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川》二九壹拾捌

11、10

　　艳阳高起，所有人都带上了斗笠，我也带上了他给我的那顶。斗笠是皖南竹编的手艺，刷得是南阳的桐漆，加上苏南的白密纱，这顶斗笠绝对不会少于一两银子，很合符他白少庄主的身份。想到这，我摇头，什么呀！我吕子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别说一两银子的斗笠，连金丝编的斗笠，我都见过！
　　不是开玩笑，当年，张贵妃的妹妹——张笑嫣，璞国公之女，让掖庭局给自己编了一顶金丝斗笠，带来云麓茶寮与舒荣公主斗茶，输的人，便要把自己的彩头送给对方。而舒荣公主带来的，则是渤海产的半寸珠，全国也就仅此一颗。两人带来的东西让人咂舌，众人正不知如何收场，丞相长女笑着，送了她们一人一个玉璧，若双壁合珠，就是一块精巧的双环璧，户部尚书嫡女连忙附和道，这正是一璧双姝，不分彼此，这茶不斗也罢。二人在众人的台阶下，终是握手言和了……
　　见张家大娘去田里搭手，而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就顺着田埂四处走走，感受一下乡野的气息。
　　我转了七八陇田地，看到一个水沟，沟里水质清澈，无数小鱼在逆流，我伸手去捞鱼，小鱼见到我的影子，便四散躲开，不知所踪。我也顺着水沟逆流而上，又走了三四里，就看到一架巨大的水车，那水车和父亲耕种图中的迥然不同，有我三人高，不用农人蹬踏，而是依山而建，利用瀑布，不停的取水，水又统统被取到一个石槽中，流进了一个石房子里。我好奇的进到石屋里，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一进屋，便看到巨大的石臼正在上下舂稻谷，惊得我合不拢嘴。
　　“吕小姐，这是白家的产业，不贵，十六抽一，您求求少爷，给你二十抽一，你家一百三十亩田，也就十来天。”
　　我掀起白纱，才发现，在整摞整摞的麻包后，站着两个人，我第一反应是说不要！仆人憋着嗓子，学我说不要，不要嘛。我不想与他再有瓜葛，转身要离开，他却伸手拦住了我。
　　“我叫白悠鹤。”
　　我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哼了一声，回他：“你姓甚名谁，和我有关系吗？”
　　仆人说，有关系啊！少主母。
　　我生气到什么是生气都忘了，声音尖利的道：“你救我母亲时，我已表明，我这辈子不嫁！请你自重！”
　　不知我是如何离开的水臼房，也不知是如何走的，等发现迷路了，才委屈的落下泪了。我边擦泪，边埋怨自己，吕子箩，你就知道哭哭哭，一点用都没有！我尽量捡着大路走，想找到回路，可事与愿违，走了半天，我发现，周围仍然没有我熟悉的景物。
　　无奈的走着，身后却多了一条大黄狗，它口里叼着一只兔子，兔子的脖子渗出许多鲜血，我吓得大叫一声，就开始跑，跑出一段路，回头，那狗，仍然跟着我，我害怕的从路旁捡起一个树杈，对它凶道：“不许靠近我，靠近我，我就打死你！”它听完，放下口中的兔子，坐在地上，开始对我狞笑，我心里把知道的神佛，求了个遍，只希望它不要发疯，冲上前来咬我。
　　“乌龟，过来。”
　　那狗撒着欢冲我跑来，我惊叫着，丢了树杈，抱着头蹲下。等了半天，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我抬起头，那条狗正仰着头，让一个高个的男子抚摸。那个男子，走到死兔子面前，拎着兔子耳朵，把兔子拎到眼前，看了看，道：“原来你给我送来一只小兔子。”那狗得意的摇着尾巴。我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有主人的恶狗，虽然可怕，可至少主人能开口说话。我定了定神，给那男子道了个福：“请问这位大人，济远村如何走？”
