸳鸯戏水,忽一会儿天上还飞过一群鸽子,众人穿廊过堂,因黛玉靖玉还未逛过大观园,这会子,赏景。
      到了凸碧堂,众仆妇们擦桌整果,几个丫鬟更杯洗箸,陈设一番。几人盥漱吃茶,方才入坐。桌子当中是瑶柱火腿笋丝汤,佛跳墙,软兜鳝鱼,沙奈焖鸭块,东安子鸡,常州糟扣肉,凤尾对虾,爆炒乌花,翡翠烧卖等,皆是众人素来爱吃之物,又因都是小辈,无人拘束,所以众人吃的痛快。
      宝钗吃了一口,指着坛子说道:“此坛必是装了十年的花雕!”
      靖玉叹服地说道:“宝姐姐神猜!这还是在京城太白楼现买的,这坛子还要还回去的。”
      探春说道:“怎么这个坛子还要还回去?”
      宝钗说道:“凡是装佛跳墙必是要装过十年花雕的坛子才算是上好的,只这坛子就是难寻的了!”
      众人都赞宝钗无所不闻。
      宝玉说道:“如此好宴,可惜无酒!”
      靖玉和黛玉皆笑起来。
      宝玉和探春见了,对视一眼,两人站起身来,探春拉着黛玉的手,宝玉揽着靖玉的肩,口中说道:“我们晓得你们定是备下酒来,看我们如今好声好气说话行事的,只管把酒拿出来,后面吃了苦头,可没人听你们讨饶!”
      于是靖玉挥手,就有一个婆子抱上一坛酒过来。
      靖玉启封开坛,一阵浓醇的酒香就挥发出来……
      吃到最后,黛玉星眼微饧,香腮带赤,告饶说道:“今儿乐得狠了,我可撑不住了。”
      靖玉忙过来扶着黛玉,又叫紫鹃过来,说道:“扶姑娘回家去吧。”
      宝钗笑着说道:“哪有客人没散,东道主就走的道理?”
      惜春年纪小,也有些头晕,说道:“林姐姐,我与你一起回去。”
      入画听了惜春的话,也过来扶她。
      靖玉笑道:“我虽不住这园子里,今天也算的半个东道,我留着陪你们就是了。”
      宝玉斟了一满杯的酒,定要靖玉一口饮下。靖玉接过来,一口喝光,倒过杯底在众人面前亮了一圈。探春拍手叫好,迎春但笑不语。宝钗挪过来,笑着说道:“可惜今天云儿不在这里,不然可有的热闹呢。”
      众人在馆,把杯举箸,笑语欢声。等吃的尽兴,众人各自回去不提。

      主子们都散了,还剩下许多的零食,春芊做主分与同来的丫鬟们,夏芙和袭人捡了不少好菜装在大海碗里,给几个大丫鬟留了一些,剩下的也都分与小丫鬟们吃了。春芊拉着夏芙小声说道:“除了咱们家拿来的东西,我看这席面上的东西也不止十两,你回潇湘馆和紫鹃说一声,另拿五两银子给厨房的柳大娘,既然她有心,也不要叫她吃了亏。对了,叫她给几个屋里的姐姐们加些菜,把饭也热热!”夏芙听了这话就抬脚走了。袭人听了半截的话,笑道:“可见你是个有心的。”又叫住夏芙,说道:“夏芙等等!记得叫厨房做个火腿鹌鹑汤,别做紫菜的,吃的嘴里怪没味儿的。”
      宝玉吃的半醉,回了怡红院,只有麝月碧痕在屋里等着。两人给宝玉洗了脸,宽了衣,宝玉尤说热,平日是袭人给宝玉洗澡的,可是袭人这功夫还在蘅芜院那里,麝月还想打发人去叫袭人。
      碧痕笑道:“不如我们服侍宝玉洗了不就完了。”
      麝月心想,不过是擦擦身子罢了,便吩咐小丫鬟们去烧水。
      等麝月回来的时候,只见宝玉已经脱的不剩什么,碧痕脸色红红的去翻宝玉包袱里的小衣。麝月那帕子在水盆里投洗。碧痕拿着一条系小衣松花汗巾,跟麝月笑着说道:“我瞧着这个怎么像是袭人姐姐的?”
