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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知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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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几上放着盘豌豆黄,徐婉莹吃了却觉得不好,太甜了,扑进王氏怀里撒娇,说要吃白芷做的。白芷之前在厨房帮工时,做的糕点点心是最好的。
灶头的活计又脏又累,还不讨好,下人们都不愿意做。白芷好不容易从厨房打杂的小丫头混成如今老夫人面前得脸的大丫鬟,再去做,难免有失体面。王氏却不在意,转头就吩咐白芷去做,对徐婉莹格外的疼爱。
荣茵借着喝茶的当口看了看对面的荣荨,面无表情,只顾着喝茶,对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王氏搂着徐婉莹又说起话来,整个东稍间都是她们说笑的声音。荣茵在一旁看着,心想祖母什么时候这么宠爱表妹了,小时候也不见祖母优待她。王氏是个很严厉的人,最讲究规矩,不过只是针对儿媳妇和孙女而言,对家中的男丁说是溺爱都不为过。
小时候,荣茵和荣荨没少被王氏责罚,只有面对堂姐荣蕴时王氏才有好脸色。对了,说起堂姐,昨天和今儿都没看见,荣茵有些疑惑,问起身旁的李氏:“二婶,怎么不见二姐姐呢,可是回外祖家了?”
东稍间不大,即便荣茵压低了声音,众人还是听见了,徐婉莹也不再说话,整个东稍间就又安静下来。
王氏推开徐婉莹,让她和荣荨先下去,气氛变得凝重。荣茵一头雾水,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是怎么了?
李氏拉过荣茵的手,欲言又止。荣茵却感觉头皮发麻,自己这次回来李氏好像待她比以前热情了些。她自小就有些畏惧李氏,以前她跟二姐姐关系好,经常在一起玩,李氏那时就不太高兴,觉得自己会把二姐姐带坏了,私底下曾疾言厉色地叫自己不要去找二姐姐,哪会像现在这样亲热地挽着她。
“……你二姐姐三年前就出嫁了。”
这是好事啊,荣茵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二姐姐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要不是要给父亲守孝,说不定早就嫁人了,被耽误几年,荣茵还觉得挺对不住她的。又接着问嫁给了谁,可在京城,若是离得近,她还想上门去拜访。
她跟二姐姐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好几年没见二姐姐,她还挺想她的。
“这……”李氏一脸难色地看向王氏,昨儿母亲不是说这件事由她来说嘛,怎还不发话。荣茵从小就怕王氏,她发话,荣茵定不敢心生怨恨。
王氏接收到了李氏的眼神,开口接过话,轻蔑地说:“你二姐姐从小就比你知书达理、举止娴雅,命也是比你好,齐夫人亲自上门求娶,你二姐姐现已成了齐家的少夫人。”
“哪个齐夫人?”荣茵听见自己茫然地问,消息来得太突然,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自然是顺天府的齐夫人。”看到荣茵失魂落魄的样儿,王氏心情莫名就好起来,还有心思端起茶杯慢慢啜饮。也是,她历来就不喜欢荣茵,阖府上下都知道,老夫人对待庶出的四小姐都比三小姐要和颜悦色些。
“不可能!”能让齐夫人亲自上门提亲的不会是庶出的公子,而齐府只有一位嫡子,荣茵怎么都不愿相信,一个是跟她最亲密的姐姐,一个是她曾经的未婚夫。
“真是越发没有规矩,我看你是被关出失心疯了。”荣茵第一次在王氏面前这样大声,王氏觉得她是在挑衅自己,真是反了天了,“你早就被齐家退了亲,整个荣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居然出了一个被退亲的姑娘,外人都要以为荣家的家风不正,要不是你二姐姐被齐夫人看上,你以为你还能回来?”