　　“大人？你是如何看出我有官身的？”男子拎着兔子问。
　　我低头恭敬的答道：“朝廷有规定，五品以上，才可着锦云丝。而大人身上这锦云丝，恐怕还是官制的。”
　　“你是谁？”他的问话中多了一丝警惕。
　　“小女是原尚书之女，先父姓吕，讳博启。”
　　“你为何不自称罪臣之女？”
　　我抬头，无畏的回他：“先父无罪！”
　　“无罪？那为何吕博启会在殿前被杖毙？”
　　我能说昏君无道吗？我能说张贵妃误国吗？我能说小人明哲保身吗？不能！都不能！
　　“父亲是为国尽忠的！”
　　“尽忠？三纲五常，君为臣纲，此为首位矣。”
　　我笑道：“大人熟读经史，怎能拘泥于一格？旧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有大人称狗为龟。夫子还曾言，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君子直言犯谏，非枉顾臣伦，而是恪守社稷，打击佞臣，还浩浩正气于天日罢了。”
　　“伶牙俐齿！果真是吕博启教出来的女儿。”
　　他叫了声来人！四周树上，落下四五个黑衣人，这人身份果真不一般！我压住心中的胆怯，假装镇定的看着这一切。
　　“杨七，你送吕小姐回去。”
　　叫杨七的人答了声是，就冲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又看了他一眼，才给他道谢，他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我跟着杨七，走了半个时辰，才回到了家。家里，已聚集了我家所有佃客，我十分抱歉的跟大伙说：对不起，我迷路了，耽误大家干活了。
　　第二日，我把捡到的银票和东西，整理出来，让张小哥送到白家庄，希望不再与他有瓜葛。
　　收完了新米，官家的摊派也来了，以前有父亲的官身保护，佃户无需向官府纳粮，如今没了父亲的照应，所有佃户的收成都减了三乘。吕博申没上门，却让八叔上门讨要宗学的学费与宗祠的费用，我拿了五十两银子给他，算是打发了他们。佃户也要过活，他们今年已经少了三乘的收入，我不可能再涨租。这样七七八八算下来，一百三十五亩田，落到我手里的钱，也就一百多两，想过京城时的日子，是不可能了。
　　中秋过后，我把手里的银钱盘了一遍，留下八十两，剩下的托张老爹送回太原王家。张老爹二话没说，就启程了。等他离开，我便拿出二十两银钱，让张家大哥替我买头耕牛，张家大哥实诚，拿着二十两银子，买了一头上好的耕牛，牵了回来。我说院子里已养了猪，没法再养牛，让他牵回去，帮我养着。他也信，就把牛牵回自己家。等张家大娘回家，看到了，直骂他笨，小姐不种田，要耕牛做什么？他此时才反应过来，和张家大娘一起，牵着牛来我家，准备把牛卖了，还我钱。我笑着道：“明年我还想再买些地，给别人种，我始终不放心，可你家人口有限，有了牛，能多种几亩，就算替我分担了。”
　　张家大娘听了，直念这辈子能成为我家佃户，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张大爹回来后，我在镇前的岔路口摆了一个糕饼摊，卖宫廷糕饼和炒黄豆，加一文钱呢，还可以送壶茶。第一日，挤在摊前，看热闹的人多，都想看看宫廷糕饼长什么样，当他们看到糕饼还可以做成各色形状：梅花、寿桃、水仙、芙蓉、兔子、老虎、双鱼……都啧啧称奇。但卖了一日，看得人虽多，却无人出手。我回到家中，双眉紧皱，要知道，添置装备，加做这些饼，可花了我十两纹银。小玉看我发愁，小声的说，小姐，乡下人，都怕您卖的贵。经她提醒，我知道了症结，找来漆板，写了水牌：一个五文，四个十五文，抄黄豆一角一文，加一文送茶一壶。怕乡民不识字，我又在下面画了画，画了五个铜钱和一个饼，十五个铜钱四个饼，黄豆和茶壶也画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