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犬和它的女主人》焱阳

13、第一部 纯真年代 第13章

　　忙着，忙着，小叔的结婚日子就到了。
　　前一天，奶奶请来了村上的全福奶奶（夫妻俱在，儿女子孙满堂称全福之人）帮着布置新娘的新房，奶奶说叫“铺房”。
　　我跟叶夏叶秋就在大人前后，窜来窜去。看他们摆放日前迎来的新娘的嫁妆：红木箱子一个，听说里面还有一些新娘的私房钱，叫“压箱钱”，看来这个小婶子挺会为小叔着想的。奶奶在一旁跟福奶奶拉呱，得意地说，这个小婶子就是看上小叔人品，所以宁可倒贴嫁妆，也愿意嫁过来，这样的姑娘也不多见。
　　还有一样特别的嫁妆就是红马桶，马桶里面也放一些红枣、红蛋，花生、瓜子，就像一个糖果盒。
　　但是奶奶说不能吃，叶夏不解，问奶奶，这是啥意思？
　　奶奶最喜欢讲故事了，就告诉他们：从前，天上有个三霄娘娘摆下九曲黄河阵，她最厉害的法宝，是混元金斗。众神仙一个个被吸了进去，只有三位仙人功夫深厚未被吸入，是元始天尊、李老子及陆压道人。那个厉害的法宝——混元金斗，它就是马桶。所以后来传说，人投胎转世，在降生之前定要在马上转胎，头下脚上，才能顺利生产。所以马桶又叫“子孙马桶”，再穷的人家，娘家也要陪一个马桶。
　　马桶里面放上东西，一个是寓意吉祥；二是，提醒新娘不能吃东西。
　　叶夏又问，为什么新娘不能吃东西？
　　奶奶接着说：因为新娘子结婚当天和三朝拜堂日是不能上厕所的，所以新娘结婚前几天就开始节食，不吃东西，自然就不要上马桶了。新娘看到马桶里面有东西，就不敢上，也就不敢吃东西。
　　几天不吃东西，有些人受不了，饿得四肢无力，走路要人扶，所以就有“三朝新娘——打晃。”这句歇后语。
　　听了奶奶这翻话，叶夏跟妈妈说：“新娘真可怜，我长大了，不要做新娘。”
　　妈妈说：“现在没有过去那么多规矩了，你们以后更不会有了。”
　　叶夏似懂非懂。
　　晚上，奶奶又找来邻居家的四蛋，跟小叔一起睡新床，说是叫“压床”，四蛋可以随意吃床上的枣子，花生和糖果，还有一元钱。
　　叶夏吵着，为什么不让她“压床”。
　　叶夏妈妈把叶夏呵斥哭了：“小孩子，胡闹什么，你奶奶那是想要个孙子，所以叫四蛋压床，你一个女孩家，压什么床。”
　　虽然，叶夏妈妈表面上是批评叶夏，实际上心里，对奶奶这个重男轻女的做法也不满意，心想：她跟叶夏爸爸结婚的时候，也没见她奶奶找个男孩来压床，现在老二结婚，到这么讲究起来了。
　　不过这一番话，她也没说出来，只是在心里，为自己没能生个男孩，默默难受了一会。
　　第二天，天公作美，是个大晴天。吃完早茶，小叔穿着崭新的棉袄，胸前戴了一朵大红花，把奶奶前一天准备好的六样礼，放上叶夏爸爸昨晚骑回来的自行车，在太阳的微笑下，轰轰烈烈地去河西接新娘子。
　　奶奶家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客人，来送贺礼，有的人送一条毛巾，有的人出二元小礼，也有出三元的，出的最大的礼是五元。
　　中午奶奶做了一桌好吃的饭菜招待客人，我也终于吃到了几块鱼骨头，叶夏还扔了几块肥肉给我，一饱口福。
　　下午，就有很多人来看新娘子，有大人，有小孩子，大家一直翘首向西望，我和叶夏叶秋在家里等不急了，就跑到路上等。
　　我们等啊等啊，就像望穿秋水一样，眼睛盯着路的尽头，出现一个人影都要尖叫一阵：来了，来了。
　　最后直到傍晚，天快要黑下来，才看到，小叔骑着自行车，风一样地把新娘子载回来。
　　随后，就听到有人放鞭炮声，噼里啪啦，声音震天动地，吓死我了，我迅速逃跑，头吓昏了，躲到新娘床底下，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这时候，叶夏跟小朋友们，只知道，在外面地上抢糖果，看新娘子，看热闹，也没来找我。
