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到地球》楚又多

2、鸽子广场

　　这天到最后，沈晨棉都没有问出人家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的小名，路路，道路的路，她说别人都是那么叫她的。

　　路路带着她并没有跑很远，而是到了教学楼中间的鸽子广场，广场上竖着三个光秃秃的旗杆，成群的白鸽在上方盘旋，飞得时高时低，忽而呼啦啦一片从头顶掠过，声势浩大，让人不由发出惊呼。

　　偶有几只飞得累了，便在广场上停留，昂首扩胸地逡巡，黑珠子一般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周围坐在石凳上的人类，像阅兵似的，一个个地看过去，“咕咕咕”的声音似乎在跟同伴评头论足，十足可爱。

　　也许他们是在说，咕，这个人类是个秃子，没毛的家伙好丑好丑。
　　咕，人类的嘴很好吃吗，那两个已经碰在一起很久啦。
　　咕咕咕，那个人类的鼻子好像那贼老鹰，可怕可怕……

　　她是听不懂鸽语的，路路绘声绘色讲给她听的时候，把她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
　　虽然有点不礼貌，她看向同样坐着的那几个人，竟然都能一一对号入座。

　　“不对，你骗我。”沈晨棉想了想，说，“你怎么知道的？”
　　“它们告诉我的。”
　　“它们……会说话？”沈晨棉不信，“还是你懂鸟语？”
　　“真的，不信你听。”

　　接着便见路路从紫藤花架下的长椅上走了出来，站到广场中央，她将大拇指和食指放在嘴边，呜呜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吹响，悠远绵长的，就好像旧时代常常听见的那种鸽子哨的声音。

　　接着在天上的那群鸽子盘旋了半圈之后，忽而转变了航线，全体排成整齐的队列朝她冲了过来。
　　沈晨棉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不由为她捏了把汗，她整个人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微微张开的双唇里的惊呼还未来得及溢出，便见到那群鸽子临了减了速，有惊无险地落在她脚边。

　　周围那几个刚被这些鸽子“议论”过的行人见她露了这么一手，纷纷起身鼓掌，那些人那么一动，好大一群鸽子便在片刻间再次冲向空中。

　　“嗨，你搞什么，X大女大学生被鸽子撞死什么的，差点就成了明天头版头条。”沈晨棉松了口气，也从紫藤花架下走了过来。
　　“怕什么，我跟它们打个商量呢。”路路扬了扬手臂。

　　沈晨棉走过去，见到一只灰色的小鸽子呆头呆脑地站在路路的胳膊上，亲昵地用鸟嘴蹭着她的粉色大衣。

　　“嚯，可真听话。”沈晨棉伸出了手，又有些忌惮地顿住，一时不知该不该摸一摸。
　　“来，他们很乖的。”

　　路路走近两步，她的身高比沈晨棉高出三四公分，她微微俯下身，鸽子便从胳膊一路跳到了她的手指上，正好将自己的脑袋送到沈晨棉的手心里。

　　沈晨棉便顺理成章地用指腹捋了捋小鸽子的头毛。
　　唔……手感还不错，身上的味也不是太重。

　　“咕咕……咕咕咕咕咕……”小鸽子也很配合地一动不动，甚至在沈晨棉手底下发出了舒服的叫声。

　　“你不是听得懂吗，它说什么？”沈晨棉早就不是小孩了，此刻却有些期盼路路真的听得懂。

　　“它说啊——”路路故意拖长了声音，直到沈晨棉抬起头看她，她才微微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语带笑意说，“它说这个小姐姐真漂亮，笑起来就更漂亮了。”

　　沈晨棉竟然老脸一红，觉得自己被一只鸽子给调戏了。
　　“呸，你个小骗子，就捡女孩子爱听的说。”沈晨棉戳了戳它的肚子，“你懂什么。”
　　那鸽子被她戳得抖了抖，忽而毫无预兆地挥开翅膀，掠向了高空。

　　“啧，说它两句就生气。”沈晨棉失望地收回手，望着它飞走的方向，“看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路路也直起了身，目光看向鸽子飞走的方向，没有说话。

　　“你好厉害，怎么学的，它们这么听你的话。”刚才那一幕不像是巧合，沈晨棉好奇地问。

　　“告诉你一个秘密。”路路靠近她，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秘密？”

　　“我是外星人，我有超能力。”
　　“切，骗鬼呢……”沈晨棉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块，显得心不在焉。

　　“唉，骗不了你，我小时候在农村，隔壁邻居养鸽子，我是跟他学的。”路路也跟着低下了头，看着被她相中的那块石头。
　　“怪不得……”

　　“所以小时候我偷偷吃了不少鸽子蛋，那么大的鸽子蛋，没见过吧，我妈说我从小就聪明，可能就是吃鸽子蛋吃的……”

