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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急躁女赵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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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撰语声微有惨淡地道:“我不是要买,只想求一观,请笈姑娘成全。”
赵蕴尚在犹豫,赵笈已道:“先生少待。”转身回房去拿字帖。听得妹妹如此说,赵蕴不便再拦阻,只得一面心中嘀咕,一面将龚撰请至西厢房中。
赵笈拿来字帖,小心翼翼展开。龚撰双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字帖,一字一字往下看,目光中逐渐露出一抹喜色,他又捧起字帖左下方,见到有一处小小破损,却似乎松了一口气,转向赵笈道:“这幅字,笈姑娘是从何得来的?”
赵笈略为惊讶,看他这神情,仿佛对这幅字十分熟悉,据实答道:“这是知县衙内的拜师之礼。”
龚撰眉梢轻轻一抖,赵蕴觉得他面上似乎有一丝冷笑一闪而过,心中又升起不详之感,伸手就要将字帖卷起,道:“先生已经看过,就请回吧。”
龚撰却不肯走,按住字帖道:“实不相瞒,这幅字正是鄙人的先祖之物。两位姑娘假使不信,请看此章。”说罢从衣袖里掏出一枚印章,用嘴哈一口气,在左手心轻轻一印,手心上立现“龚如渊赏”四个篆体字来。他将手凑到字帖的最下方,果然与字帖上的一枚章印吻合。
赵笈与赵蕴都是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赵蕴颇有愠怒地道:“即便这字帖曾为先生的先祖收藏,但先生家不能好好保管,如今几经辗转,到了张衙内之手,又送给了我妹妹作拜师之礼,难道先生还想要回去不成?”
她口气虽不善,龚撰却未生气,只微微冷笑道:“蕴姑娘弗要动怒。非是我家保管不善,这字帖早在鄙人先祖下葬之时便作了殉葬之物,埋在地下已有近三十年。鄙人实在未曾料到还能在地上再见它一面。”口气中大有讽刺之意。
赵笈吃惊之下,满面通红,她委实想不到,张衙内送她的拜师之礼,竟会是从他人的墓中发掘而来的赃物!
赵蕴也是同样吃惊,吃惊之外,更是愤怒,立时想到这字帖定是张衙内从父亲处得来的,心道:“好呀!这个赃官,平时贪赃枉法,如今竟然还让儿子将赃物送来作拜师之礼。这个张衙内平日看着不像他父亲的作派,原来骨子里倒是一丘之貉,连带着我们观里也成了收受贼赃之所。”
她越想越怒,大声道:“这是张衙内送的,我们带先生去找他。”
赵笈定一定神,道:“我看衙内不是那样的人,恐怕他也未必知情。”如此大事当前,她语声仍颇为镇定,赵蕴实在不知她为何一点都不生气,只想着:“难道妹妹收了张衙内为徒,竟要包庇他不成?”不禁又增三分怒意。
龚撰却又收起印章,嘴角微微一牵,也不知是苦笑还是讥笑,随即敛去,仍是神情寡淡地道:“两位姑娘也不必为难,鄙人自然晓得此事原与两位无关。龚某到此只为亲眼核实字帖是否先祖之物,并非定要将之带走。至于鄙人先祖坟茔被掘,随葬之物失窃一事,兹事体大,鄙人自会回县上报案。”说罢深深一揖,便跨步走出门去,他虽说了不冀望带回字帖,眼角余光却仍瞟向字帖。
但即便他果然不想带回字帖,赵笈又岂会将赃物留在手里,当下道:“龚先生留步。这既是先生之物,自然还请先生带回。”卷起字帖便奉到龚撰面前。龚撰略一犹豫,还是接了过去,口中称谢。他心中也知晓他既决意报案,县上必派人来查,赵笈自然是留不住这字帖的,还不如尽早奉还,也好求个好看。
龚撰虽走,延云观的麻烦却刚开始。两姐妹自懂事以来一直在观里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卷入这样的风波里。
赵蕴心乱如麻,不住搓着手走来走去,焦急道:“怎么办?那龚撰说要去报官,邻县定会派人来我们观里缉查,说不定衙役还会将我们锁去过堂。”焦虑之下,恼怒复涨,一时恼恨张衙内带来祸事,一时埋怨妹妹不该收张衙内为徒,一时又悔恨自己不曾力劝,只将满口银牙咬了又咬。赵笈慌乱过后,此时逐渐平静下来,暗思量张由青平日的为人,还是宁愿相信他对此事一无所知。但她毕竟年青,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当下和姐姐去找了师父。