      麝月见了,不顾手还是湿的,一把就从碧痕手上抢过来,胡乱团成一团,又塞回去,讪讪的和碧痕说道:“快点吧,不然宝玉一会着凉了。”
      碧痕哼了一声,自己去拿帕子投洗不提。

      如此过了几日,迎春忽病了,每日躺在床上只病歪歪的,李纨不敢轻易怠慢,忙禀了老太太知道,唤了太医来诊,只说伤了风,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园中众人也不敢似往常一般玩笑,皆每日按时按晌的到贾母那里去请安。姐妹们偶尔走动一番,也是到迎春那里去探病。迎春每见了姐妹,半羞办愧地说道:“皆是我身子不争气的缘故,姐妹们才日日屈在自家。”众人安慰几番,她才罢了这个念头。
      这日宝玉在园子里和靖玉说话,靖玉看见远处一个男子捡起一样东西收进怀里。
      宝玉见了贾芸,招手唤他过来。靖玉只见一个年轻的公子的迈步而来,头上的儒巾,身上的锦袍,腰间的玉带皆是簇新簇新的,可脚下的一双鞋子却是粗布的。
      那贾芸走过来,先是恭恭敬敬的给宝玉行了一个礼,口中说道:“见过宝叔,给宝叔请安。”贾芸抬起头,靖玉才看见他五官儒雅,若不是年纪不大,未必能入得了宝玉的眼。
      宝玉用扇子指着靖玉说道:“这是你林姑姑的弟弟,论起辈份,你也得叫一声叔叔,你今天就认一认人。”
      贾芸听了这话,自然又行了一礼,说道:“侄儿贾芸给林叔叔请安。”
      靖玉不大自在,咳了一声说道:“快起来吧。”
      贾芸抬头,冲靖玉笑着说道:“以前就听琏二婶子说过林叔叔,都说是品貌学问皆是一等一的人物,也只宝叔能和他比得。我见了宝叔后,哪里想到还有人能和宝叔比,这会子见了林叔叔才晓得琏二婶子所言不虚。”贾芸这一番话可真是捧完了宝玉捧靖玉,还捎带这凤姐儿的话,倒不好叫人说他奉承。
      宝玉倒是听的很乐,笑着说道:“我也说呢。”转过头和靖玉说道:“我那一帮好友都晓得我有个表弟是极出色的人物,都嚷着要见一见,若不是你去年要禁酒禁戏,他们看在你有孝在身的份上,早不知道灌你几大海了。”
      靖玉笑着说道:“我哪里当得起‘极出色’这几个字?不过是你胡乱吹得法螺罢了。等改日真的见了,你那一干好友必定要说你言不附实,几大海都给你灌下去了,哪有心思来追究我来。”
      宝玉的交友范围大致就是贾家的范围,靖玉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挣扎,因此兴趣不大。原本京中积年的世家只说有爵位就有四王八公,分别是东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这四王中老一辈的都故去了,虽说分家子弟大多良莠不齐,但是嫡子嫡孙一系还算得上是有担当的,贾府在其中尤为交好北静郡王,东平郡王如今年老体衰,并无公职在身,嫡世子娶了西宁郡王的嫡亲姐姐,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女,其庶弟和西宁郡王轮守北关,南安郡王镇守南疆,老北静郡王虽去得早,只留下北静王一个在世,虽早早袭王,可惜手中无权,幸而很得新皇的青睐。八公中镇国公牛家,理国公柳家,齐国公陈家,治国公马家,修国公侯家,缮国公石家,再加上贾家的宁国公和荣国公,此八家各有好恶,可贾家却不过面子情,因此不在这里赘述。另有忠靖侯,平原侯,定城侯,襄阳侯等人家,贾家都有交往,只是宝玉之友需要“容貌整齐,谈吐有物者”,再加上世家子弟虽辈份一致,可年纪相差悬殊,所以宝玉往日所交竟只有北静王算得上是“挚交”之人。靖玉素知宝玉心思,也不得不无奈摇头。宝玉谓之好友,不过是平时吃喝玩乐的酒友,况且如今年岁渐长,除宝玉之外,大多要在家里领些差事以作磨炼,众人和宝玉也就渐渐疏远起来。
      宝玉摇头晃脑的说道:“非也,非也。这话可不是我传出去的。”
      靖玉想了一番,就知道宝玉说的是薛蟠。去年的时候靖玉除了和宝玉一起去学里,其余时间多半和姐姐在一起,因此和薛蟠也见过几面。薛蟠虽然好色不知界限,但还不敢觊觎靖玉,虽然邀约过几次,可靖玉通通婉拒了。展眼就是四月中旬了,薛蟠的生辰是四月二十三日,倒时候少不了张罗一番,薛家未必肯大办,可自己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先放下这遭,明知故问得和贾芸说话:“你怎么在园子呢?”
