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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独家记忆 ...


  •   那两座老旧居民楼,曾经作为他们整个队伍的宿舍,如今全部被腾空,爆破队围着大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埋线,钢管架子遮住了它本来的模样,散落一地的玻璃和砖头让这两栋仿佛昨天还人声鼎沸生机勃勃的楼,立时就破败了。
      苏可跟蹲在墙角埋线的小哥打了个招呼就闪进南楼。
      这里还像原来一样阴凉和漆黑,苏可径直上了二楼,熟门熟路地找到谭墨诚的屋子。
      门都被当做木料卸走了,家具也都搬走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斑驳的房间。可苏可在中央席地而坐,眼睛一闭,谭墨诚就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
      一个房间,真的会带上一个人的气味。
      关于这个房间的记忆慢慢浮现,第一次来到暗恋的学长的房间,后来借着各种由头在这里厮混只为把他看在眼眶里也舒服;他们的表白、初吻及令人耳热心跳的耳鬓厮磨都发生在这里。
      苏可清晰地记得谭墨诚的声音被墙壁反射出的质感,他的身影堆满了这个房间。
      回忆太盛、片段交叠,谭墨诚的气息越来越重越清晰,那如沐浴在阳光下的草地般干净的气息越来越真实,苏可惊悸般地睁眼回头,视线来回地穿梭寻找,哪有谭墨诚,不过是人去楼空、一间即将化为灰烬的空房间而已。

      奠基当天来了不少领导,虽然在户外进行的议程已经极尽简短,可那毒辣的太阳让每一分钟都变成一万年般漫长。拍照几乎是刚刚开始就被领导喊了结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爆破吧,赶快爆破吧。”
      随着对讲机里的口令和一声巨响,两栋楼房抖出一圈黑烟就直直地向下坠去,奇怪的是那烟还保持者楼房的形状停在那半晌,仿佛灰尘也有记忆。
      不管做了多少心理铺垫,她听见那轰然的一声巨响,满是美丽回忆的地方转瞬灰飞烟灭,心里都是一空。
      正踌躇间,感觉有人从后面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
      她诧异回头:“饶富!”
      他肩上还是扛着摄像机,笑得如桃花潭水般荡漾:“小傻子,脸上的油都能炒一盘菜了。”
      苏可见到他特别高兴,毕竟现在故人凋零,这个虽然嘴巴坏一点,她也能勉强接受了。“你这两个多月去哪了?”
      “六月挖掘工作结束,封了墓,我就闭关剪片子来着,但还差素材,我得找你借文物来拍细节。”
      “拍什么细节啊,还要借文物?”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些纪录片你都白看了呀。就是在讲一件文物的时候,全黑的布景里,打一束光在文物上,然后文物转啊转啊,镜头拍它们细节的花纹啊什么的。”
      “哦,那还要把文物借出来哦……”
      “在博物馆的玻璃罩子里面能拍得出来么,得特殊布景和灯光,不过在博物馆里面找间空屋就能拍。”他真心觉得认识苏可以后自己的耐心好了太多,于是又热切补充:“听说你在博物馆里找了个差事,以后少不了要借着拍片子的。”
      “哦……”苏可的大脑正努力处理这个新词条。
      “诶,你不觉得咱们站在大太阳底下聊天特别傻啊。反正完事了,走,咱找个凉快地吃好吃的去!”

      “那你今天怎么来了?”终于在一处小馆坐定,苏可觉得自己已经被烈日烤出了一层油。
      “我在省电视台找了份工作,刚才就是跑新闻来了。”
      苏可这一下惊得非同小可——大名鼎鼎的纪录片独立制片人现在跑新闻!她一时断了电,愣在那说不出话来。
      她的反应似在饶富预料之中,可他看来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而是直接说:“苏可,来给我过生日吧。”

      这天苏可正在耀腾集团的一个会议室里旁听博物馆重点文物的安保预案,眼看快过点了才不得已从椅子当中挤出去。等电梯、打卡出门,一阵热浪扑面的同时她看到了饶富。
      他穿着正红色T恤靠在那辆白色切诺基旁边,修长的双腿包裹在深蓝色的牛仔直筒裤里,脚上蹬了一双亮紫色的旅游鞋。
      他望着大楼入口的方向,几乎是立刻看到了她,随即笑容就漾开了。那时夕阳正好从他肩膀上溜过来,他整个人衬着光,灿烂夺目,令人目眩神迷。
      苏可不得不停顿一下。她当然知道他来省电视台是为了谁,他说他在这里只有苏可一个朋友,让她无法拒绝他庆生的请求。可是她该如何面对他。这样一个英武出色的男人,她得好好静一静才能听到内心的声音。