　　“啪嗒”一声，只见路路一边说着，一边一坨乌漆嘛黑散发着怪味的东西落在了他们脚边。

　　沈晨棉噗嗤笑了出来，拉着路路的胳膊：“咱们还是到那边去说吧。”
　　两人又在紫藤花架下坐了下来，路路跟她说了自己小时候偷鸽子蛋的趣事，沈晨棉便说自己从小学画画的事。

　　“我小学时候就跟着我的一个叔叔学画画，一开始是儿童画，接着素描，国画……其实我没有什么天分，不过都是被爸妈逼的，每天放了学别的小朋友都去玩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画室里，不停地描绘，手上都是颜料，什么时候不小心吃进了嘴里都不知道……我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跟你比起来，太无聊了，没什么可说的。”

　　沈晨棉回忆自己的童年，还真是乏善可陈。
　　“所以你现在才画得那么好。”路路轻声说，“不会啊，很了不起，小小年纪就能坚持下来，有多少人都中途放弃了。”

　　“是吗。”沈晨棉看向路路，她的侧脸在紫藤树下显得柔和又安静，又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差劲？”
　　“哪里差劲？”路路说。

　　“早上的事……你也听见了吧，我是不是也像刚才那只傻鸟一样，脾气不好，不懂得为别人着想，自己的事都管不好……连男朋友都受不了我，扔下我自己跑了。”

　　沈晨棉越说越轻，越说越沮丧，要说出这些话来，对她有多难，可是不知怎么，她想跟路路说。

　　“你觉得，那样不好吗？”路路看着她。
　　“……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人。”沈晨棉苦笑，“可是我从小就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喜欢他吗？”沉默了一会，路路忽然说。
　　“你是说顾杭？”沈晨棉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了，否则我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路路又问。
　　“一开始……他追了我很久，我都没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

　　“我很犹豫，你知道的，我不知道该不该选择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那时候念高中，我也不敢谈恋爱，所以一直拒绝他。”

　　“你讨厌他吗？”
　　“也算不上讨厌，有时候我心情好，会对他笑，心情不好，就不理他，后来就毕业了，他跟我一起考上了X大，他一直在我身边，不管我对他怎么样他都没有离开，再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真感人。”路路将两手向后撑在长椅的边上，整个人向后倒去，靠着栏杆，望向上方那在西风里凋零的可怜的紫藤花。
　　她继续说：“你该好好对他。”

　　“可是我的脾气，就是那样，他也是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沈晨棉苦笑，她一直都这样，顾杭不是以前都好好的吗，从来没有生过气，这次是怎么了。

　　“你不想失去他吧。”露露歪着脑袋看她，“给他打个电话，赔礼道歉吧，他不会怪你的。”

　　“道歉？我跟他？”这话似乎刺激到了沈晨棉，她脸色一变，“凭什么，扔下我先走的明明是他。”

　　路路想了想又说：“也对，他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你，他会来找你的。”
　　听了这话，沈晨棉的脸上又恢复了神采：“路路，你真这么想吗？”

　　“晨棉，我觉得你做自己就很好，没必要为了这些事情难过。”路路难得露出认真地表情。

　　沈晨棉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心里仍然觉得感动，有多久没人跟她说这些话了。
　　“路路……为什么以前没见过你？”两人又聊了一会，最后沈晨棉问道。

　　路路歪着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快下课了，一会食堂人会很多，咱们去吃点东西吧。”没想到只是聊了这么一会功夫，沈晨棉便觉得两人好似认识了很久一般，毫不生疏。

　　“不了……改天吧。”路路收起笑容。
　　“唔，好吧，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路路摇了摇头：“我没有联系方式。”
　　沈晨棉困惑：“……那以后我怎么找你？”

　　“你不用找我，到时候我会找你。”路路起身面对着她退后了两步，“晨棉，跟你聊天我很开心。”

　　“我也是。”

　　“那么……再见。”她已经转过了身，走了没几步，又扭过头，“下次再见。”

　　“嗯，明天我们还有大课，到时见。”沈晨棉冲着她的背影说。

　　路路早就转过身，挥了挥手，接着头也不回地出了校门。

　　沈晨棉站在原地愣了一会，路路两手插在兜里，走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她身边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她虽然觉得疑惑，却并没有想太多，只当是平时自己总跟顾杭在一起，忽略了太多，才没有注意到别人。

　　跟她在一起，竟让她忘了早上跟顾杭的争吵，也许是她太久没有跟朋友倾诉。
　　是了，自从跟顾杭在一起，她的世界只绕着他一个人转动，她身边只有他一个。

　　……她是不是错过了太多风景，她都忘了以前的自己是怎么样的。
　　是路路又让她想了起来。

　　“小棉，你在这里。”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去你教室，没找到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果然一转身，就是顾杭那张英俊的面孔，他焦急担忧的神色让沈晨棉心中泛起一丝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