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镜流年》荣荑

52、第五十二章 每个女孩都值得一个完满的结局

　　今年的圣诞节期间，香港的温度出奇的高，平时穿薄防寒服的天气现在一件小夹克就能搞定。
　　丹尼这个来自高寒纬度的人更是每天都是短袖凉鞋地混在姚望旁边。
　　姚望面前四个电脑屏幕，一满桌子的资料，她无可奈何地抬起头看了看，又看了看，终于忍不住说：“丹尼教授，你这个人字拖的声音啪嗒啪嗒的，吵得人好烦躁。”
　　丹尼正在窗前看中环万箭穿心一般的高楼，闻言回头：“姚望我饿死了。”
　　他自打学会了她的中文名字，就彻底废弃了那个“Wendy”，一天到晚南腔北调地叫她。她的名媛气质只允许她在心里翻白眼，于是深吸口气，力图和颜悦色地说：＂教授，好歹你在香港理工大学也有些名望，你要注意形象啊。＂
　　丹尼走过来，蹲下来用碧绿的眼睛凝望她，一副要说心里话的模样，开口却说：“走吧，姚望，我饿死了，咱们去吃中饭吧。”
　　姚望彻底破功，懒得再和他说，她回头看了看堆成小山一样的工作，抱歉说道：“可是我工作还没做完，一时走不开，要不咱叫外卖来吃？”
　　丹尼想了想说：“还是我买上来吧。”说着就把门禁卡从姚望脖子上扯下来，边往外走边嘟囔：“什么鬼工作啊，周六还要上班。”
　　丹尼买回来的披萨皮薄料足，芝士浓稠味美，鸡翅更是外酥里嫩连骨头都有味。
　　姚望边吃边感叹，再跟他这么吃下去，早晚变成一个胖子。
　　丹尼边大嚼薯条边安慰她：“享受此刻，享受人生啊姚望。C'est la vie！”
　　姚望笑着看看他，问道：＂你这个教授当得滋润，一放假就来跟我全场盯人，偏偏你的假还那么多！＂
　　丹尼美得十个小白脚豆在人字拖里翻飞：“在这里我就你们两个朋友，现在谭又在内地，我只有找你玩了。”
　　“诶，你在剑桥呆得好好的，怎么想到来这了呢？”
　　丹尼从鸡翅上抬眼看了她一下：“香港暖和。”
　　姚望充满质疑地看着他。
　　“这里充满阳光，”他笑眯眯地补充道，“对我来说哪也比不上。”
　　姚望悠长的“哦”了一声：“圣诞节你什么打算？回英国和父母一起过么？”
　　“唔，今年就算了，我还没在香港过过圣诞节呢，你陪我感受一下圣诞气氛呗。”
　　姚望想着自己如今孤家寡人，再出现在那些聚会上不免沦为笑柄，自己何必自讨苦吃，便爽快答应了。她转念又想起一个事，字斟句酌地问：“谭墨诚，你最近跟他有联系么？”
　　“谭啊，我去年要和剑桥解约的时候还跟他说过，后来就联系不上了，打电话就关机，Skype什么的也不上线……都好长时间没说过话了。”
　　“嗯，可能是太忙了。我看新闻报道，谭氏的两个子公司被并购，他们父子的部分股权也被转让来吸引融资……反正谭氏的好多新闻都是负面的，股票也是跌过于涨，有点让人担心。” 姚望沉默了一瞬又说，“咳，有可能是谭墨诚在套现也说不定，他本来就是无心经营谭氏的，趁他父亲还在，军心还稳，套现能有个好价钱。”
　　“嗯，也有可能。”丹尼对经济也有些一知半解，但他记得去年通话时谭墨诚提到他找到了一个特别可心的女朋友，他要是下定决心和爱人去过小日子彻底远离商界，此时确实是个好时机。同时他毕竟和姚望渊源太深，可能是故意与她疏远，连带着天天和姚望在一块的自己也找不到他了。
　　一讲到这个话题两人都有点尴尬，丹尼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岔开话题讲起圣诞节那天的安排。