      饶富带着她在城市里穿梭,却不是往喧闹中去,反而拐进了一处安静的小区。他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带着她直接坐电梯上楼。苏可有些迷惑,但心里已经隐隐知道这是哪里。
      饶富旋动钥匙,轻轻推开门,“欢迎来到我家。“
      宽敞明亮的一个大客厅,落地窗外是夕阳点缀下的小区园景。房间里俱是令人愉快舒服的气息——充满乡村风格的挂钟和小摆件,极有风范的斑驳的大黑皮沙发,看上去就舒服得要命的木地板和长毛地毯。在窗边,摆着一套桌椅、一对碗筷、一双酒杯。饶富把她领到跟前,“尝尝我的手艺。”
      新鲜得令人心动的沙拉,鸡丁烩鹰眼豆、酒糟滑鱼片还有提拉米苏。
      “蛋糕都是你做的?”苏可难以置信。
      “提拉米苏不用烘培,很好做呢。”饶富颇为得意。
      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安静用餐,苏可偶尔夸赞他的手艺,余下就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两个平常见面就拌嘴的人,这次伴着夕阳和楼下孩子们的玩闹声把一肚子的心事安安静静地吃下去。
      见苏可放下了吃甜品的小叉子,饶富拉起她就往里屋走,边走边坏笑着吆喝:“来来来,现在进入庆生的真正环节。”苏可轻笑,她本应忐忑,但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她就是这样信任他,就是知道他不会做任何违背她意志伤害她的事。

      他们来到一间卧室前,饶富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苏可有几秒钟以为时间真的倒转了——去年饶富生日时把南楼的两个房间改头换面、布置一新,眼前的这里被装饰成和其中一间一模一样!灰色斑驳的墙壁,墙上投影的骷髅Hello Kitty,紫色纱幔的公主床……苏可环顾左右,大有今夕何夕之感。
      饶富把她安顿在屋子正中间的小凳子上,自己找到投影墙前面的高脚凳落座,他深切地看着苏可,许久后才开口说道:“还记得去年咱们两个第一次单独拍摄么?拍你用药水解析土坷垃里的残片。后来你抱怨,说拍了好几天,一个有你脸的镜头都没有。那么,”他对着她轻轻说,“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说着他拿起遥控器,轻轻地按了一个键。
      在墙上的投影开始倒数,饶富从墙边拎起来一把破吉他,抱在怀里。苏可看到这里惊得嘴张成“O”型,那把琴原来不是摆设啊!她刚要吐槽,就听饶富有点要破功地、假装强硬地制止她:“不许笑啊。”
      琴弦拨动,老木吉他的声音带有一种雨后潮湿的味道,视频开演,饶富也缓缓开唱。
      忘记分开后的第几天起
      喜欢一个人看下大雨
      没联络孤单就像连锁反应
      想要快乐都没力气

      灰暗斑驳的墙壁上全都是苏可的影子——
      她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地工作,一捋头发,脸上留下一长溜土印子;
      考古龙挖掘大会正在进行当中,兴奋的众人之间,苏可倒在一个角落的椅子上疲劳又欢喜地静静看着;
      所有人正排队走在工地上,苏可突然绊了一下,差点摔个大跟头;
      一个采访摄像头正对着她,记者正和摄影说着什么,她低头默诵的时候因为太紧张而不停地梳理头发;
      旷野中苏可的背影向前疾奔,她回过头,苍白惊慌的脸;
      他跟着她拍她的背影,她突然转过头,镜头也立刻慌乱转向,模模糊糊地对上一个起重机;
      她坐在凉棚下和大家围成一圈聊天,手舞足蹈地逗得大家都笑了;
      ……
      那么多不同时候的她被打乱时间地拼接起来。
      这些镜头有些远远的,有些近得成了特写,只有她那一双眼睛在“滴溜溜”地转,那些时候她根本不知饶富在拍他,很多时候甚至不知道饶富在现场……然而他一直都在。

      雷雨世界像场灾难电影
      让现在的我可怜到底
      对不起谁也没有时光机器
      已经结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饶富用镜头在她不经意间捕捉她的每个瞬间——笑着的她、忙碌的她、出丑的她、奔跑的她、惊慌的她、紧张的她、心满意足的她……全是她。视频剪辑得精彩,这意味着他默默地注视了她多久呢?
      他望着她渐渐凝重、失神的表情,每个字都是合着心跳唱出来的:
      我希望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摆在心底
      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
      现在我拥有的事情
      是你是给我一半的爱情

      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谁也不行
      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锁区
      有关于你绝口不提没问题

