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青丝半绾鬓已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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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的是，老爷这一日都没来“打扰”。
夜里烛影摇晃，妙吟点了从前藏的一小截雕花香红烛，趁着沐浴的时候换了身纱衣，朦朦胧胧中白皙一晃而过。
被里翻腾，热潮一阵一阵地翻涌，两人的双颊都红扑扑地，妙吟有一瞬感觉自己要是有灵魂，大概已经升天了。
年轻的躯壳有着无限的精力，等夜深人静时妙吟才懒洋洋地带着满身疲倦睡去。
欢愉似乎改变了两人之间的氛围，小生好似自行强加了某种使命，来得更勤快了。
只是大多数时候都见不着人，老爷虽然不留妙吟过夜，但还是会派人喊她去侍候。虽然她和小生也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也是无名无份的一夜夫妻，但每每从小生恳求的眼神中选择陪侍老爷，起身离席送“客”，都让她颇具负罪感。
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就算是为了大局选了老爷，也还是叫她难开心。
“爷为你赎身，何故不愿？”妙吟靠在老爷腿边，老爷抬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她的长发，语调拖得老长。
“老爷～妾说实话您可别笑话妾～”妙吟贴过去蹭老爷的胸膛，边撒娇边黏黏糊糊地回话，仿佛每一次浓情蜜意都真实无比。
“妾从前听说啊，男人得到了就不会珍惜了～所以妾耍了小性子，老爷行行好，疼疼妾吧～”
老爷摁着妙吟的脑袋不让她抬头看，也没回话，手上梳发的动作不停，也不知道信没信。
老爷会怎么想呢？妙吟揣测着这个深奥的问题，妄图摸索出它的答案。
他会觉得矫情么？还是直接看出她实则是不情愿的？还是……还是知道她其实心有所属呢？
“起来。”老爷拍拍她的腰，语气不变。
可不等妙吟直起腰离开，又被一把抱住腰身掐住了下巴尖。老爷端详着她的脸，她笑容灿烂，看不出一星半点的虚情假意。
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人不对罢了。
妙吟眨眨眼，抬手环上老爷的脖子，主动凑过去献吻，她没什么端庄矜持可言，拒绝老爷的橄榄枝后，不被厌弃就是她最大的指望。
她从来不曾真正有过选择。
窗外鸟鸣凄切，她从一张床睡到了另一张床，老爷这次依旧没有留宿，只浅浅发泄了两次就叫水清洗了，不多时也穿戴整齐离开，走时还是老规矩，遣了一顶小轿子送妙吟回去。
檐下还是熟悉的人，还是熟悉的做派。小生就立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脸色和唇色都难看。
“公子寻路还是寻人啊？”妙吟下了轿子给过赏钱，非常自然地调侃小生。
但小生今日明显心不在焉，他原地愣住几秒，才像神魂归位一般，嗫嚅着开口唤她：“妙娘。”
开了第一句，第二句就也没那么难开口了。
“妙娘，你可愿随仆北上？仆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你信我。”他第一次不带害羞地直视妙吟的双眸，似是想要看尽她心里纷杂的念想。
半响没有回音，他低低地又说一遍，“妙娘，你信我……”
妙吟后退了一步，迎着他惊愕难堪的神情，坚定地、缓缓地摇头。
“郎君自有凌云志，莫任小女负才名。”
你瞧，她嘴里有几句真话呢？分明是自私自利地为自己考虑，偏要冠上为小生名声的名头，便是无事也要想写法子惹人怜惜。这种举动已经深入骨髓，成为她下意识竖起心防的砖墙。
“夜色将至，公子早些回罢。”这是她第二次没有等他回话，就先一步离开，将小生留在身后。
离别的号角已经吹响，妙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准备，却不曾想真走到这一步时，她还是伤心到难以呼吸，才上几步楼梯就只觉喘不上气来。
她快步挪过一扇扇娇笑声不断的木门，几乎是靠着绝佳的意志力将躯体拖回房中。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趴上床，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顺着眼尾，一路吻过脸侧，融进柔软的被单。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敢小心翼翼地抽泣，将哭嚎埋进嗓子里，一辈子不叫它重见天日。
多情自古伤离别，妙吟不是一个心大的人，她会感恩这奇迹一般地相遇，也会为自己难以转圜的身世可悲。