　　虽然与雪无缘，但香港的圣诞气氛还是非常浓厚。沿江的楼宇都挂上彩灯，有的甚至还做出圣诞老人的造型。“叮叮当”的音乐从各个百货公司里溢出到街面上，编织成一张明快欢乐的网，把游弋在其中的人甜蜜地捕获。
　　姚望从父亲那里吃过中饭出来心情有一瞬的阴霾——父亲还健在呢，几个兄弟姐妹私下就为遗产划分斗得不可开交。原来她还和谭墨诚这个谭氏唯一的继承人交往着所以不觉得，现在“金龟婿脱钩”（三姐的说法），他们对她的不屑和敌意就明目张胆起来。
　　姚望寻了个由头逃了出来，在自己的车边做了几个吐纳，看时间尚早，决定四处转转。
　　开车绕道深水埗的时候，看到张长顺的那个百货摊还在摆着。这里是老城区了，空气是被油烟和铜臭浸淫了多年的味道，顺蓉药店的老掌柜张长顺悠哉地坐在两栋楼的夹缝中间，幽深的背景仿佛他身后的时间和故事。
　　姚望坐在车里，犹豫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毕竟他是最清楚谭墨诚别恋的人。
　　可张长顺已经看到了她，乐呵呵地冲她招手。
　　姚望无法，锁好车，跨过斑驳逼仄的路面来到他面前。“顺叔，最近好吗？”
　　“嘿，还是老样子。”
　　如果你这个时候走过香港这条最老的街，你会看到一个衣袂飘飘的美丽女子和一个须发皆白的干瘪老头悠闲地坐在街角，闲话家常。
　　两人不提过去，不讲故人，只享受这种悠闲宁静，感觉午后时光在身边涓涓流过。
　　张长顺乐呵呵地对她说：“你肺气运行得很好，最近要有好事情啊。”
　　姚望诧异，顺叔已经好多年没有谈过中医的事情了，她惊喜地“哦？了一声，“那您再看看我其他方面有要调理的么？”＂姚望诱导着他多说说他的老本行。
　　他却摆摆手，“我现在改算命啦！”他边划拉着身后挂着卖的易经还有属相解析的书，“命理时运、破财消灾……哈哈。”张长顺说得自己都笑起来。
　　姚望看着他，看来这个倔强刚强的男人已经从丧妻之痛中渐渐走了出来。
　　张长顺看懂了姚望的目光，悠然接道：“其实说什么命不命的，人只要往前看，就有好日子。”
　　他的话清清淡淡的，可是却温暖地在姚望心里漾荡开，她也不知自己突然的激动为了什么，只是心里面饱胀得难受，好似有什么东西就要突破而出。
　　张长顺看着姚望渐渐浮起的雀跃神色，笑道：“一会还有事吧，走吧，快走吧。”
　　姚望点点头，她突然变得很急迫似的，道了别就往车子那里走，连马路好似都比刚才宽了些。她发动了车子，按下车窗，飞扬的心情立刻就从窗子倾泻出去，她摇晃着手臂，也不管什么淑女名媛范儿了，冲着张长顺隔街高喊：“圣诞快乐！圣诞快乐！”然后一轰油门，小跑车咆哮着就冲出去了。
　　张长顺笑呵呵地看着，轻轻说：“诶，这才对嘛。”

