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极》鹤观仙

4、处刑

　　那天中午放学后，杜鹏飞捎上情书去了麻花的班，刚好碰上他们班最后一节体育课，解散后他们就直接从操场走了也没回教室，杜鹏飞跟二中那帮人要打篮球赛，十二点就得上车走人。看着教室里还剩下个腿打了石膏的，杜鹏飞就匆匆报了自己姓名，托他转交给“沈念秋”，那人见怪莫怪地接过信“哦”了一声。
　　周五离最后一节课下课铃还有三十秒时，教室里接连传来电子手表“嘀嘀嘀”的闹钟声，楼上传来密密麻麻桌椅拖动的响声，还有五六个男生在看着教室后面的大挂钟倒数着“十、九、八...三、二、一！！！”。伴随着“砰、砰、砰”桌子倒下的几声巨响，整个学校都沸腾了般，神兽们冲出教室门口，冲得最快的那些人都是去校门口抢公共自行车或者去公交站挤上车的，剩下的那些都不急着走，他们大多趴上栏杆疯狂地尖叫着欢呼着，广播站也特别应景地播着各种嗨歌，这是他们初中部传承多年的风俗。
　　宋言安不急着走，反正他家算不上远，而且他知道有条近路，在傍边森林公园绕半个多小时，出去直行两个路口就到家了，所以他没必要跟别人挤成夹心饼。只是这些人大概是憋坏了吵得很，宋言安多待一会儿就有“嗡嗡嗡”没完没了的耳鸣。他收拾好东西挎上布包往外走时，刚好撞上班长，班长让他去一趟办公室，说王兰君，他们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找他商量作文大赛的事情。
　　直到宋言安爬上三楼敲响了班主任办公室的门，结果被班主任带到楼上德育处他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妙。瞄到德育处李主任桌上那张粉粉的画满爱心的信封，他原以为接下来的情节走向自己都能猜到了，结果两颗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拥有“法海李”称号的德育处李主任拾起那信封，托了托他厚重的老花眼镜，抬头审视宋言安，质问道：“你写的？”
　　宋言安顿时无言以对。
　　李老头看着他点了点头，一副皮笑肉不笑地说：“硬笔书法一等奖是吧？字还写得挺端正。”
　　然而，宋言安并不觉得那真是夸赞，反倒觉得瘆人。
　　李老头冷哼一声，又说：“敢表白都不敢写名字。要不是小王今天来交档案，刚好认出了你的字，找你小子还真要费点劲儿。”
　　没写名字？杜鹏飞那傻叉果然不会写情书，情话都说出去了名字倒没写上。亏得他没写，不然写情书谈恋爱这事儿被法海李抓到，停宿处分他是躲不掉的了。
　　宋言安正估摸着一次记过对他而言应该也还好，李老头就突然重重扔下那信封，吼道：“你小子挺有能耐啊，是不是觉得自己年级第一所向披靡没人敢管你了是吧？小小年纪不学好，那么多漂亮姑娘你不喜欢非得喜欢个...早恋也想弄得与众不同，不伦不类是吧，啊？我干这位置几十年，收过多少情书管过多少早恋，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更没见过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打电话请你爸来学校聊聊，还没说够十秒呢，你爸这是赶着去救火还是排洪啊？问你有没被打有没生病就啪一声给我挂了，再打过去还不接我电话！居然不接我电话！”
　　犹如机枪“突突突”扫射一般，不带一点儿停顿和喘息，他突然发力，那喷溅而出的口水沫子，让宋言安措不及防，身体条件性往后仰，要不是后面有人托了托他的腰，他还真的差点儿没站稳。
　　宋言安转头一看，怔了怔。进来的时候他就瞥见了门口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但他注意力都在那信封上，也没细看脸，刚刚就觉得很奇怪，整个德育处空空荡荡，就老李老王跟他三个人在处理事情，这人的出现就显得有些突兀。
　　他来干嘛？宋言安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瘫坐在沙发上的长卷棕有些懵。
　　“来，不是要表白吗？给你个机会，当面读给他听！让我们大家都听听，听听你写了什么！”法海李抽出信封里的信纸，摊开拍到宋言安胸口。
　　魔鬼啊~咱仨儿谈事情你拉一个路人进来干嘛？自己不会看，非得我当面读出来？你不知道杜鹏飞的情话不是人能听的吗？
　　“怎么，开不了口啊？你还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啊？”