　　下面就听到有人叫：福奶奶扶新娘踏财进门（门口地上铺了一束柴，让新人踩，寓意把财带进家），又听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接着又听到福奶奶说吉庆话：火叉响，黄金万两——听到外面搅水的声响。
　　福奶奶接着说：新娘搅得匀，养猪赚千金——又是一阵搅水声。
　　福奶奶还说：食缸搂得稠又稠，养只猪子大如牛——原来，外面新娘按照福奶奶的指示，完成搂猪食缸的仪式，表达长辈希望新娘继承夫家勤耕力养、勤劳致富的好家风。后来，真的如愿，小婶子把猪养的特别好，小叔家成了村上养猪大户。奶奶常说，古人流传下来的风俗，总不会错。
　　外面吵吵囔囔，笑声不断，听到：送新人入洞房。
　　我趴床底下，看到红鞋子走动，新娘子进来了，好像叶夏和几个小孩子都扒在门口偷看呢——我闻到叶夏身上的气味。
　　看到新娘子鞋子不动了，我把头探出床来，仰头看新娘子。只见她眼泪汪汪汪地盯着小叔，脸上却是欲笑非笑的样子。后来，知道这样望叫“含情脉脉”，这样笑叫“羞羞答答”。
　　小叔把新娘扶坐在床上，喝交杯酒，耳语几句，然后就被外面的客人吵闹声，唤了出去。
　　我也跟在后面，一头冲出来，因为我闻到肉香味了。屋内新娘吓了一跳，不过尖叫声很小，被吵闹声淹没了。
　　外面宾客到齐，八人一桌，一共两桌，奶奶安排人，端菜上桌，开席吃饭。
　　第一道菜是：韭菜炖鱼。说是寓意：婚姻长久，年年有余。我听了高兴，就在桌底下，等鱼骨头掉下来，希望天天有鱼。
　　桌上，小叔首先陪坐在上席，来送亲的小舅子喝酒，再一个一个陪亲戚朋友喝酒，端菜的继续上菜，慈菇和藕一大盘，豆腐一盘，粉条炖鸡一盘，红烧肉一大盘，最后一道菜是一大盘团子，寓意：团团圆圆一家人。一共六样菜，算是非常丰盛的一桌菜了，也只有结婚办事才能吃到这么好。一般人家大年三十晚上，有团子和肉吃就不错了。
　　酒宴结束后，就要看新娘闹洞房了。
　　首先安排全福的长辈进新房，看新娘，然后一般人才可以进去看新娘。
　　还要故意闹新娘，说：人不闹鬼闹。所以新人还要配合一些亲戚朋友闹新房，寓意：驱逐邪气。
　　我们小孩子就吃糖，看热闹。
　　最后，亲戚朋友都闹够了，新人休息前，奶奶又找人抱起四蛋，拿红筷子戳窗户上红纸，边戳边教四蛋说喜话：“戳中间，养一双；戳四角，养一桌，戳得快，养得快，来年生个双胞胎。这是闹新娘的最后高潮。”
　　奶奶说，戳窗户纸就是为了让麒麟好来送子，也有一个传说：
　　相传在很久以前，无论谁家办喜事，新房的窗口，总是要大开的，窗台上还布置一个“迎喜台”，等傍晚间麒麟前来送子。不知什么时候，海边的水母娘娘生了一只九头鸟，别看它长得丑，羽毛可特别漂亮。
　　九头鸟自恃有一身美丽的羽毛，到处与人比美。
　　当它听说新娘出嫁进洞房时打扮得最美，便来到人间找新娘比美。所以，办喜事的人家常发现有九头鸟从窗子飞入洞房，吓得新娘魂不附体。
　　这种鸟会飞会跳，无论怎么捉也捉不住。一次有户人家娶新娘，晚上九头鸟又飞来了，刚一飞到窗外，正巧这时有个人举着火把从窗下经过。九头鸟一见火赶快逃走，原来它怕羽毛被烧掉。
　　从那以后，人们都知道，用火把可以吓走九头鸟。但时间一长，有人使用火把引起了火灾。
　　于是，人们又想出了一招，在洞房的窗户上糊红纸，映着洞房内的烛光，烛光远看像一团火，九头鸟同样害怕。洞房糊了纸，吓得九头鸟不敢来了。
　　但是问题又出现了，夜间送子的麒麟从哪里进洞房呢？人们又想出了新的办法，着一男孩在夜深人静时手持红筷，将红纸周围和中间戳许多洞，这样，麒麟就能把子送进房了。
　　这样做两全其美。这个风俗也就一直流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