“你也别以为是你二姐姐捡了你的便宜,你有什么比得过你二姐姐的?齐公子明事理,自然知道谁好,要怨就怨你自己。我看你在苏州也没学好规矩,这段时间没有我的允许,你就待在院子里不许出去,给我闭门思过。”
荣茵出来时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琴心跟在后面也不敢开口问。请安时她在院子里等着,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以前姑娘来请安时虽然经常被老夫人责骂,但没有一次脸色这么差。
回去时候又经过了小花园,荣茵停在月洞门前往里看了看。这个小花园是荣茵小时候经常来的,只简单的种了些腊梅,冬天才开,中间挖了一个池塘,里面种的荷花却是盛夏赏的。
荣茵顺着小道往里走,现在这个季节什么花都没有,只池子里还有几株残荷,荷叶枯败。荣茵记得以前还有不少鲤鱼的,如今连鱼都没有了。
池塘中央有个四面敞开的凉亭,荣茵小时候喜欢躲在凉亭里钓鱼。听之前伺候自己的嬷嬷说,这个池塘里的荷花是自己出生那年母亲种的,因祖父也在那一年去世,自己的满月礼没有办,母亲就叫人在池塘种了一些荷花来庆祝自己的出生,说是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像荷花一样高洁美好。
荣茵走进凉亭里坐下,这里她还带齐天扬来过。她八岁那年就知道齐天扬以后会是自己的夫君,每次齐天扬跟着齐夫人来荣府时,自己才会被允许出栖梧堂,那时不懂,就以为夫君是陪着自己玩的人,总是赖着他。十一岁的齐天扬非常的少年气,却很照顾她,她说什么他都依,总是陪着她疯。
有次她二人打赌要多久大家才会发现他们不见了,派人找他们,躲在凉亭里不出去,从中午等到天黑,把两家人都急死了。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齐天扬怕荣茵被责罚,主动说是他的主意,被齐伯父罚跪了祠堂,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出府。荣茵还记得那晚也是在盛夏,池塘边的蚊子可多了,齐天扬一直帮她打蚊子,自己却被咬了满脸的包。
他们还一起摘过府衙后院的榆钱,在京郊的浅溪里捉过鱼,仲秋的时候一起吃过月亮粥,冬天时在梅园里堆过雪人……,他们还一起做过很多很多的事。在荣茵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忙于公务,母亲要打理中馈,哥哥要读书,齐天扬是陪她最多的人了。
齐天扬一直都对她很好很好,从来不对她发脾气,她要做什么都陪着她去做,可是那么好的人,到后来也会讨厌她,要跟她退亲,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姑娘,你不开心么?”琴心看着沉默不语的荣茵,呆呆地盯着枯败的荷叶,眼里早没了昔日飞扬的神采。琴心不明白,姑娘在苏州的时候不开心,怎么回来了还是不开心。
荣茵趴在栏杆上,忽然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下雨天。
夏天的雨总是又急又大,父亲的丧事才办完,府里到处都还挂着白幡,族里来吊唁的人都还没走,她躲在凉亭里不肯出去。齐夫人突然来了,她来要玉佩,那是定娃娃亲时的信物,一对由翡翠雕刻的龙凤牌,她一枚,齐天扬一枚,都随身带着。
呼唤声越来越近,范妈妈带着琴心和瓶儿找到她,叫她把玉佩拿出来,齐夫人来退亲了。她不信,跌跌撞撞地跑到宴息处,雨太大,她浑身都湿透了。祖母脸色铁青地坐在太师椅上,看到她进来,恶狠狠地盯着她,母亲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齐夫人就看着她笑,要她的玉佩。
她握着玉佩不停地往后退,她要找齐天扬,要他自己亲口说。齐夫人却步步紧逼,说齐天扬根本不想再见到她,还说她只知道玩,不会读书不会女红,不配嫁给他;还说他从来就不喜欢她,一点儿也不想陪着她胡闹。
她又跑到母亲面前,想叫母亲帮帮她。那是父亲死后母亲第一次正眼看她,眼神却透着狠厉,声音也冷冷冰冰:“齐大人不过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才定了娃娃亲,你本就配不上齐公子,如今齐夫人既来退亲,你竟还如此不知廉耻,妄想攀扯齐公子不成!我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母亲抢过她手里的玉佩,亲自交还给齐夫人。她摔倒在地上,脸上不知何时落满了泪,抬眼望去,四周围满了人,都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都是来看热闹的,都在笑话她,祖母嫌她丢人,叫人把她拖下去。
接下来是长久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觉得浑身发热,身子却抖个不停。再睁眼,就是母亲叫她滚,祖母叫王管家备了马车,要把她送去苏州,她不依,又哭又叫,心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母亲不要,不要,我不要去苏州……”
叫声惊醒了在碧纱橱守夜的琴心,还以为是姑娘有吩咐,进来一看才发现是做噩梦了。
“姑娘,姑娘,快醒醒,都是梦,别怕,别怕……”却怎么都叫不醒,琴心只好摇晃她。
荣茵睁开眼,自己竟然躺在床上,琴心在一旁担心地看着自己,她都忘了如何回来的。
“姑娘,您在小花园吹了一天的风,回来也没吃东西,现在饿不饿,给您温着燕窝呢,我叫琴书端进来?”琴心以为荣茵又生病了,探了探额头,还好温度正常。
“我没事,去睡吧。”荣茵什么都吃不下,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想起之前的事了,也许是人的自我保护,她自到了苏州,就再也没想起过齐夫人退亲的那一幕,以为自己都忘了,如今,竟又梦起来。
其实怎么又忘得了呢,她曾经那么满心欢喜地等着做他的新娘子,只是世事无常,他竟然娶了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