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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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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茵回头,热泪顷刻间就滚了出来,拦住要行礼的范妈妈,说道:“妈妈可还安好?”
范妈妈两眼含泪,连声应答。她没想到姑娘都长这么大了,细细地看着荣茵的脸,心疼道:“我的姐儿,你总算是回来了,这几年过得好不好?道观里冷冷清清,定是吃了很多苦头吧!”
荣茵摇摇头,范妈妈身后的瓶儿上前行礼:“姑娘这一路肯定累坏了,先去屋里坐,喝杯热茶歇歇。”
荣茵还是摇头,她想先去拜见母亲,她问范妈妈:“母亲的小佛堂设在哪儿了?我想去看看。”
范妈妈面露难色,她是看着荣茵长大的,姑娘刚回家,本是一件高兴的事,她不想姑娘伤心,可拦着不让见,姑娘自己也会猜到。
犹豫片刻还是带荣茵去了西次间,让荣茵在外间等着,她去里间请示夫人。
外间东西两面墙都立着亮格柜,东面的柜子上摆放的都是《金刚经》《华严经》《大藏经》之类的经书,西面的柜子摆放的则是一些手抄佛经,数目不少。荣茵打开其中一卷,是母亲的字迹。
荣茵看着满墙的佛经心头不解,母亲信佛,为何却送她去道观呢。
范妈妈出来了,却一脸为难,荣茵苦笑,她早猜到了,于是轻声说道:“妈妈,您出去吧,我想单独跟母亲说说话。”
里间没有门,用一块墨色软布门帘隔着。荣茵沉默地看着门帘上绣的宝相花,母亲就在里面,她只要掀开门帘就能看到母亲,可她不敢。
她走到门帘前,直直地跪了下去,心酸怎么都止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落下,哭着说:“阿茵不孝,母亲不愿见我也是应该,……阿茵原也想过,就此在苏州老死一生,也不回来惹母亲厌烦。只是母亲,阿茵太思念您,收到范妈妈的信,说您身子骨越发不好时,阿茵想,若是因害怕您的冷脸相待而不回京尽孝,阿茵将一辈子愧疚难当,寝食不安。”
荣茵越说越伤心,她想过回来后母亲会骂她、责罚她,可从没想过母亲会不愿意见她,真就这么恨她了么?可这一切又怪得了谁。
“树欲静而风不停,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阿茵只求您,让我留在您身边,陪着您,侍奉您……”
木鱼声停住,帘子唰地一下被人从里间撩开,荣茵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什么都看不清,愣愣地叫了声母亲。
罗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荣茵,她长得太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了,又神似她的父亲,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走到了外间槅扇旁的贵妃榻上坐下,一言不发。
夕阳昏黄的柔光照在罗氏身上,一如记忆里的母亲,温暖又让人迷恋。荣茵近乎贪婪地看着母亲,瘦削的身子,鬓边藏不住的银丝,万千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又滚了出来。
以前的母亲不是这样的,她是苏州出了名的美人,性子最是温和,待人接物从来都是柔声细语,脸上永远挂着笑,会温柔地把自己抱在怀里,会给自己做各种小点心,自己惹怒了先生她也不会生气……
荣茵慢慢地起身走上前,倒了杯茶放在罗氏的手边,又挨着罗氏的脚跪下,默默地流泪,屋子里一片静默。
过了许久,罗氏长长地叹气,眼睛直直地看向荣茵,语气冰冷:“哭什么?阿茵,实话与你,娘再也做不到待你像从前一样了……你既已回家,就本本分分地待在你的院子里,不要惹你祖母厌烦,也不必到我身边服侍,我不想看到你,你回去吧。”
罗氏说完就进了里间,木鱼声又响起,再也没有出来。荣茵趴在贵妃榻上,哭的不能自已,起身时,茶早已凉透。
“母亲,阿茵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荣茵又看向门帘上的宝相花,或许,这样已是极好的。能再次看到母亲,留在母亲身边,她已经很满足了,以前是她太任性,伤了母亲的心,等母亲看到她的改变,说不定又会回到从前了。
出了门,院里站着一排脸生的丫鬟和粗使婆子。范妈妈上前解释道:“姑娘,您之前的丫鬟和婆子都被夫人遣散了,去了其他院子做活。这些是老奴今早从回事处领来的,您看着留下要用的。”
荣府的嫡小姐向来都配有四名丫鬟和四名粗使婆子,荣茵想了想,自己住的院子本就不大,她一个人也用不着那么多人服侍,就只留下了两个十三四岁的丫鬟和两名粗使婆子,其余的人又让瓶儿带回去了。
