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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郎中也管验尸? ...

  •   “湜一!东市的王记饼铺生意真好哇!听说他家新出的锅魁特别好吃,我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呢!”

      隔着一道墙就听见明朗的声音穿透而来,曲悬音一手提一个油纸包,风风火火地跑进了房内。

      硕大的饼子举在裴如晦面前,喷香的肉味和酥皮味扑鼻而来,裴如晦却无心进食,抬手拨开,就看见了锅魁后面曲悬音那尚未脱离稚气的笑脸。

      “吃不吃吃不吃?”曲悬音殷切地递给他,自己已经大嚼特嚼,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看着曲悬音那不争气的样,裴如晦将那只手推开,揶揄道,“你怎么成天就想着吃?”

      “我,我这不是没吃过吗!”被裴如晦的话噎住,曲悬音忿忿地又咬了一大口。

      裴如晦收敛笑意,“叫你们贴出去的寻人告示,可有人揭下了?”

      曲悬音摇头,“并无。”

      “东市街口、城门楼下、茶坊酒肆,按你的吩咐,昨日都已贴了。按理说这些平日里都是最热闹的地方,贴出寻人告示后总会有许多人留心,怎会无人揭告示呢?”

      曲悬音擦擦吃得油亮的嘴,“要么我再派人多去些地方张贴?或是再等等?”

      裴如晦站起身,“不等了。”

      曲悬音不解道,“可现在我们没有仵作,连尸体身份也无法确认,不等又有什么办法呢?”

      裴如晦绕开他朝门口走去,“浔山本就尺寸之地,百年来就算世代更迭,住着的也不过那千百户罢了,百姓彼此熟识,怎么可能告示贴出一日还无人识得?”

      曲悬音若有所思,“你是说...”

      他还没反应过来,却见裴如晦已经掀开帘子就要出门,而后不知看见了什么,忽地顿在门口。

      “裴大人?”

      李长川兴冲冲地过来,连发髻都有散乱的迹象,刚好撞上正往外走的裴如晦,她擦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道:

      “不是要验尸吗,大人怎么又要出去?”

      她又往裴如晦身后探了一眼,了然道,“是要找仵作吗?用不着那个!”

      裴如晦拧起眉头,“她怎么来了?为何不让她在前堂等着?”

      她身后衙役打扮的人姗姗来迟,喘着粗气,“大人啊,这小姑娘跑得也忒快,小的都差点赶不上她,等......等小的顺顺气儿!”

      裴如晦重又看向李长川,脑中可还记得她昨日百般不愿的模样,他还因此特意派了暗线侍卫,自昨晚起便蹲守在李府附近,下的吩咐是“一旦有异动无需回禀直接捉拿”,而看她现在的样子,却殷勤得很。

      李长川不会看不出他的怀疑,只是没有点破。她当然不会告诉裴如晦她昨天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睁眼到天亮,总算想明白了她如今的处境。

      罪臣之女的名头她承受不起,但于情于理,她也不愿,更不能让李父李母无端蒙冤。因此她一大早跳窗偷偷溜出府便眼尖地发现了那个侍卫,央他直接带她进府衙面见裴如晦。

      她现在所能倚仗的,只有面前这个男人。

      李长川深吸了一口气,重复道:“裴大人,我帮您验尸。”

      “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裴如晦挑挑眉,颇有余裕地笑道:“你不是个郎中吗,郎中也管验尸?”

      更何况他查到,这位李大小姐在回春堂看病的本事也是臭名远扬。

      原主的确在医馆当学徒,偶尔师父也会让她出诊,所以李长川早有预料裴如晦会查到她郎中的身份,她神情如常,平静地答道:“只是略懂一二,并不精通。”

      “大人若是信我,就让我试试看?”

      裴如晦沉吟片刻,目光冰冷地上下打量着她,指尖若有所思地在腰际的玉佩上轻叩。

      随后缓缓开口道:“去义庄。”

      李长川了然一笑,赶紧跟在了裴如晦身后。

      马车在闹市缓缓行进,最终停在了临近郊外的义庄前。

      看守义庄的小吏看见县令的马车,已经早早等在了门口,好迎接这位活祖宗,看见裴如晦下车,他便小跑着迎上去:

      “哎呦太爷,您怎么又亲自来了,可是已经找到仵作了?”

      裴如晦沉默不语,直接略过了他,大踏步朝庄内走去,倒是一旁跟着的曲悬音皱着一张脸,用手指偷偷地指了指李长川。

      出门前,李长川主动向裴如晦要了面纱,她自然不在意什么闺阁女子面见外男要拥蔽其面的陈规陋俗,只是不想被人认出,传到她爹娘耳朵里再生事端而已。

      因而小吏顺着曲悬音的手指看去,还只当戴着面纱的李长川是个神秘的江湖人士,行走江湖之人又会验尸,低调一点也再正常不过。

      穿过幽暗沉闷的廊道,裴如晦领着她进了尽头的一间停尸房。

      裴如晦没有停顿,一把拉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甫一打开,原本只是闷臭的气味瞬间加重了几倍,尸体的恶臭如同游蛇,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让人的肠胃瞬间排山倒海地翻腾起来。

      “呕!……”

      曲悬音飞快地跑离门口,扶着墙根大声干呕起来。

      李长川忽然觉得,她的面纱应该给他用用。

      裴如晦微微低头,隔着面纱并不容易看清李长川的表情,可她从开门起便一直安安静静的。那么浓烈的臭味,饶是见惯了尸体的他也是勉强压抑住了恶心,而李长川却岿然不动,根本不像第一次见到尸体的人该有的反应。