钟道姑听了之后,也是惊讶不已,她沉吟半晌道:“张衙内来拜师,献上米芾真迹作拜师之礼,这县上恐怕人尽皆知。若这果然是贼赃,即便是张知县,也定然不敢如此公开将贼赃呈于众人之前。”
赵笈点点头,心道:“不错,张知县虽是贪官,却也想着维护自己名声,表面上也是廉洁奉公的样子。”应道:“师父说的是,想来张知县家有的是物件,也不必拿贼赃来公开送人。”
赵蕴不以为然,心想:“张知县家贼赃太多,恐怕早已分不清哪件不是贼赃。师父维护他是看在知县安人常来进香的份上,阿笈维护他自然是因为爱护自己徒弟。哼,我可不信。”但她也不敢把心里所想的说出来,怕惹师父和妹妹不快。
钟道姑又道:“那龚先生已说了要去报案,此事定然难了。我听说邻县有一姓龚的望族,不知是否就是他家。若果然是,先祖坟冢被掘是何等大事,即便牵连到朝廷官员,他也必不甘心,定会讨个说法。”看向赵蕴道:“我看阿蕴你不如先去找张知县,将此事告知,待他去处置便是,赃物已经奉还原主,左右也是与我们观里无关的。”
赵蕴心急火燎,应了声“是”便旋风一般出了观。
钟道姑吩咐赵蕴找的是张知县,赵蕴却把罪责安在张衙内头上,心道:“都是张衙内惹出来的祸事!这斗鸡走狗的公子,吃喝享乐不是蛮好么?好好地学什么书法!我早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如今害得我们满观都不得安宁,这事传扬出去,我们就算不被问罪,必也会沦为全县笑柄,哪里还有半分颜面?”
她越想越怒,直接去了后衙找张衙内,劈面就道:“衙内是来拜师的还是来害人的?倒把我们都害得不轻!”
张由青本来见赵蕴上门就心中嘀咕,听了此言更吓一跳,还以为是赵笈出了事,忙道:“我师父怎么了?早上不还是好好的么?”
赵蕴见他面上神色毫不知情,更加有气,大声道:“何止你师父不好,连我也不好,连我们整个延云观都不好!”
张由青更加摸不着头脑,仔细打量她,却见她除因恼怒而面赤外,并无不妥,且语声洪亮显见精神甚足。他早听说这位蕴姑娘的脾气不是很好,如今显明在气头上,更是不敢得罪,只小心道:“观里怎么了?”
赵蕴眉毛倒竖,喝道:“你拿来拜师的字帖原是贼赃之物,人家物主都找上门来了,还说要报官,你道好不好!”
张由青顿时惊呆,浑身僵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这字帖是我花了五十贯从何官人手里买来的,原来竟是赃物?”赵蕴哪里肯信,道:“你们父子,难道还会花钱从人手里买物件?”
张由青适才只是震惊,此时听了这句,不由脸色发青,他一时怔怔地看着赵蕴,见她眼中满是鄙夷之色,更加说不出话来,胸中渐渐气闷,只在心中反复地想:“原来你们是这样看我的?原来你们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原来你们还是会这样看我!”
赵蕴气仍未消,口里接着说道:“你们收受贼赃也就罢了,竟还把我们也拖下水来,叫延云观变成了个肮脏所在!我早就叫阿笈不要和你们有什么牵连,她偏偏说你和你父亲不一样,我那妹妹一派天真,她如此相信你,你……”
她忽见面前的张由青面色发青,张大了嘴却不说话,只抓着胸口弯下腰去,仿佛要极力喘气又透不过气来,模样十分吓人。赵蕴猛地想起这位张衙内从小是有重疾的,眼下恐怕是重疾又犯了,不由惊慌起来,早顾不得生气,忙上前去扶住他,惊道:“张衙内你怎么了?”
一旁的两个小厮见情形不妙,早飞奔去报张仲贤和张安人。
一屋子的人顾不上赵蕴,只救治张衙内。掐人中的掐人中,揉胸的揉胸,煮汤药的煮汤药,请郎中的请郎中,人人都是一通忙乱,赵蕴站在一旁,心里惊怕,手足无措,暗暗后悔不该说如此重话,看样子张衙内倒是确不知情,如今却连累他发病了。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安人见儿子已能直起身来略靠在椅中,喝了汤药后喘息稍稍安定,去请的郎中也必已上路,这才将赵蕴叫过来问话。她心里实在恼怒已极,只是和观里一向交情不错,看在钟道姑的面上才勉强压下怒火,却再也拿不出好脸色,只绷着一张胖圆脸道:“蕴丫头,我们文林身子有病,你是知道的。即便真有什么大事,你也不该来直接问他,你来找老身或是我家老爷,难道我们还会不见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