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再世》慕雪安

43、三十三、

　　“如何，可忙够了？”一身白袍的修长人影懒懒散散的踱进殿内，他身边一人把玩着三寸长的小刀，抛起，接下。

　　渠黄按了按胀痛的额角，无奈道：“谪旒、启郤，就算你们很闲也不要过来故意刺激我。”

　　白袍的谪旒一掀衣摆，坐在了书案上，回头道：“我只是陪启郤来讨令的。兄长下界半月有多，不知情况如何，你这中枢官难道不能想个法子？”

　　“我想与败闻止之人交手。”启郤站在柱子的阴影里，幽幽的说。

　　渠黄站起身来，简单扫开剩余的文书，执起茶盏饮了一口。“考评尚未结束，真君大人不会同意这时候派人。闻止之事好不容易才让娘娘放下些戒心，不能因小失大。更何况，追杀沉香已经被李天王应承下来，三坛海会大神早已出手，我们总不能自降身份受他指挥。”

　　谪旒伸手替渠黄把卷宗归拢，低头道：“兄长已经确定不会回来了？”

　　“九成。”

　　殿内静默了。隔了一刻，谪旒强笑道：“那要再追杀那小子的时候，就别安排青缨了。我要接收钧天还得一阵子。”

　　“知道了。”

　　翻身从案上跳下来，谪旒抚了抚衣角，抬脚就要走人。渠黄皱眉道：“我本以为闻止不在，你会有所变化。”

　　“唰”的一声，白冷的剑锋雪亮刺眼，停在渠黄眉心，而那团剑光下面，渠黄一对湛湛的眸子目光纹丝不动。

　　“你要知道，他已经除名，就算你装作无事也不可能再度返天。就算那孩子死了，也不能。你死了，我死了，都不能。会派下闻止，就决定了直到终局，神殿再没有这个人了。”

　　平举的手臂没有一丝颤抖，谪旒的话也硬邦邦石头一样，“那么，为什么不是你？阴谋诡计算计人心不是中枢官你最擅长的么。”

　　渠黄微笑了，“你知道戏文里的反派都是什么样子么？”

　　谪旒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平时的确慵懒且爱笑，但此时无论是渠黄还是启郤都暗中觉得血脉亲缘果然有些道理。“敌人？”

　　“不详。”

　　“目的？”

　　“不晓。”

　　“结局？”

　　“无法预料。”

　　长长出了一口气，谪旒手腕一抖，长剑擦着渠黄眉峰收回剑鞘，“那我该是什么样？在你的卷宗里。”

　　“那种事，只好你自己慢慢摸索了。不过好戏子，是能起到暖场作用的啊。”

　　看着谪旒远去的背影，渠黄微微阖目。的确，他尚无法猜透这场赌局，甚至不清楚到底是三方博弈还是四方征伐。他所能接触到的事物太过琐碎，无法分辨那银座上人最终的敌人为何，但这不妨碍他推动轮盘，让棋手不舍得落下的棋子自己跳上棋盘。有时候有个太重情的上司果然不是什么清闲事。

　　既然真君八百年的棋都要收官了，想来不会介意他们陪着跳下来吧。

　　虽然……

　　“渠黄，要是把人当俘虏绑上来怎么算？”启郤仍然斜斜的靠在阴影里，声音低沉。

　　渠黄回到原位座下，疲倦地拄额。

　　“那么最初失手被俘却不自尽和最后失去音信判罪通敌的结果，大概可以暂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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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江南风光。

　　院背凭河，桥头夹港，窗前浣女，砌下船夫。旧筑苍苔之中一枝白菊斜斜照水，别有清丽风致。

　　沉香有些懒散地坐在青竹椅上，白日的太阳并不烈，从窗棂上照下，少年听着门外河巷里咿呀的桨声，想着一路行来见到仙境般宁谧美景，便有些昏昏欲睡。他与闻止匆匆赶路，从昆仑直到江南腹心，两人都是伤势初愈，不由得有些倦怠。

　　闻止换了一身浅色衣服，因为伤后面色，倒显得文弱了不少。两人出行扮了先生书童，下届文风鼎盛，这样身份倒也常见。

　　“洞庭柳君人品贵重，与天庭势力纠葛甚少，龙女与四海关系尚可，不亲不疏……只是柳毅修为一般，若想引以为援怕是助力不大。”

　　沉香坐直了身子，点头道：“我也知道他淡泊名利不好参与天庭事务，修仙之前只是普通文人身手恐怕不佳。不过柳君在散修中名声不错，现在要顾及影响，不能与妖魔勾通太多，只能慢慢来了。”

　　闻止看他一眼，道：“我本以为你打算拉起势力闹大事端，先收拾了李靖府军迫得天庭派真君出手，再接受招安回天立足，也算帮真君大人扩充力量，不想竟有长期计划。”

　　沉香苦笑道：“舅舅近年安排变化先生应该最了解了，我预感从容架空几不可得，但由着舅舅行险也非我所愿。无论如何，先将大势掌握在手，再想其他吧。天庭势力早就分割完毕，四海、地府及下界地仙也各有所属，只有散仙中还有没被拉拢的人了。”

　　从以往的相处闻止已经很高看沉香，不想如今这孩子敏锐如斯，一点不似刚刚十六岁的少年。他沉吟一下，决定与他直说。“我带兵前来追捕之前，真君曾有召见。我本以为当时大人态度奇怪是源自瑶池压力示意我全力相搏，如今看来，是你与真君早有商议，怕我性直不擅作假才没有相告吧。我虽迟钝，这些天隐隐也猜到一些，只是我已与你言明，即便真君属意于你，有何倾轧我也必是站在神殿一方的。”

　　沉香愣了一下，过了一刻，轻声自语道：“……九死未悔么……”他抬头，语调里是分外的认真，“先生，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背叛舅舅的。只是……只是有些事情，或许舅舅现在还没理清头绪，又因为我母亲的事不得不先弥补意外的损失，但总有一天他会出手终结这些纷乱……我希望自己不光能做些弥补，也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替他做些准备。”

　　闻止盯着他半响，低声道：“但愿。”

　　一时沉默之后，两人都看向船外，仿佛水道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似的。

　　河水似一块碧色美玉，沉着夕阳晕开的柔和光芒，大片金色便碎在这水波当中。有只风鸟飞进了半轮夕阳里，像是被那片暖暖的颜色融化了。水边泊着乌篷，船主慢慢的打水清洗甲板，案上摊子各色各样，对天神们的争斗无知无觉的凡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目光漫无目的的游移，忽然，沉香看到案上一个红色影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明快的红色与金色，那是东海四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