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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二章 讲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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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再停下来时,落在了一个村落里。村子里的房屋从屋顶到墙角都染着各种奇异瑰丽的颜色,大概是对灰色的大地见得厌烦了,只好增添一些人为的色彩吧。
柏玉走了没几步,看到前面一户人家门口,坐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男孩看到陌生人,起身想躲回屋去。
那男孩一挪动起来,柏玉才注意到,他的两条腿无力地拖在身后,是在用手支撑着身体向前挪动。那张带着稚嫩的脸,却长得白皙明净。
柏玉正看着那男孩一阵难过,身边突然走过一个老妇,当柏玉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被吓了一跳。从脸到露在袖子外面的半截胳膊上,都带着凹凸不平的可怕疤痕。
跟在她后面不远有一个人低着头闷头走路,那人没有胳膊,衣服索性没有裁出袖子,在本该是胳膊的地方,却缝死了。柏玉看着那个缝住的洞口,觉得心里堵得慌。
继续往前走,柏玉看到了各种各样身有残疾的人,有的一看就是人为致残,留下可怖的疤痕或者扭曲无力的肢体走路时一摆地拖在身后。
“这些伤残的人,都有着魔族长久的寿命,他们不会像普通凡人那样活几十年就死,而是会拖着这样的残躯,活过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水华在一旁冷冷地说。
柏玉以为,她曾经历过两次瘟疫,曾见过最惨烈的人间地狱,但此刻 ,她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她第一次见到了比满街死人尸体更恐怖的景象——满街走着活生生的,残缺不全的人。
“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柏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走调。
水华在街角的石凳上坐下来,给柏玉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柏玉有些熟悉,那是她曾经在娘亲的回忆里看到过的关于禁生树的故事,却又有些陌生,因为那里面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情节。
“因为禁生树的种子会挑选灵力更强者作为宿体,若是灵力不够强,吸食完宿体灵力,就又会寻找下一任宿体,若灵力够强,则种子先在宿体内死去,然后宿体再带着几乎被榨干的躯体苟延残喘数日,最后也会死去。”
“禁生树的种子会让宿体患上瘟疫,这瘟疫比普通的更折磨人 ,也更容易传播,所以居民区和禁生离开一段距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挑选一部分人作为宿体送到禁生树下,这些人便只有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禁族原本并非魔类,他们的先祖因为天灾失去家园,投奔魔界,魔尊虽收留了禁族,却对待禁族与对待其他魔族不同。让禁族驻守人魔交界之地,当禁生树种下后,魔尊更是毫不犹豫地决定,所有禁生树的宿体都从禁族中挑选。”
“禁族本就在魔族中属于武力较弱的,因为灵力强的都背选去做宿体,整体族群就更弱了,总是被其他魔族同类欺辱。”
“很多父母因为怕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被选中做宿体,在孩子年幼时,就下狠手将自己的孩子打伤致残,毁去根基,这样虽然一辈子残疾,在他们父母看来,却好过死。不过对他们自己而言,这样活着,到底比死好不好,可就不一定了。”
“其实很多禁族人,甚至其他的魔族,并不知道禁生树的来源。魔尊告诉大家,这是一棵护佑魔界的树,被选中做宿体,被成为‘祭品’,是一种荣耀。只有位阶高的魔类,知道实情。”
柏玉听着水华断断续续地讲着故事,心一点点地向下沉去。柏玉突然就懂了当年娘亲的决定,若水华早一点带她来这里,或许根本用不着那些弯弯绕绕的手段,她早就自愿同意去化身神树克制禁生树了。
是神族的一面之词,还是魔族的一面之词,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亲眼见到了这个故事的结果,这里面有多少活生生的人,在故事里没有被提到过一笔,他们自己也或许不知道整个故事的全貌。
但他们却生来就活在这个故事里,莫名其妙地背负着命运给他们的伤害,痛苦地活了百年千年。他们的祖先这样活过,他们的后代还要继续这样活下去。
“黎夜也曾经是禁生树的‘祭品’。”
听到这一句,柏玉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大概是故事太长,她听得太久,觉得脸上的肌肉都麻了,竟说不出话来。
“他是近千年来,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祭品’。”
能在被禁生寄宿的痛苦中,保持清醒,因势循导,将禁生的力量转化为自身修为,这需要何等的毅力。其间承受的痛苦,也非亲历者不能知其万一。