　　“读了你就不通报批评了么？”宋言安斟酌了一下，比起成为全校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新一轮嘲讽的对象，他宁愿在这个十几平米的德育处里丢人，至少只要老李王姐放过他，他就只需要堵住这位卷毛的嘴。
　　“检讨，记过，一个都逃不掉。”法海李摆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子，傲气地伸出了他那根粗短食指，竖在宋言安面前晃了晃。
　　“李主任，言安平时安分守己，不打架不抽烟不闹事，挺乖巧一学生，成绩也是级里面名列前茅的。他才十五来岁情窦初开，学着其它早恋的同学写了封情书，这...也不至于记过吧？再说，处分可都是要录入档案的。言安现在初三马上就要毕业了，以他的成绩完全可以直升隔壁翘楚班，提高我们的升学质量好作宣传，但隔壁不招德育考核上有问题的学生，这您是知道的吧？”王姐微弓着腰，在这矮李头耳边婉转提醒道。
　　宋言安心想：我就知道，哪有学校自己搞砸自己升学率的，你最多就只能吓吓我，快毕业了你又得忙着撤销学生们的处分了。
　　法海李的脸似乎被放入了零下三十度的冰库，逐渐凝固...挣扎着挽尊道：“那是校长要考虑的问题可不归我管，我必须要对每一位学生的品行负责，绝不能让他们出去以后丢了咱们初中部的脸面！”
　　我呸，又不只有隔壁一间省重点，你能把老子的阳光大道给堵死？你大爷的，德育处主任很牛逼了是吧，工资有人家财务处主任高吗，权力有人家行政处主任大么，嗯？
　　法海李打断了宋言安在心里无尽的咒骂，摆着一脸“我还治不了你么”的表情地说：“来来来，不是要读吗，你继续。”说着法海李把手搭在宋言安肩上，把他身体转过去正对着卷毛，朝他摊开手掌，“盛情”邀请他朗诵手中之物，又补了一句：“读完，再走。”
　　操...
　　他现在强烈怀疑这法海李把被他爸挂电话的气都撒在他身上了，存心要让他出丑让他难堪。
　　“沈念秋同学，你好。虽然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虽然我可能是百千个你的追求者之一，虽然你可能心里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但是我还是决定要鼓起勇气向你告白。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可能让我只见一眼心跳就蹦蹦跳到心口疼，只见一眼就念念不忘辗转难眠整整一个月，梦里时常叫唤着你的名字，沈念秋，沈念秋，沈念秋...我已经数不清我多少次暗暗呼喊你的名字，为什么就连你的名字，都是甜的！”
　　宋言安脚趾头扣着地板，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地读着，明明读的是他的亲笔情书，却让人感觉他读的是生死状似的。其间有几句太过羞耻他想含糊着跳过，结果法海李很欠揍地插一句“怎么还跳过精华了呢？写都写了别不好意思读啊，让咱们欣赏欣赏呗。”
　　你他妈的都看得这么仔细了，还要我读？？？
　　跟那只魔鬼耗到现在，宋言安已经很不耐烦了，想着：早死晚死都得死，早死早超生。他心一横，闭着眼，狠狠地咬着下唇，念出了最后一句话，那句印象深刻到不用看原件都能一字不差复述出来的话：“世界皆苦，唯你独甜，你愿意做我一人的小甜甜吗？”话音刚落，胃里一阵翻腾，一股浓烈的酸味顶在他的喉咙上，他用力掐了一下关谷穴才缓了过来。
　　杜鹏飞这傻叉可真会恶心人，真诚个屁啊真诚。
　　德育处陷入了一片沉寂，大概是都被恶心得吐不出一个字来了吧，除了空调面板嗒嗒振动和排气口冷风嗡嗡呼出的窸窸窣窣噪音，沉寂得连那人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都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有质感。
　　宋言安尴尬地微睁开眼，想要观察那个无意乱入的人，他觉得害得不相关的人恶心实在罪孽，可抬眼看，那人，居然，在掩着嘴笑？？？是的，这个该死的人看热闹还不嫌事儿大。宋言安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眉毛都笑弯了，肩膀肉眼可见的在抖。
　　尼玛你笑个屁啊！
　　终是法海李打破了沉默，说：“沈念秋，没你事了，你可以先走了。”
　　谁？？？
　　念秋？？？
　　还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