留下的小丫鬟都是荣家庄子上的家生子,八九岁就进了府,之前一直在外院做扫洒的活计。荣茵想着,既然都回来了,那琴心的婚事也得提上日程,以后琴心嫁出去了就让这两个小丫鬟代替琴心的位置,于是就顺着琴心的名字,重新给她们取了个名,叫琴书和琴棋。
荣茵的院子叫栖梧堂,在玉兰院的西北角,范妈妈提前几天就带着人打扫干净了。
栖梧堂还跟以前一样,只不过廊下的花都死了,花盆里光秃秃的,东边墙角的丹桂还活着,隐隐看见几朵花苞,要不了多久这院里就会飘散着桂花香了。
“姑娘,这些花盆老奴想着等您回来了亲自栽种,所以就没动。您看看其它还有没有要添的?”荣茵不爱女红,专爱侍弄花草,范妈妈再清楚不过,所以只是命人将枯萎的花草扔掉,花盆仍留在原处。
荣茵又进到室内看了,床帐和被褥都是新换的,连窗户上的高丽纸都是新糊的。范妈妈又让罗氏的大丫鬟秋燕叫粗使婆子抬了一个装衣服的箱笼进来。她想着姑娘身量变化了,以前的衣服肯定穿不下,就让秋燕去成衣铺子照着四小姐的身形买了几身衣裳先将就穿着,现做怎么说也得小半月。
荣茵内心十分动容,笑着对范妈妈说:“妈妈对阿茵,再是细心不过,都很好,没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看过院子,荣茵又问了范妈妈许多关于母亲和哥哥的事。
哥哥除服后又回到了国子监读书,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还不知道她回来的事,老夫人为了不让他分心,不让人告诉他。
第二天琴心来叫荣茵起床时,发现荣茵已经醒了,床帘被铜环钩着,荣茵怔怔地坐在贵妃榻上看着窗外发呆,初秋清晨微凉的风吹过槛窗拂在她身上。
“姑娘这醒得也太早了,舟车劳顿这么久,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荣茵没说话,昨晚她就没怎么睡,总觉得这一切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她看着窗外的丹桂,秋天清晨的霜在叶片上莹白的一层,在金黄色朝阳的照耀下反射晶莹的光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可是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像漂浮在半空,上不得下不去,没有依靠,心得不到安稳。
琴心从衣橱里捧出一件桃红洒金的襦裙,笑着说:“姑娘,今天穿这件襦裙,粉粉嫩嫩的,多惹人喜爱。”
“换葱绿色的平罗衣裙,这天本就燥热,穿得素净还清爽些。”在道观待过以后,荣茵就不爱穿颜色亮一点的衣裳。
琴心努努嘴,不甘心的继续劝说:“刚回来呢,这样穿多喜庆呀,夫人看着也会高兴的。”
荣茵看着琴心不说话,走到衣橱前收拾起衣裳。
“好了好了,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琴心怕荣茵生气,抢过荣茵手里的衣裳自己收拾。
梳完头,琴书手里抱着一个白釉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桂花走进来:“姑娘,院子里的丹桂开了一些,奴婢瞧着好看给您插一瓶放在贵妃榻的小烷上,这样满屋子都是桂花香呢!”
荣茵从铜镜里看到琴书抱着的花瓶,心情好了些,笑着开口:“过几天开得更多,到时叫你琴心姐姐摘了做桂花糕,你也尝尝琴心的手艺。”
“琴心姐姐还会做桂花糕呢,我要学。”
“我也要学”
琴书和琴棋还是小孩子心性,说到吃的就兴奋。
收拾妥当,荣茵就带着琴心往玉竹院去给王氏请安。
荣茵到的时候,东稍间已经很热闹了,听到半夏的通传,屋里一瞬间变得安静。荣茵当作没发觉,行了跪拜礼,给王氏请安:“祖母万福金安。”
王氏置若罔闻,端起小几上的斗彩葡萄纹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慢慢啜饮。好一会儿才掀起眼皮,不满地道:“昨儿念你初回家,着戒衣来跪拜,我也不怪罪于你,怎么今儿还是穿得这么素净?荣家是破败了还是苛待你了?”
王氏没叫起,荣茵便只能一直跪着,低下头认错:“祖母恕罪,阿茵刚回来,习惯了素净的装扮,明日定不会了。” 若是穿了桃红洒金的那件襦裙来,想必也会被说。
王氏又说:“你身为阿姐,请安却最后一个才到,怎么给你弟弟妹妹做好表率?莫不是要他们都学你睡懒觉?”
荣茵的栖梧堂离得最远,肯定是要比别人晚到的,她心里清楚,祖母这是故意为难自己,怎么做都有错,也不反驳,继续认错:“是阿茵不懂事,祖母教训的是。”
看她这样乖顺,王氏才觉得舒坦了些,不冷不淡地道:“起来说话吧。”
白芷拿来一个小杌子,荣茵挨着李氏坐了下来,对面坐着的是徐婉莹和荣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