　　到了地方以后还没有到他们约定的时间，姚望的心含着一种她自己无法理清的情绪，饱满地咚咚跳着。
　　这里是一个小广场，五层楼高的巨型圣诞树把整个香港都照亮了，彩灯闪耀，孩子们追跑嬉闹、大人们惊叹拍照、情侣们害羞拥吻……节日色彩和浓浓的情谊在周围流动，姚望惊喜地发现这个她熟悉的香港好美。
　　这时人群突然凝固住了，众人都随着一阵奇怪的＂得得＂声伫足望去。随着一阵阵惊叹声，姚望也好奇地在人群中引颈观望，见流阑深处，竟是两只健壮的麋鹿缓缓走来，牵引着一辆童话般的欧式敞篷小马车，一个圆滚滚的人红帽红衣红裤白胡子，泰然坐在马车上。
　　孩子们目瞪口呆立在当地，呓语道：“Santa，Santa……”
　　两只麋鹿脖颈处铃声叮当，巨大而美丽的角伸展着，就这样梦幻地信步走过流光溢彩的市中心街头。
　　圣诞老爷爷的马车在小广场前停下，那个圆滚滚红扑扑的身影拿了一个大袋子挪下马车。这时孩子们已经骚动了，当下就把圣诞老人团团围住，各种不相信美梦成真的表情。
　　圣诞老人洪亮憨厚地＂hohoho＂笑着，一边把袋子里的礼物分给众人，一边在人群移动慢慢向姚望靠近。
　　等他终于来到姚望跟前的时候，看到眼前这个女孩已经泪光闪动，又惊又喜得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就算她在百亿级别的商业并购谈判中再叱咤风云又如何？她对于他只是一个期待惊喜、渴望被用心对待的女孩。
　　圣诞老人碧绿的眼睛在无框铜丝圆眼镜底下满溢着笑意，他高高的鼻梁在白胡子上面突兀地立着，此刻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白白的皮肤只露出一小截，却也是微微发红。
　　他把手中的袋子丢在脚边，双手张开在身体两侧，轻轻地说：“圣诞快乐，我的小南瓜。”
　　她睁大着湿漉漉的眼睛抬头看着他，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笑得有多么甜美。
　　丹尼轻轻地拥住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为了模仿圣诞老人的体态，他穿着塞满棉花的宽大衣裳，这一个拥抱，让她如坠云端，她的心跟着她的身体坦然下陷，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她舒服得再也不想起来。
　　他轻笑着，伏在她耳边说：“现在，圣诞老奶奶，和我一起逃亡吧，趁警察来之前。”她眼前一花，就多了个和他同款的圆溜溜的铜丝眼镜框，接着头顶一沉，他已经把一个圣诞帽子兜头扣过来，拉着她就往闪闪亮的麋鹿车那里跑。
　　许多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个冒牌圣诞老人，更多人为了这场浪漫的告白吹动口哨，人们如梦初醒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几分钟后这辆拉风的“麋鹿敞篷跑车”和刚刚成功配对的圣诞老爷爷老奶奶仓皇逃离的背影就已经遍布微博、Twitter和Face Book了。
　　丹尼催动“麋鹿跑车”，两个人由两只麋鹿拉着，在香港的街头狂奔起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浪漫细胞，警笛的声音还是远远地响了起来，隔着几个街区的空洞声响让人觉得刺激多过于震慑。
　　铃铛伴着清脆蹄声，香港的夜色在狂奔中流动起来。从小在公众场合喷嚏都不打一个的名媛姚小姐，此时穿戴着圣诞老奶奶的行头，坐在麋鹿车上，旁边是行头更为夸张的名牌大学教授，后面是呼啸追赶的警笛……她觉得人生从未如此精彩过，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丹尼于是也笑了，两个人的笑声越来越响，“哈哈哈哈”的尾音一路拖过，引得被麋鹿车惊了一跳的行人一路引颈而望。
　　她顶着风大声问：“王子骑白马，你骑个麋鹿算怎么回事啊？”
　　他的声音在风里、侧影在光影里、余音在她的心里一起共振：“You deserve a special me (你值得一个特别的我)。”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城市，每一条街、每个店铺她都熟悉，这里拥挤、严谨、繁华、浮躁。然而这个晚上，这个平时高速流动得连空气都充满张力的城市，此刻竟是如此的温柔。相信以后她的世界，都是他布置的游乐场。
　　她在流光溢彩的童话车上，满足地双臂扬起，简直要迫不及待地进入和他一起的明天。

　　12月26日，这条不明身份的男子驾麋鹿车向女友表白的新闻挤掉了李嘉诚的慈善募捐、刘嘉玲的酒会和基督教会的万人弥撒，雄赳赳地霸占所有报纸、网页和电视新闻的头条。这个浪漫的举动，和香港警方开了个善意的玩笑，谁也不知道这辆跑路的麋鹿车是怎样从警察鼻子底下溜掉的。那个隐藏得极深的男主角，成了香港的民间英雄；那个面目模糊的女孩，无疑是昨夜香港最幸福的人。
　　此刻香港理工大学绿油油的校园里，静谧的校工楼只有一扇窗户里有微弱的灯光。在一室静谧里，姚望枕在丹尼的肚皮上，丹尼的手轻轻拨动她的头发。
　　昨天他们飞驰着七拐八拐，前方一条黑漆漆的小路上停着一辆铁皮卡车，而他们的麋鹿车直接就跑进了那车的肚子里，他们俩迅速地把身上的行头丢在车里跳下来，两个年轻人和丹尼对了个眼神，迅速包抄过来，把卡车的尾盖收起锁上，下一秒钟车子就已经发动离开，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大汗淋漓的丹尼拉着姚望三五步回到主路，在人群中无辜地眼看着警车尖叫着从他们身前驶过。
　　姚望意犹未尽地看向丹尼，只见他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开口却说：“这地方可真TM热啊。”

　　想到这姚望又笑了，她的动作引得他的肚皮微微发颤，丹尼也笑起来，手越过她的头顶，指腹摸索着她的嘴唇。
　　“麋鹿好可爱啊，昨天都没好好摸摸他们。”
　　“生物系那两小子是我哥们，你要乐意，学校小动物园里的全部动物都任你玩耍。”
　　姚望闻言心情大好地翘着脚，小脑袋在他的胸膛和肚子上滚来滚去。
　　“诶诶，”丹尼道，“麋鹿那么臭，有什么好摸的，不如你摸摸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