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到地球》楚又多

1、初见

　　空气湿冷，光线游移，晨曦从指缝间若有似无地溢出，像破碎的金箔一般在空中很小的范围内上下浮动。

　　细碎的柔光当中，那个人回望过来的极浅淡的表情，在她心中渐渐凝成了一副远山绿水一般熨帖的剪影画。

　　以至于很多年后沈晨棉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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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晨棉是个美术生，考上了同城的大学。X大学是个好学校，但卫生条件很差，八人的大通铺，没有空调没有厕所，公用的浴室竟然在走廊尽头，从小娇生惯养的沈晨棉自然选择了走读，平时住在自己家里，只有有课的时候才出现在学校。

　　她家在城东，而X大却在另一头的大学城，因此每天都要坐1个小时28号电车去上学。

　　那天她起得有些晚，心情本来就有些烦躁，上车以后又被男朋友数落了一通，心里更加郁闷。

　　“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每次都这样，我早就跟你说把闹钟调早十分钟，你就是不听。”顾杭在寒风中足足等了她半个小时，英俊的脸上不由阴云密布。

　　“我也早就跟你说要你先走，别等我，你为什么不听。”沈晨棉气呼呼说。
　　“姑奶奶，我敢听吗，我要是真的走了，你还能完？”

　　“你什么意思？”沈晨棉沉下了脸，她跟顾杭交往有一年了，当初顾杭追了她好几年她才答应，因此两人交往后顾杭一直没舍得跟她说过一句重话，没有翻过一次脸，即便吵架也总是让着她，她在顾杭跟前就跟个小公主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再没有比顾杭更爱她的了。

　　她以为跟顾杭会这么一直好下去，没想到他会为了那么一点小事跟她发火。

　　“沈晨棉，你该长大了，不能再这么迷迷糊糊的。”顾杭从来没有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她说过话，“以前我以为你只是年纪小……可是你每次都这样，从来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到底什么意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话，电车正好靠站，顾杭拿起背包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留下错愕的沈晨棉，愣在原地。

　　这个时间，早就错过了上班早高峰，车厢里的人并不多，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这里发生的事情。

　　这一站没有上车的乘客，电车门很快合上。
　　她就这样看着顾杭下了车，电车再次发动，载着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往前驶去。

　　他就这样走了。

　　她身边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车运行时，车轮在轨道上“咔嚓咔嚓”摩擦的声音。
　　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就像被定格了一般，在座位上无法动弹。

　　周围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被凝固住了，她不敢跟外界产生任何交流，哪怕一丝风的经过都会将她的尴尬和委屈揭示地无所遁形。

　　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究竟是为什么，是她做错了吗？
　　她努力地抬起头，拼命眨着眼，想把眼泪逼回去。
　　就那样，在朦朦胧胧的视线中，忽然一个身影撞了进来。

　　那是一个短发女孩，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淡粉色的淑女大衣，毛茸茸的高领抵着尖尖的下巴，衬得整个人莹白一片，散发着莫名的柔光，不似真人。

　　沈晨棉一下子被镇住了，她是学美术的，本就对色彩很敏感，她记得自己十五岁以后就再也没有穿过粉白色系的衣服，嫌这颜色太肤浅，可今天不知怎么，也许是对方气质太过干净，穿得并不俗气。

　　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一时间看不分明，只觉得她的肤色很白，近乎没有血色的苍白。
　　眨了眨眼，散乱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

　　她的耳里塞着一副耳机，白色的线条从耳朵下方划了一个弯，一路延伸进大衣领口里，她微闭着眼，脑袋随着音乐微微晃动，一头长到下巴的栗色短发在车窗外冬日暖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柔软。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后方的视线，此刻正巧微微侧过头，目光停留在沈晨棉身上，嘴角抿了抿，似乎是在笑。

　　她的鼻子生得很好，又高又直，眸色很浅，显得目光有些淡，人中很深，嘴角翘起的弧度让人印象深刻，整个侧脸的线条显得那样流畅优越，就像画出来似的。
　　酷，简直太酷了。

　　此刻沈晨棉心里只剩下了这仅有的感叹。

　　粉和白，看起来乖巧可爱，没想到是那么反差的一个人，连微微晃动的后脑勺都显得干净利落。

　　沈晨棉一时间忘了很多事，一直到到站的时候，脑海里似乎都只剩下这么一个画面。

　　直到报站的声音响起，沈晨棉才回过了神，慌张地站起身，发现前面的位置竟是空的，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

　　那个人……真的存在过吗？

　　带着这疑惑，她下了车，慢吞吞往校门挪去，车站离学校不远也不近，还有十分钟的路程。

　　往日她早就慌慌张张跑着去，或者让顾杭帮她签个到，现在顾杭不在，她反而没那么心急了。

　　迟了就迟了吧，赶着去还是走着去，终归都是迟了。
　　想到顾杭，心里又是一黯。

　　等她到教室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一节课，幸运的是，讲外国美术史的老师今天居然也请了假，临时找助教给他们放纪录片欣赏，自然也没有安排签到。

　　沈晨棉有些莞尔，巧了，自己情场失意，运气都跑到这里来了。
　　她是走读生，跟班里的男生女生都不大熟，因此也没人发现她落下了一节课，这又是三个班一起上的大课，更加没人注意她。

　　随便找了个后面的位置坐下，沈晨棉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目光落在教室正前方正在播放的投影幕布上，思绪却又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嗨，没想是你。”
　　她下意识抬起头，整个人再次愣住。

　　“没事吧，吓傻了？”那人薄薄的唇抿起，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打扮，又露出了那样的笑容，“我长得很可怕吗？”

　　“不……不是……”她呆呆地说。
　　“呵……”她轻轻地笑着，指了指她身旁的座位，“这边有人吗？”
　　“没……”

　　“老勃鲁盖尔，16世纪尼德兰最伟大的画家,也是欧洲独立风景画的开创者,同时被誉为专画农民生活题材的天才……”

　　课件播放的内容使人昏昏欲睡，那人毫不客气地坐下，耳机早就被收了起来，她像是没睡好似的，无聊地打着哈欠，先是托着腮看向正在播放的纪录片，接着又漫不经心地环顾着四周，最后又将目光落在沈晨棉身上。

　　“你认识我？”沈晨棉早就用余光关注着她，见她目光终于望过来，连忙说。
　　“你不认识我？”她托着腮，反问。

　　这么一问又把沈晨棉问懵了，反倒怀疑起自己来，自己该认识她吗？
　　如果真的认识，又怎么会忘呢？

　　“噗……”那人忍不住似的，笑了出来，“我们刚才在车上见过，你忘啦？”

　　“啊……是见过。”沈晨棉不由失笑，原来是这样，这个人很爱开玩笑，“你原来也是X大的学生吗？好巧，你好，我叫沈……”

　　“沈晨棉？我知道。”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接了过去，“你终于笑了。”
　　沈晨棉又是一愣，对方浅淡的眸色让人看不出情绪。

　　沈晨棉看着她没有说话，是了，刚才在车上她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去。”她一把拉住沈晨棉的手。
　　“可、可是这……”
　　“哎呀，你看这上课都没人管。”

　　沈晨棉一看，还真是，平时后面的位置是最抢手的，她总要早到很多才能抢到，现在整个教室的人越来越少，助教甚至打起了盹。

　　“走吧，还等什么。”

　　沈晨棉从小到大算不上什么好学生，不过胆子很小，从来没有逃过课，这次不知怎么，拉在她手腕上的这股力量并不重，却好像有魔力一般，迷迷糊糊就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