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是我》鸢亦惶恐

42、敦煌之二

　　李栋那句“我们需要好好谈谈”说出口之后，整个人就像是被突然泄了气的气球，完全没了精神。肉眼可见的颓丧下来，乱没有形象地随意坐在了地上。

　　余小萌对着李栋这样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情状，略微思考了一下，也顺势蹲到了他的面前，只是依然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余小萌身上的情绪就越是淡漠。

　　要是在初时刚刚被李栋坑进沙漠中的水潭时和她说，在不久的将来她会一派平静地蹲在李栋眼前听他絮絮说话，那是身为余小萌这个人类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事情。自出生起二十多年的经验和阅历，注定了她不会是拥有这种心性的人。

　　而现在，她却这样做了。

　　对好友的担心，对自身经历的愤恨似乎都已经和眼前的这个鬼差没有一丁半点的联系。余小萌看着眼前这个颓丧的胡装少年，和在马路边见到一棵树，一株花，所产生的心里波动大概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李栋的声音里没有了初见时的朝气，拼命压抑之下，听起来带着那么一丝不自然。那双原本好看的眉眼里，更是带着一种足以让人心悸的渴求，就像是溺水之人注视着水里唯一一块浮木，承载了太多的期望。

　　“大概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破开困局了。你之前不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么，不如趁现在，就让你一次问个明白。”

　　余小萌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才像是找到了提问的切入口，“那就先从殷颖开始吧，她一个大活人，被你踢进了潭水里，我一路自顾不暇到了这里，那她呢？”

　　“呵，我还以为你最想知道的，是怎么从这里出去。”

　　‘哪个先问哪个后问，现在还有什么区别么’，余小萌虽然没有开口说话，脸上的神情却是清清楚楚这样表达的的。

　　李栋随手把玩着腰带上的挂饰，缓缓说道，“原本我把你们引去那潭湖水，也就是一线可能而已。千年来这样的可能，我已经尝试了无数次，只是刚巧，到你们的时候，恰恰就是我一直想要找的那万分之一而已。

　　“那池水一直在那片沙漠中，没有人知道存在了多久，从那里还是一片绿洲，到如今的万里黄沙，池底直达地心的那一口泉眼，确保了无论外界气候如何，池水中的水位始终终年不涸。

　　“有一句俗语说得没错，事出反常必有妖，那水池下的泉眼里侥幸保留着一丝水灵气，保证这上头的池水千年不涸，水质千年纯净。”

　　李栋说到这里略顿了顿，“刚巧这潭水的位置就在都城隍的管辖范围之内。我这么多年作为都城隍的手下，奉命巡视，对这些地方的了解，说起来比总是端坐庙堂的都城隍还要多上几分。

　　“这潭带着水灵的池水既然落在这里，不跑不跳，早晚，总是会被我发现的。”李栋说着邪气地一笑。

　　“原本，我只当这是世事变迁沧海桑田留下的一线生机，并不把它当一回事。毕竟鬼仙的法术主要还是靠着香火信仰，这些灵水灵脉，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谁想到那个窝在地底，不知熬了多久怪汤的老太太，却是在日日煎熬中，对各种能入她汤锅化作汤料的东西都产生了执念。尤其是对那一锅浓汤至关重要的清水。

　　“她花了不少功夫辗转打听到我这里，就为了知道那一潭犹带着一丝灵气的水眼坐落何方。而我更是没想到，那个一心熬汤的老婆婆，居然想着要熬煮出一锅无与伦比的灵汤。用带着灵气的潭水为底，以万灵之长的生灵为料，灵气越浓，效果越加。

　　“每日每夜地熬煮，连婆婆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她这锅惊世骇俗的浓汤一旦熬煮成功，也就到了她所能做到的极致，是好是坏，都算是她想要的一个结果。

　　“而对我来说，若是这汤成了，兴许，就能知道我一直苦寻的人下落何方。”

　　余小萌皱着眉慢慢吸收李栋的话，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从他的话中一瞬而过，没能来得及抓住。

　　“你的那个朋友，起先并不在我的计划当中，只是既然出现在那里，我也没有必要再特意将她剔除出去。只是后来么，你那个朋友可比你运气好得多。

　　“沸腾的潭水就好比是老婆婆的那口汤锅，灵水沸腾，聚灵汇气，她的血脉有些不同，她们那一脉最重传承，血脉激发，估计现在早已经被她的那些长辈们带回去好生调教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你作什么这样瞧我？”李栋说到这里，忽然见到余小萌看他的眼神不似寻常，忍不住开口发问。

　　“所以到了最后，你是把自己也当做汤料一起熬了浓汤么？你也真是有够执着的。”