再如何伤离别，也无法躲开离别，妙吟是知道小生何时离开的，她不敢前去相送，本也只打算在初遇的门前遥遥望一眼远方。
然而，她为了避开苑里姐妹的视线，早早就起来走去后苑门。
还不等她走近，她就敏锐地察觉到门口有人。
会是谁呢？
显而易见。
小生抱着一罐陶瓶，立在原地作石雕像，仰头看向楼上，喉结不时滚动，下颌线清晰。
他可真好看啊。妙吟再一次感叹着，也是这一感叹让她动作慢了一步，小生突兀的低头就瞥见了妙吟的一角裙摆。
“妙娘，是你吗？”
“……”妙吟躲在后面不吱声。
“妙娘，我要走了。”
“……”小生好似在唱独角戏。
“妙娘，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小生就是在唱独角戏，另一位听众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妙娘……”
别喊了，没有人。
“妙娘……”
喊再多次也不会有人出现。
“妙娘……”
别喊了，求你了。
一时间，半扇门扉隔开的两边都寂静无声，天地山河好似都随之沉寂下来，飞鸟不再鸣叫，草木不再生长。
“仆明白了。”他终究未曾得偿所愿。
“咚”是什么东西被放到地上的声音，很轻的声响，听得出放置的人很小心。
“姑娘手脚易寒凉，仆询问过坐堂大夫，须得常备姜茶为宜。”
“这是仆的一点谢礼，是仆自作主张，还望姑娘莫怪。”
“仆从淮南来，北上问道，就此别过，望君珍重。”
妙吟只能听见清润的声音，看不见小生人，但她猜小生至少也是行了个拱手礼的，他总是这样知礼。
等脚步声走出一阵儿了，妙吟才倚着木门冒头看他渐行渐远。
小生来的时候撑着竹伞，只可惜走的时候未曾下雨，是个阴天，不见日光，不见冷雨，就像小生自此踏出的每一步，扑朔迷离，不知归途。
他没有回头。
等连人影都看不见了，妙吟才踏出门口，抱起陶瓶回屋。
她不知道自己又躲过一劫。刚恰丽娘子就在二楼看着这一场“依依惜别”，见她识趣地不予理会才满意的笑，赶在妙吟转身前先一步离开了。
自此，妙吟才是真正过了丽娘子的考验，也是这日起，丽娘子偶尔会点拨她做些管事的活计。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算不算是妙吟的另一种福气呢？
但这事她终归是不知情的，她知道的也不过是——那一罐子热腾腾的糖水姜茶，又甜又辣，让妙吟没忍住又酸了鼻子，红了眼眶。
人才刚走没多久，她就已经开始怀念了。
后来老爷有了新欢，妙吟愿不愿意被“金屋藏娇”已经不重要了，巧的是那个新欢就是之前收妙吟桃花酥的丫头，那丫头也算是熬出头了，“落红春宵”被拍了一个好价钱，让丽娘子整整一日都没合拢嘴。
小丫头似乎一直念着那包桃花酥的香甜，很乐意亲近妙吟，让妙吟这个按照本行规矩马上就“年老色衰”的老妓子，也能跟着沾点光，喝点汤。
“妙姐姐，老爷今日又点我去奉酒，我带着姐姐一起去可好？”
视线里的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嫩脸忽然放大数倍，妙吟一下子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她靠在床头柱上揉着眉心和后颈，一边想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揉心口。
“这一转眼，小丫头也成大姑娘了。”
想着前几日才见过的那张我见犹怜的清丽容颜，妙吟还是不由勾起唇角，这丫头是越长越好看了。
醒了就该起床办事了，洗漱完再去组织排练繁花节的演出，有个丫头老是忘记转身时要背手摆袖，好好的花瓣绽开的舞势愣是缺她这一块儿，妙吟已经提醒过她两三次了，总也不长记性。
这不，才连着两次没出错，还不等妙吟夸夸她，马上这个转身又忘了。
“怜婳，你出来。”妙吟肃着一张脸，勉强有了教习姑姑的姿态。
“黄公子连着四五日专宠你，倒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小姑娘还是把心思放实，你若是给他丢了面，你以为你还能碰上他的衣角？”
“这点小恩小惠也叫你飘上天了？没点儿见识。”妙吟用食指狠狠戳上小姑娘的眉心，“把心放进肚子里，放稳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他也就新鲜两日，你若是不长进，他觉着无趣了可不就抛弃你了，长点心吧。”
说完也不管小姑娘红了的眼睛，拍手喊停了排舞，又推搡着她的肩胛把人往队伍里推。
“休息一盏茶的时间，该整理整理，该问问，下一场再出错就都别吃晚食了。”
每一代都会和下一代讲，不要轻易心动，靠男人是靠不住的，但真正又有几人做到呢？难道那些意乱情迷，那些肌肤相亲都是幻象么？
不。
因为不是，所以沉迷。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青丝半绾鬓已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