      李长川并未察觉裴如晦的小动作,顾自提着灯走进房内。

      死者身上蒙着白布,裴如晦仍站在门外冷冷注视着,她用力将那白布整块掀开,露出那下面覆盖着的尸体。

      曲悬音已经停止了呕吐,此时正在门口探着脑袋,既害怕又好奇地想要看看。

      “哗——”

      伴随白布落地,曲悬音又捂着嘴巴狼狈地跑到了墙根继续他的肠胃清理大业。

      尸体应该已经死了很多天了,刀口数量格外之多,不仅伤口处有蛆虫在啃食血肉,连死者的眼、鼻、口处都有蛆虫和蚂蚁源源不断地爬出来。虽然看着挺瘆人的,但其实死状并没有曲悬音表现得那么恐怖,至少和她见过的那么多尸体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

      只不过……她摘下面纱,微微皱起眉,大约是保存不当的缘故,尸体的腐烂程度非常高,有些地方被啃得只剩一丝皮肤连着血肉,在安静的停尸房,甚至都能听到这些东西在尸体上咀嚼的声音。

      “长川姑娘……”曲悬音抚着胸口,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你真的,要验尸?”

      “验!”李长川直起身子,“为何不验?”

      她转过身,用不容否定的语气对曲悬音说道:“我说,你记。”

      曲悬音惶恐地看向裴如晦,见他微微颔首,没有反对的意思,赶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

      “死者为男性,年龄大约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身高约……七尺,尸体腐烂程度较高。”

      尸体的衣服还被模糊的血肉黏在身上,从那些衣料被刺出的裂口也不难看出,下手之人何其残忍,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几块零零散散的布料碎片拼接而成。

      李长川上手想要将尸体的衣服扒下来,曲悬音看到后想上前帮忙,却被她给拦了下来。

      李长川笑道:“曲公子身娇肉贵,万一划破了手指,伤口感染了可不好了。”

      裴如晦听闻,喉头处挤出低沉的笑声,曲悬音此时还摇头晃尾以李长川关心他而自得,殊不知在场三个人,只有他没反应过来李长川是怕他笨手笨脚破坏了什么重要证据。

      “尸体上半身多处伤口,创面小,创腔深,伤口处皮肉卷曲外翻,初步判断为锐器所伤。左胸致命部位有两处伤口贯胸,伤口较为平整,边缘肉色发白,推断为死后伤。”

      李长川说着,微微弯腰,几缕青丝也从肩头缓缓垂落。她今日出门走得急,只随手绾了个发髻,此时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很是不便,她停下手上动作,拿帕子擦干净手,抬起手欲重新挽个发髻。

      少女挥起的袖子带动一阵微风,裹挟着身上草药的清苦香气,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宛如久旱逢甘霖,令裴如晦也有一瞬间的愣神。

      初见时她灰头土脸的,以至于裴如晦下意识便觉得她合该是那样狼狈的模样。然而今日她虽未施粉黛,身着一袭菡萏琢花轻纱,粉嫩的颜色更显得她肤白胜雪,唇若点绛,微微蹙起的眉头也如远山含黛,验尸时为行方便卷起的袖口似有若无地露出一截白净的小臂。

      原来她是个很好看的姑娘,裴如晦一时头脑空白,只剩下这个想法。

      “大人?大人?”直到李长川在他面前挥手,裴如晦方才回过神来。

      他刚刚居然是在……为了这个满口谎言的女子走神了?

      李长川没在意他的失态,问道:“敢问大人,这具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裴如晦拉回思绪,答道:“注水溪旁的河滩上,怎么了?”

      李长川若有所思,“可否请大人详细说一下报案人发现尸体时的场景?”

      “证人情绪癫狂,证词也难辨真假,我正打算提审他。”裴如晦从倚着的门框上直起身,缓缓走近道:“你说了这么一大堆,还是没推测出死者的身份。”

      “这不难。”李长川微微勾起唇角,回过身子。

      她以一块干净的帕子稍微隔挡,摸索着尸体的骨架:“肩胛骨变形严重,有多处磨损痕迹,明显是多年挑担所致。”李长川毫不忸怩,脱下死人脚上的鞋,掸了掸上面的黑泥:“草鞋。”

      裴如晦颔首,示意她继续,李长川正往下扒尸体的衣服,曲悬音便拊掌喊道:“啊!那他一定是城西种田的农户!”

      李长川垂眸,轻摇头道,“照曲公子所说,那么倾脚工、驿夫、徭夫都可以是这具尸体,如果光凭这些便下结论的话,未免轻率。”

      瞧着裴如晦也投过来促狭的目光,曲悬音兀自红了耳根,这边李长川浑然不觉地拿起死者烂到不成样子的衣服,层层分离剥开:“您瞧。”

      裴如晦点点头,他昨日也注意到了:“此人虽穿着草鞋,然而除却穿在外面示人的袍衫工艺布料较为粗糙之外,中衣、下裳,甚至是紧身的贴里,都是品级极高的丝织品。”

      李长川继续接话说:“是呢,尤其是这件对襟,用的还是金陵的云锦,这针脚真是细密。”

      裴如晦道:“行商坐贾,身穿草鞋可见他常常走南闯北,而连贴里都要用华贵的布料,又想财不外露,他必然是商人,而且定是——”

      “暴发户。”

      “骤然暴富。”

      异口异声,大眼瞪小眼时才发现二人已经离得极近,距离就在呼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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