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是我》鸢亦惶恐

43、敦煌之三

　　越看，越是让李栋觉得心惊！

　　惊得是余小萌脸上的淡然，更是眉宇间似曾相识的那一份熟悉感。

　　只是还来不及等到李栋去会他漫长的会议里细细回想，耳边原本细碎轻巧的人声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粗重的喘息，急促的脚步，还有不留心踩进水塘的落水声，间杂着犬只激烈的吠叫，尖锐高亢的女声，无不显示有什么事，正在打破外界之前的平静。

　　余小萌紧蹙的眉头，也同样被外头的动静所吸引。

　　许是因为此间主人的注意力被外界所吸引，外头来往的人声此时听起来比之前更加清晰起来。

　　“快快快！前面的瓜果鲜花赶紧送过去！”

　　“夫人的蒲团经文可都准备好了？”

　　“打听清楚没有，几位大师如今可确是在这佛窟当中潜修？”

　　“几位大师寻常难见，夫人这次特意前来拜会，大家伙可都仔细着些。”

　　......

　　一番细细杂杂，显然是在为某位颇有名望的夫人上香拜会而做准备。

　　往前历数数代，但凡有些权势有些名望的人，总少不了这样的信奉以求心安。

　　外头这波杂乱的佣人们忙碌过后，很快就换上了另一波穿着举止更加整洁的侍女上场，鲜妍的女孩子们身着绯色长裙，像是在灰暗的天色下绽放的朵朵鲜花。

　　侍女们团团围绕着一位发髻高耸的贵妇，显然就是之前所说的“夫人”了。

　　这位夫人夸张的发髻和双颊的花钿，显然是唐时的打扮。从这夫人甫一露脸，李栋就再也没有了和余小萌掰扯的精力。

　　豹猫被他拦腰一把捞了起来，毛茸茸的猫脸直接被他怼到了无形的墙上，也不管那只可怜的猫已经被挤到变形的脸孔，

　　“不管你信不信，这猫就当我暂时押在你这里了！现下的状况我不能再拿你怎么样，一言一行都在你的掌握之下，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位夫人仿佛是我一位旧识，能否凑近些让我看个清楚。”

　　余小萌不置可否，单独划了个区域将那只刻意卖乖的豹猫隔离开来，顺着李栋的意，将视角从那位夫人的侧面，直接拉到了正对她的方向，脸贴着脸。

　　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大脸吓得李栋一个激灵，猛得从地上站了起来。

　　见到自己的小心思得逞，余小萌随后才慢慢将外头的画面调整到了合适的角度。

　　离近了看，唐代贵妇人别具一格的妆容打扮更是让余小萌叹为观止。仗着可以在雨中任意穿梭观察的便利，余小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贵妇人的打扮研究了个彻底。

　　面魇花钿，和现在的装扮迥然不同，余小萌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无法从这样浓重的妆容下辨别出那位夫人原本的长相。

　　反观李栋，对着这样的装扮却是一副深思怀念的表情，透过这位妇人，似乎真的勾起了他最深处的回忆来。

　　华丽精美的襦裙半臂，还有其上勾线精致的暗纹图案，爱美的天性使然，余小萌几乎要把视线都贴在了那位夫人华丽的衣衫上。

　　“你这样好生没有礼貌，哪有这样盯着别人衣角看的。”李栋对她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

　　“跟着那位妇人，再往前些，这个地方我看着似乎也有些眼熟。”见到妇人渐渐走远，李栋开口提醒道。

　　可惜这位夫人伴着侍女渐渐走进了一个门洞之内，石洞天然地隔绝了雨水的拜访，隔着雨幕，只能在外头遥遥看着夫人越行越远。

　　余小萌试着往其他方向探索，企图找出另外的角度继续跟上那位夫人的行踪。

　　往后退开数步，才发现这里一整面山崖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这样或大或小的石窟。石窟中有零星的火光和丝丝袅袅烟气飘散出来，忽明忽暗的火光在灰蒙蒙的雨天里格外显眼。

　　浓重的檀香气味，始终萦绕在空气中，还有似有若无的打坐念禅声。

　　唐时佛教兴盛一时，那时就有不少的贵族妇人喜欢捐助佛窟，为自己或是家人积德祈福，后世最有名的莫过于敦煌的石窟。漫山的石洞中一座座佛像经画，精美绝伦，遍布其中。

　　对比眼前的所见，这些还没有经历时光侵蚀，崭新细致，并且还带着浓厚信仰供奉的石窟，比起后世落寞残破的样子，多了更多言语所不能形容的肃穆。

　　索性这些石窟都是凿壁而建，山体中本就水道复杂，石窟在开凿之初就预留了排水的沟渠。

　　顺着雨水在山壁间流动，余小萌终于还是在那位夫人所在的石窟隐蔽处，找到了一条藏在暗处的排水渠。

　　虽然视线被遮蔽了不少，只能看到头顶幽暗的石板，但石窟里的人声念佛声，依然可以在中空的水道中，听得清楚。

　　“，，，信女曹氏，，，侥幸生还，，，唯愿九泉之下乡亲诸老能够得享安宁，早登彼岸。”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传入耳中，在余小萌听来，不过是妇人为已故的亲朋祈福祝愿，寄托哀思。李栋却已经通红了双眼。