      宝玉忙说道:“芸儿领了在园子里种花草的差事,故而进得来。”
      靖玉说道:“可是呢,你前儿才和我说过的,我就给忘了。”
      贾芸说道:“侄儿不过是看管着那些工匠们,免得唐突了在园子里的众位姐姐们。”
      靖玉知道贾芸说的“姐姐”可不是宝玉口中的“姐姐妹妹”,而是服侍众位小姐身边的丫鬟们,见他这样尊重,倒没有什么好嘱咐的,因此只说:“倒是难为你多费心了。”
      宝玉于是提议到北静王府探望一回,靖玉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借口可以不去,跟何况贾芸那里听着眼睛都亮了。
      三人正往大观园外走去,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三人不解其意,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一见宝玉靖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和林叔叔在家做耍呢,我只当出门去了。”说罢,亲热的凑到靖玉身边。靖玉笑着说道:“自过了年,倒少见了,兰哥儿也长这么大了。”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它作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靖玉劝道:“演习骑射本就是强身健体,没有什么不妥。你宝叔这是不放心,我看不如寻个师傅来是正经。”贾兰闷闷的说道:“便是请了师傅也没有较场。”靖玉笑道:“等林叔叔家的花园修好了,请你去我家,到时候让我家长随教你几把式。”贾兰拉着靖玉的袖子抬头说道:“林叔叔可说了,可不许耍赖。”靖玉笑道:“那是自然。”宝玉说道:“咱们快走吧,一会”
      等上了路,宝玉存着必要让靖玉得晓北静王的不凡,说了一筐好话。
      宝玉说道:“你不晓得,那北静王不只生的才貌双全,风流潇洒,却不以官俗旧习所缚虽家里是武将出身,可最擅文墨。静王爷家中还养着一群侍女,个个都有自己的本事。其中有个叫‘红衣’的,是极伶俐的一位姐姐,不只会琴棋书画,就是骑马射箭也懂的。”只听宝玉的口吻,靖玉就晓得这个身世和宝玉相似的北静王可谓是宝玉心中的头号偶像了。
      靖玉果然好奇起来,说道:“哦?那你的这位姐姐可真是位奇女子。”
      宝玉连忙点头说道:“这位姐姐最爱一身红衣,听说是老北静王一个下属的女子,因为老父被敌将给杀了,因此孤儿寡母无所凭依,老北静王怜他母女就接进家来。真是可恨那无用的老父,偏将这样钟灵毓秀的一个女儿拖累得这样!”宝玉没看见靖玉和贾芸的脸色,很是为红衣叹了几叹,又说道:“本来北静王喜她处处合心贴意,王妃也有意抬举她,只是她说道:‘能服侍王爷,就是我的福分,其他的想也不敢想的;况我又最爱红衣,做了侧室,我便再也穿不得红衣了。’于是便拒了。”说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靖玉,好似等着靖玉也发表点什么感言。
      靖玉张了张嘴,说道:“可是呢,她若是做了侧妃,岂不就成了死鱼眼睛了?”
