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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发冢人刘睦 ...

  •   赵蕴见自己险些闯出大祸,也吓得不轻,心中虽还委屈,恼怒却早已忘却,于是急忙将龚撰之事说了一遍。张安人一听果然事情不小,也不敢怠慢,将张知县请了过来。
      张仲贤听了此事也是一惊,心想若这龚撰当真去报官倒也是麻烦一桩,他与邻县知县黄希英虽也打过几次交道,毕竟只是泛泛之交,若是他当起真来,儿子卷入这桩发冢案中,即便毫不知情,不至于问罪,总是面上难看。
      赵蕴见张仲贤脸色难看,又道:“适才……衙内说这字帖是他花五十贯从何官人手里买来的,想来何官人是知情的,不如唤他来问问。”
      张知县“哼”了一声,心道:“又是这个何添源,我道他好好一个贡生,也不紧着备考,整日里花天酒地,文林跟着他胡混就没好事,如今还把贼赃卖给文林,果然是个祸害。”
      他把怒气转到了何添源头上,对赵蕴的怨气也就淡了,想到此事毕竟是自己家连累了延云观,还勉强挤出一丝慈祥笑容来道:“此事与你们观里无涉,我自会处置,你且去吧。”
      赵蕴一走,张仲贤便忙一面派人去邻县打听情形,一面将何添源叫了过来。
      何添源一听这字帖竟是盗墓贼发掘出来的赃物,吓得三魂七魄都抖了一抖,忙一五一十交待道:“这都是那乐户徐蒹蒹害我!她不知从哪里收得这赃物,硬要收二十贯卖于我,我只道是哪个破落户卖家当,这才收了的,哪里晓得这原是贼赃!伯父万万明鉴。”
      张仲贤听得他也不知情,刚缓了一口气,忽地听得“二十贯”,不由怒气又生,心道:“好呀!二十贯买来的字帖,竟要五十贯卖给文林,翻番尚且不止,这无良贡生比那些奸商还要黑心,如此油滑,哪里还像个读书人!”
      其实米芾真迹,若按市面价,哪里是五十贯可以买到的?张仲贤却不愿去想这层,只恼恨何添源竟敢从自己儿子身上发财,心里恨不得将他拖下去便是一顿板子。
      何添源偷眼打量张仲贤,见他铁青着脸,更吓得魂不附体,只忧心自己莫名卷入这盗墓案里,说不定辛苦考来的功名就会由此革去,数载勤劳化为流水,不禁心里悔恨交迸,暗道女表子戏子之类果然不可以才情相交,只能逢场作个乐子,如今果然弄出事来。只连连磕头,哀哀苦陈自己对贼赃之事毫不知情,张知县若是不信,他可即刻带人去找徐蒹蒹当面对质。
      张仲贤听得烦躁,挥手将他斥退,道:“我自会去找那乐户,你且回家听传,休将此事张扬,若走漏了风声,逃脱了要犯,必拿你是问。”