　　也不知哪一句话刺激到了他，李栋双手锤拳，一下下砸在无形的壁垒上，竟是双目蓄满了眼泪。

　　“你哭什么？她就是你要找的人？”余小萌略感纳闷。

　　实在是惊讶于千年执念竟那么容易就解开了？要是哪部电影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那就是直接从开头略过过程放到了结尾，绝对能引来一众观者唏嘘不已。

　　李栋沉默了很久，再开口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多余的表情。

　　“只是一位旧识而已。”

　　要不是说话的人就在近前，这声音沙哑得，余小萌差点以为空间里出现了第三个开口说话的人。

　　李栋越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越是让余小萌心头好奇心起。

　　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让李栋主动开口，另一边一直安安静静充当一只毛绒背景的豹猫，却在这个时候开始不安分起来。

　　整只豹猫在余小萌单独隔离出的空间里不断上下搜寻，焦躁地用爪子扒拉地面，一副竭力想要破开这处空间的模样。与低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李栋，形成了截然相反的鲜明对比。

　　“哎，你的猫怎么了？”余小萌看着豹猫突然焦躁起来的举动开口问道。

　　李栋对此视若无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身后的背景也像是雨天被乌云层层笼罩的天空一样，无端地让人感觉到阵阵压抑。

　　正主既然不置可否，余小萌就按照自身的意愿，直接制止了猫爪继续抓挠壁垒发出的尖锐声音。

　　隔空拢住闹腾不休的猫咪，物理镇压之。

　　豹猫安静下来的瞬间，李栋像是突然被人从噩梦中惊醒的沉睡者，整个人兀然恢复了原本的神情。

　　“咳咳，我只是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突然遇到旧时故人，一下有些吃惊而已，”李栋主动解释起来，带着几分明显的欲盖弥彰。

　　“第一眼见到这位夫人，我还有几分迷茫，毕竟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我少年离家从军，记忆里家乡的那些好友近邻，都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印象。直到她在石窟中自述姓曹，我才有几分确信。

　　“那时的左右邻里中，确是有一户姓曹的人家。幼时那位曹家阿姐一直待我甚好，甚至好几次被自家亲姐欺负，告状到阿母那里，想要将亲姐与曹家阿姐交换了去。回头被自家姐姐知道了，悄悄又是一通狠揍。”说起儿时趣事，李栋忍不住低头浅笑。

　　“只是那时曹家家世不过寻常，也不知曹家阿姐之后发生了怎样的际遇。看她此次出行的行头，至少也是一方官夫人的排场。能够出资布施这样一座石窟，必然也是富庶一方了。”

　　李栋缓缓叙述的声音忽然之间停顿下来。顺着他的视线，就看到被隔空拢住的豹猫正眯着眼睛惬意地露出被人顺毛的表情。原来余小萌隔空拢着这团毛茸茸，下意识就开始一下一下褥起了猫毛。

　　被人注视，余小萌也不以为忤，反而开口催问道，“那后来呢，你去参军，就没再和这位夫人见过面？那你之前见到她的时候怎么眼睛都红了？”

　　“虽然之后不曾见面，但说起来我们之间也还有一段渊源，”李栋转开视线，继续回忆道，

　　“那时年少，只凭着一腔热血就从了军，开头几年，过得着实辛苦。好在当时军中校尉怜我年幼，对我多有照顾。一来二去，对我口中常提的曹家阿姐也就熟稔起来。

　　“之后偶有家乡书信往来，那校尉竟就此和曹家阿姐鸿雁传书起来。当时军务吃紧，我又因战事去了边境三年之久。待我归来，方才得知两人竟然已经结下婚书，就等校尉返乡之后即将成亲。

　　“这两人一个亲似阿姐，另一个又在军营中对我多加照顾。两人能够因我之故结成姻缘，我自然是为他们感到高兴的。只是没想到，”李栋微微一叹，语速都变得缓慢起来，

　　“那次年节正轮到我返乡探亲，校尉与我同路，我们便结伴而行。离家数载，当时我们都是归心似箭，我为了数年不见的家乡父母，他为的自然是即将过门的美娇娘。

　　“官道虽然好走却远了些。为了尽快返乡，我们就挑着各处近道走，山野树林对从军数年的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只是没想到，行路过半，居然遇上了匪人拦路打劫。校尉侠义热血，当下就抽刀迎了上去。一番激战当中，大意被人一刀伤在了要害，终究还是没能与我一道返回家乡。”

　　“啊，居然这样！”余小萌忍不住轻呼，“那后来这位曹家阿姐呢？”

　　李栋说着说着，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冒出了丝丝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