      歌声尽了,吉他止了,投影上的画面还在继续。苏可惊讶后陷入深深的茫然,她看着面前的墙壁,眼神已经没有了焦点。
      饶富放下吉他,慢慢踱到她面前,一倾身就抱住了她,随即封住了她的嘴唇。他没能更深入,只是研磨着她的唇瓣,然而好像只过了一秒,他就觉得怀里的身躯一震,紧接着有一双小手要把自己推开。他坚持了一下,但还是十分不情愿地放开了她。
      苏可轻喘着气,也不看他,两人平时见面互不相让张牙舞爪的劲头全不见了,只是这样无言相对。
      饶富先抓了狂,他用手搓搓自己的头发,猛地蹲下来,迫苏可看着自己,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求求你,问问我,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在这里买了房子。你从进屋以来没有问我任何问题,哪怕问问我这房子多少钱,是不是全款买的,这些人们拉家常的话也好。怎么你什么都不问我,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奇么?”
      被一个人喜欢是多么珍贵的缘分啊。苏可以前不觉得,可喜欢谭墨诚以后才知道,中意一个人是一件多么辛苦的差事。喜欢上的那一刻,心智就不再是自己的了。为了他哭、为了他笑,为了他的一个眼神、一个语气而心思百转千回。
      何况你不能再恣意妄为了,你会时刻关注自己的发型坐姿,甚至连走路姿态都自觉丑陋无比,只是因为他正在你身后,有可能会在背后看你一眼。
      人生来本是独立的,一个人的心思愿意挂在另一人身上,那人不应该心怀感激么?
      “饶富……”苏可心疼地看着他,“你的心意,我很感动,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
      饶富攥住苏可的手:“没有办法什么?”
      “没有办法,和你像情人一样相处。”她低头看着他们相叠的手,费力地为她的感觉找寻贴切的词汇,“拉你手的时候,你不是他;亲吻你的时候,你不是他……我的心里有一把叫谭墨诚的尺子,我用他丈量所有有可能性的人。”说到这她顿住叹了一口气,眼圈也红了,“我也很烦恼,可是我自己没有办法。”
      饶富也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他着急地抢白她:“怎么会没有办法?你多多地和我在一起,我和他那么不同,等咱们有了新的经历和回忆,你自然不会再处处两相比较,因为那时已无从比较了。我不是要求你覆盖掉以前这段记忆,只希望你把它放进抽屉里,平时不回想,偶尔拿出来看看,”说着他红着眼眶笑了,“毕竟缅怀青春的时候用得上。”
      苏可也轻轻笑了,边笑边沉默地低下头,是倔强的拒绝姿态。
      饶富几乎是百折不挠地在争取,但语气依然是难得的温柔安静:“可是他已经离开半年多了。这么长时间里他音信皆无,先不说他的狠辣绝情,你如此怀念他,可你对她的记忆还真实么?那么久了,你在脑海里一次一次地演绎和他的过去,你确定你怀念的不是你脑海里美化过的影子?我比不过的,是不是只是你脑海里的完美形象?”
      她的眼泪终于滚出眼眶,和泪水相对的却是她坚定的神态和语气:“你会怀疑我的回忆,但我不会,因为我曾经那么幸福,真实的幸福,那是我在那个阶段的笑容和精神焕发所证实过的,不掺一丝一毫的假。”
      可是饶富也是铁了心地势在必得,他站起来,却依然拉着她的手:“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你幸福快乐的。”
      苏可仰起头来看着他,红眼眶刺得他心疼,她说:“缺席了这种心动的感觉,对你不公平啊。”
      他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拂过她脖后发际线的绒毛:“我不要这种没意义的公平,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苏可低着头不说话,饶富以为她答应了,酸涩的心里涌上一阵狂喜。
      一会苏可站起来,缓缓地走到客厅,饶富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也随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苏可轻轻抬起眼看了看他,慢慢开口道:“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的就是作者患抑郁症的母亲突然失踪了,藏在被子里一封遗书,上面说江水会将她带走,于是阖家出动沿江寻找,后来他们甚至租了小船在大船下锚处、水闸回流口日日夜夜地搜寻,可最终没有找到她的遗骸。这么多年了,家人还是无法放下,觉得母亲还没有走,她还依然游荡在江上。”
      饶富听着,心里隐约感到了苏可要说什么。
      “饶富,我的初恋,连尸体都没有,你让我怎么把它入殓?怎么重新开始呢?”
      饶富刚要开口,苏可摇摇头制止了他:“我该如何向你形容谭墨诚这个恋人呢?人们都说,最好的爱情就是不折腾的感情路还有不会离开的恋人。真的,饶富,谭墨诚给了我特别踏实的安全感。他不会离开我的,最起码不会像这样连招呼都不打地擅自离开。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或者是有身不由己的苦衷,我相信他最终一定会解决牵绊他的事情,回到我身边,所以我要等他,我要在这里等他!"
      他们的感情,停在了最美最隽永的时刻。那戛然而止的感觉在苏可心里打了结,把她吊在半空,空落落、飘荡荡,不上不下的难受。所以她一直浑浑噩噩地过,逃避谭墨诚离开的事实,最大限度地维持现状并且拒绝做任何改变。今天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倒让她看清自己,她就是不相信,她就是要等他!
      她大声说出她的决定,心中仿佛拨云见日般清明,那些不清不楚的委屈挣扎都不见了。她要做的那么简单,只要待在原地就好了。
      苏可的脸上绽放出笑容,饶富见了颓败地往沙发靠背上倒去。他恼怒地想到当初听苏可叫谭墨诚黑土,他随口就接苏可是白云,真是一语成谶把自己给坑了。他用力搓了搓头发,沉寂了一会,却突然从沮丧中笑起来。苏可诧异地看着他,他哈哈笑着揉乱了苏可的头发。
      看着对面这个他放不下的人,他在心里面悠长地叹息:苏可啊,我,就不值得你温柔以待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独家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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