      徐蒹蒹坐在房中,白天闲着无事,正对镜描眉,忽从镜里看到一张甚是紧绷的青渗渗的脸,与一般客人逛青楼时的欢喜垂涎之色迥异,惊吓之下险些叫出声来,她转过身去,以手抚胸大喘了一口气,这才战战兢兢道:“大爷……是来找奴家的么?”
      来人却是着便服的捕快,当下将锡牌在徐蒹蒹面前一晃,道:“我是县上捕快,有人告你与一桩发冢案有牵连,特来问话,你须得好好回话,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口气颇为凶恶。
      徐蒹蒹不意日子过得好好,前几日刚发一笔小财,正称心如意间突然招惹官司,只吓得浑身呆震,七窍俱麻,隔了好一会才转圜舌头说出话来道:“奴家一向里奉公守法……”话里已带了哭音,尚未说完,那捕快已不耐道:“你守不守法谁人晓得?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敢隐瞒,小心将你过堂!”
      徐蒹蒹早已六神无主,只语无伦次道:“是……差爷说什么,奴家……回话就是,定不过堂……”身子早已滑下绣墩,“扑通”在地上跪倒。
      那捕快审惯了犯人,毫无恻隐之心,仍厉声道:“你可还记得几个月前,你卖了一幅米芾真迹给一位何官人,收了他二十贯钱?”徐蒹蒹并不知晓那幅字是米芾所写,一时茫然,听得“二十贯钱”,这才想起,应道:“奴家确曾卖过一幅字给何官人,只是奴家并不知晓是何人所书。果真是米芾真迹么?”
      那捕快一声冷笑道:“何止是真迹?还是邻县龚家的殉葬之物,竟叫你给掘了出来,变卖银钱,还连累到知县公子身上!”
      此言如雷贯耳,又如锤击天灵,徐蒹蒹顿时魂不附体,喊道:“奴家怎敢做这掘墓的勾当?那字是一位客人送给奴家的。那天杀的,竟敢去挖死人墓,把赃物给我!”一叠声地喊起冤来。此事确系冤枉,她对发冢之事一无所知,又急又气,不禁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那捕快自然知晓她一介弱质女流,又怎能去做那盗墓的营生?适才所言只为吓她一吓,此刻斜睨她一眼,瞧她惊吓得狠了,这才慢悠悠开口道:“既如此,你快些将那盗墓贼供出,若有包庇,便按同谋论处,你是女子,虽不必坐牢,枷号示众却是难免。”
      徐蒹蒹听得“枷号示众”,更吓得头皮发麻,冷汗都流了一身,忽而喜道:“差爷稍候,奴家想起来是何人给的字帖了,这就将他的样貌画出。” 原来她记性甚好,来往的客人虽多,她却也记得那人的面貌,此刻一惊吓,忽然想起自己素会绘画,何不将他相貌画出供官府辨认?
      那捕快闻言也是一喜,心道:“倒看不出这贱/人还有这本事!若真能画出那盗墓贼的样貌,事情倒是大大容易了!”
      徐蒹蒹颤着一双手,果然三下五除二,将赠帖之人的相貌画了出来,除了手下微抖,难免令笔触略有起伏外,倒也能看清画中人的眉目神情。徐蒹蒹又道:“他自称姓刘,不知是否有假,奴家曾问他家住何处,他也不曾回答。”
      那捕快见画像面貌清晰,可按图索骥,心中已有了大半的把握,顿时心情轻快,收起画像来道:“好!若你所画果然不差,我自会同老爷说明,县上自不会究你刑责。若是有误,休怪我来将你锁去过堂!”
      徐蒹蒹自是又一番指天誓日赌咒发誓所画绝无差池,满面涕泪送走捕快。她虽自幼为妓,一生之中也从未如此狼狈惶急过,待那捕快一走,忙去照镜子时,连自己都不忍多看镜中的自己一眼,只一面急忙梳洗,一面将那姓刘的盗墓贼从列祖列宗骂到尚未出生的重孙辈。

      那捕快急匆匆回了县衙,将画像呈上。此时张仲贤派去打听消息之人也已回转,禀告情况属实,那龚撰的祖坟确实于两年前被盗,各类殉葬之物失窃,报官以来一直毫无头绪,如今只在延云观找回了墓里的一幅米芾真迹。龚家是邻县的名门望族,县令也不敢推搪,正欲派人来与张知县商议。
      张仲贤忙召了各村里长前来辨认,果有一里长认出画像上之人乃是三塘村的刘睦,向来是个山人闲汉,素来在酒楼茶馆帮衬为生,又好赌好嫖,日子过得一向拮据,想不到竟又做起了发冢的营生。
      此案到此也算破了,且破得容易,张知县也松了一口气,当下吩咐连夜捉拿盗墓贼刘睦,一面修书一份,将事情原委一一写明,只等着黄希英派人来便可带回。此时诸事消停,他又想起何添源来,心中怒火又升:“好个不知趣之人!本县受你如此连累,你竟连个礼数都不懂!”正盘算着如何给他个教训,忽有小厮来报:“日前衙内有一箱书落在何官人处,今何官人特遣人送还。因知衙内身子不爽,还请老大人代收。”
      张知县心知肚明在此关头何添源当然不会真来还书,嘴角微微一裂,怒火已消,脸上浮出些许笑意,暗想:“算他明白!”摒退了下人,将箱子打开看时,果然不是什么书籍,而是银钱。除开张衙内买字的五十贯外,另有白银二百两,附书信一封,道是一时不查,误购赃物,连累了衙内和老大人,十分惭愧内疚,特奉上区区之数,以作压惊。
      此事虚惊一场,虽有少许麻烦,毕竟无甚大碍,却到手了二百两,张知县的嘴角终于裂到耳畔,吩咐小厮道:“我渴了,快些沏松萝茶来!”