      宝玉无奈的看着靖玉,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驳起。
      贾芸笑着插了一句嘴,说道:“这样的奇女子确实少有,更何况是北静王身边的姐姐?即便是做了北静王的侧妃,想来也还是如同珍珠一样。”
      宝玉听了贾芸的话,十分满意,嘟囔着靖玉说的话实在扫兴。
      靖玉心想,这个贾芸也算是深知宝玉,斜着看过去一眼,见贾芸嘴边仍然挂着微笑,毫无不耐烦之意,就转开头去看街边的小贩们。
      靖玉正看着街边的一个小摊上的货物,一不注意就被宝玉拉到一个小茶馆里。靖玉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看着宝玉紧张兮兮的模样,就顺着宝玉的视线望了过去——只看见迎面有两个轻裘宝带的青年分别骑着一黑一白的两匹高头大马,招摇过市。
      靖玉去看贾芸,见贾芸也是一脸迷惑,就拽了拽宝玉的袖子问道:“可是你得罪他们了?”
      茗烟在后面回话:“我们爷哪里会得罪那两个人。”
      赵晓四说道:“我们大爷问的是你们爷,你回什么嘴?”
      茗烟虽然比赵晓四的年纪大,但是本事穿戴,手下的长随都比不上人家,因此无形间总是低了赵晓四一等。
      宝玉这时转过头来,冲着靖玉摇头,一脸嫌恶的说道:“这两人一个是一等一的碌蠹,一个是心狠手辣的杀人魔,表弟千万要离他们远一些才好。”
      靖玉心想,若是宝玉口中一等一的碌蠹,那必是极会钻营的高官了,又探过头去看,两个青年虽然都是好相貌,但是那黑衣青年,面容刚毅瘦削,眉如折戟,鼻如剑挺,眼如星灿,嘴角紧抿,俨然有种杀伐感,虽然在骄阳下,倒叫人觉的冷嘶嘶的;反观那个白衣公子脸型弧度柔美,五官精致,未语先笑,好比雨后嫩芽新绽,清新自然。靖玉才看到这里,就发现那黑衣公子好似察觉到隐藏在众人中的窥视的视线,往靖玉的方向看来,靖玉连忙转过头,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先不说气质和宝玉如何格格不入,只是见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连靖玉都有种惊艳的感觉,倒叫人奇怪宝玉因何厌恶两人。靖玉问道:“那难不成是有什么过节不成?”
      宝玉见他二人走了,也耷拉着脑袋,说道:“咱们回吧。”
      靖玉奇道:“不去北静王那了?”
      宝玉摇了摇头。
      贾芸也说道:“难不成那两人也是北静王的客人不成?”
      宝玉点点头说道:“他们两人家都不在西城,此来必是要去北静王府的。”
      贾芸还劝道:“既说了去,这会子再反悔总是不好。”可是到底拗不过宝玉,于是三人带着几个小厮长随便回了。
      靖玉一时兴起,问道:“那两人究竟是谁?”
      宝玉边走边说道:“那个穿白衣的名叫穆少卿,是东平王府的世子,穿黑衣的名叫谢操,是他们两个说起来也是表兄弟,当时东平郡王的先王妃薨了后,娶的就是谢操的大姑姑。他的祖父是个侯,父亲也做过先锋大将军,只是听说被敌将的冷箭射下马来当时就死了,他小小年纪就跑去边关,说要替父从军,从此京城就再没有听过他的消息。谁知去年他立了一个大功功,皇上又怜惜他年幼失父,赏了一个伯的爵位与他。诶,也不知道这个爵位是多少人命换来的……”
      靖玉和贾芸听了这话,对视一眼,闭口不言。贾芸心想这谢操以后前程不可估量。靖玉却想起贾府荣禧堂上的那副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东安郡王和东平郡王只有一字之差,一个自称“同乡世教弟”,一个平日没有来往,想来其中还有一段故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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