“所以,他当上了族长?”柏玉问。付出这样的代价换取权力的最高峰,原来黎夜远比她所知道的更狠辣。他对自己都能做到如此,对其他人又如何会心慈手软。
“不,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是族长了。”水华淡淡地说。顿了顿,又说道:“他也从没想过,还能活着回来。”
他对禁族的处境,有不甘,有愤怒,但他想改变的,是整个禁族的命运,而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运。
“他表面看上去冷酷,其实爱着身边遇到的每一个人。”水华扭过头看着柏玉一字一字地说:“尤其是你。”
柏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着远方绵延的灰色山脉,眼角有些湿润。或许自己在他心里真的有一席之地,甚至,自己也并不奢求他对她的感情是纯粹的。毕竟在认识她之前,黎夜先认识了禁族的同胞,那里面有他一同成长的手足,一同作战的同袍,更有需要他庇护的子民。
大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无处可逃。他确认了自己的身份,有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可以动手,他却一直在寻求别地解决方法。
就算他最后还是想要利用自己,但只要想到,他曾经犹豫过 ,不忍过,柏玉心里也还是会温暖的。
只有一样,爹爹和师父的死,无法原谅。
柏玉和水华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两人都一时沉默无语。
直到天色渐晚,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家家户户啊飘出饭菜的香味,水华才又开口道:“有两件事,或许早就该告诉你。”
柏玉抬起头来,看着水华。
“第一件,三年前那场瘟疫 ,当时黎夜并不知情,那个时候,魔尊就看出我和蒋钰的感情,用我们彼此的性命要挟对方替魔尊卖命。蒋钰出现在久吉是为了抓你,但却不是奉黎夜的命令。黎夜被你救下时,也仍然不知道你的身份和三年前蒋钰去久吉的真正目的。”
“所以,我爹的死,和黎夜并无关系?”柏玉轻声问道。
“是的。第二件事,你们成亲当晚,杀死那个假萧海的人是我。”
柏玉看着水华的眼睛,想努力从里面找出一丝破绽。然而水华的目光沉稳得不泛一丝涟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坦荡。
“那个傀儡人内部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经过焱的处理,虽短时间看起来有好转迹象,实则是强弩之末,本就支持不了多久。是我在他身后输入灵力,他才能织出强大的结界阻拦黎夜。黎夜也的确是出手还击了,因为当时黎夜看来,那结界的强大程度绝不至于他轻轻一击,就能溃散,更别提伤到结界的主人。但我布下结界的目的,并非要阻拦黎夜,只是利用结界形成传导灵力的媒介,黎夜击出的那一掌,威力被结界扩散了数十倍后击中在傀儡人身上。”
一个本就快耗尽灵力的傀儡人,当然吃不住这样一击。自然是当场毙命。
柏玉狠狠地看着水华:“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不怕我杀了你?”现在的她,杀十个水华也绰绰有余。
水华却不紧不慢地反问:“为了一个假冒的傀儡人,杀了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柏玉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这句话抽干了,是啊,她料到自己做不到,所以就敢这样张狂。
他们都料到自己做不到,所以个个都这样 。
“所以黎夜并不知情?”柏玉问道。
水华点点头:“不错,是魔尊派我去的,但这些话魔尊本是不许我告诉你的,接下来说的,都是我自己想说的话。”
“哦?你想说什么?”
“你只记得黎夜欺骗你傀儡人的事情,为何从来没想过,有谁会傻到耗费五十年的修为为一个傀儡人续命那么久?黎夜为什么要这么做?”
五十年的修为?柏玉一惊。她从没想到,黎夜竟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那天回雪屋的路上,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重新浮现在眼前,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喝多,只是因为灵力消耗过多,才会脚步不稳。
后来余风的阵法能轻易困住他,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为了那个傀儡人,损了修为,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柏玉反问。
“因为他不想看你伤心难过,就算他明知道那是个傀儡,却不忍心看到你为了那个傀儡人的死难过啊!你以为他只是留着你的性命不杀?他连你难过都见不得,你在他心里,远远比你想象的更重要啊!”
水华的话,在柏玉心里激起千层浪。原来,我在他心中,竟有这么重要么!
水华突然起身道:“再带你去见最后一个人。”
还有谁?柏玉觉得很疲倦,看过禁生妖艳的美,禁族残缺的丑,听了这么长的故事。
甚至连心中一直放不下的那点执念,也终于得到了解答,还不够么?
当柏玉站在冒着寒气的巨大冰晶面前,看着里面沉睡着的雪妭时,被彻底震惊得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