      张仲贤却未料到,此事并不能轻易了结。那刘睦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竟在捕快前去捉拿他之前已逃走,且时近黄昏,人人从地里回家吃饭,无人看到他往哪个方向逃了。
      众衙役在刘家掘地三尺,找寻其他赃物,却所获寥寥,也不知是被刘睦悉数变卖了还是另藏他处,刘睦娘子只是一味哭泣,怨天怨地,并不能交待甚么。张仲贤无奈,一面派人四处追赶,一面着人在附近蹲守,料他撇不下妻子幼儿,自会悄悄回来打探消息。不料到第三日上,刘睦娘子一时想不开,竟举火自/焚。刘家原本只有一间半破草屋,待得蹲守之人发觉,大火早将刘娘子住的整间草屋烧着,火光冲天间杂着幼儿的惊惧哭声与女子的凄厉骂声,惨烈彻人心肺。
      众邻虽来扑救,草屋早化灰烬,连屋前的大柳树也被熏焦了一半,显得极是狰狞。火场里抬出一大一小两具焦尸,惨不忍睹,连蹲守的衙役都落下泪来,暗道这刘二好生造孽。

      张由青一连几日都由县上的莫郎中针灸,总算将喘疾平定下来。疾病虽有好转,心情却未平复。赵蕴那日的字字句句如针尖刺在他心头,令他倍感沮丧自弃,翻来覆去想着若不是有这样一个父亲,自己也不会受如此之辱,如今父亲臭名在外,他做什么都没有用了,赵蕴所说的,定是所有百姓心中所想的。
      一连几日,他连父母也不愿见,只将自己闷在房中。身边的小厮李扑儿见他整日寡言少语,连平日最爱的几只鹩哥也不理,不由得担心起来,怕他身上好了,却又闷出病来,便撺掇着要他出去走动。张由青哪肯出去,整日只躺在床上,望着房梁发呆。
      李扑儿向来嘴快,只想着给哥儿解闷,笑话讲尽了,便将刘睦逃走,刘妻自/焚之事顺口说了出来。张由青震惊之下,倒是自发呆中醒过神来。他万万料不到一幅字帖竟会若出这样的大祸,好好一户人家瞬间家破人亡,自己却也多少牵涉其中。若他不曾从何添源手中强买这字帖,又将字帖送给师父,那龚撰又怎会知晓此事?又怎会令刘睦逃亡刘妻自/焚?
      他脑中尽是那烈焰噬天的景象,一夜未眠,到了次日早晨,忽叫李扑儿去备马,说是要出去。李扑儿早盼他出去散心,不禁喜出望外,立时牵马跟他出了后衙。
      张由青要去的却是刘睦家,李扑儿心里一个扑愣,暗道一片焦土,有甚么好看的?情知不妥,只想插科打岔,带他去别处,张由青却早看穿他所想,一瞪眼,厉声道:“少废话!快到前面带路!”
      李扑儿见他神色肃厉,知道搪塞不过去,只得拨转马头,一路向着刘家踱去。
      远远见到那株烧得半焦的大柳树时,张由青吩咐下马,叫李扑儿牵马在原地等着,自己慢慢走了过去。走得近时,见那柳树下已站着一人,背影很是熟悉,正是赵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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