　　“哈？！”李栋看着余小萌的脸，一时还没有转过弯来。

　　“你看，就照你说的，婆婆熬汤熬到了极致，就要找最有灵气的东西入汤，灵水是那潭池水，生灵大概是我，而你也在这里，这难道不是把你自己也一起熬了汤了么？”

　　“所以你最后为了寻一个不知去处的人把自己熬成了汤，嗯，这样的话，你的执著倒是也挺让人佩服的。”余小萌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犹带着浅笑。

　　只是放在这样的场景下，这样的笑，反倒让身为鬼仙的李栋觉得心下一凉。

　　“瞎说什么，我能傻到就把自己煮了？！我和老婆婆只是各取所需，她煮她的汤，我寻我的人，现在只是，只是。。。”李栋忽然闭口不言，腰上的挂件险些被他拉拽下来。

　　余小萌接着开口问道，“那你现在这样，打算怎么去寻人呢？”

　　“都已经到了这里，但凡有一丝希望，我总要去试一试的。”

　　寻人这件事对李栋来说大概真的具有某种极其深大的影响，每次话题到了这里，不论之前是怎样的氛围，一旦提到，李栋的眼里都会冒出某种别样的神采。

　　现如今，他晶晶亮的眼神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余小萌。宛如一个饿了几天的人忽然看到了眼前的一大碗红烧肉，还是新鲜出锅，冒着腾腾香气的那种。

　　余小萌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一瘆，原本还想诘问的话，出口却变成了，“好像有一股檀香味，你有没有闻到？”

　　在一成不变的环境下，任何一个突变的发生，都意味着会有新的事物加入进来。

　　檀香的味道随风而来，随着余小萌话落，那股隐隐约约的木质香味越发浓郁。

　　很快，李栋也察觉到了味道的存在。“快，顺着香味的方向过去看看！”

　　余小萌隐约对自己现下这种木然的心态感到丝丝不对。

　　听了李栋的话，也不置可否，顺着话里的意思去追寻香味的方向。

　　原本无色无形的气味，在余小萌的眼里渐渐洇成了一副水墨画，时浓时浅。

　　循着墨迹深重的地方望去，原本浅淡缥缈的檀香味道忽然一下变得厚重起来，四周安静的环境，也忽然之间，充斥了来往细碎的脚步声和窸窣的话语声。

　　雨点打落在伞面屋檐上的声音错落有致，空气里忽然之间漫上了浓浓的水汽。

　　余小萌在这样的环境里忽然觉得自在极了，雨水所到之处在那瞬间都变成了她可见，可达的地方。

　　李栋依然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席地而坐，姿态看上去甚是自在，眼神却是跟着周遭的环境一变再变。但也不过一瞬的吃惊，随后，便开始在雨中快速地搜索起来。

　　余小萌知道他大概正在找寻什么，故意使坏，将周遭的环境上下颠倒翻转，模拟出了疯狂过山车的既视感。

　　李栋撑了不到一分钟，突然单手撑地，另一手用力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别闹了，你让我好好找人，我回头帮你把你家那个被人抓走的精灵要回来。”

　　“都城隍已经答应要帮我这个忙了，”余小萌回得干脆，“而且，你说的话现在在我这里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信度了。”

　　李栋犹豫了几秒，“那我把这个压给你。”他放下遮挡双眼的手，反手抛出一样物事，自始至终双目紧闭。

　　“嗷呜”一声惨呼，一团黄底黑纹的毛茸茸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墙。

　　虽然出场狼狈了些，立刻就以猫星人天生的优雅端坐在了地上。毛茸茸的尾巴绕到身前，摆正，坐好，用它特有的无辜表情看着余小萌的方向。

　　可这次喵星人一贯的卖萌并没有得到往常的热情对待，余小萌对着这团毛茸茸反而紧紧皱起了眉。

　　“这猫一直是你的？”

　　李栋忽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从地上跳了起来，

　　“不不不，一开始的事真不是我安排的。这猫天生天长，常年到处溜达，我也是在潭水边它自己往我身上跳时，才认出这只猫来。我那么多年只为了寻人，除此之外哪有多余的功夫去安排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说是吧。”

　　李栋看着对面沉默不语的余小萌，对方眉头紧锁，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下意识深深咽了口口水。

　　这事很有些说不清楚，好人是他坏人也是他，执念要寻人的是他，最后把自己拖入到这种看人脸色仰人鼻息境况下的还是他自己。

　　千百年的执念，眼下，似乎就落到了余小萌的一念之间。

　　李栋从没有这样注意观察过一个人的五官，对方的每一根眉毛，每一个微表情，都可能预示着最后的结果。

　　越看，越是让李栋觉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